【1943年12月24日,库尔斯克(苏联)】
【当前气温-10℃】
『叮~』
【警告:玩家当前处于冻伤状态,请立即寻找庇护所!】
寒冷如冰刀,直直刺入骨髓。
气温仅降一度,我的四肢却仿若被严寒抽走所有知觉,陷入麻木。
短短几百米的路途,因及膝积雪的阻拦,竟耗去了半个小时。我拼尽全身力气艰难前行,仿佛将毕生的力气倾注于此,才赶在身体冻僵前一点点挪爬到了标记处。
空气中的酒气愈发浓烈,橘黄的烛光自温暖的小木屋溢出,在幽暗中缓缓摇曳。
“……救……命……”
我倒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无助地伸出手,扯开沙哑的嗓子呼救。
墨色夜空下,繁星闪烁,却是晴空万里的假象。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唯留我气息奄奄,生命如风中残烛。
我尝试从虚拟光屏上寻找自救的方法,但这破东西什么也没有。
身体渐渐被严寒侵蚀,变得僵硬如石,唯有大脑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跃动,做着最后的抵抗。
『叮~』
【警告:玩家生命体征出现异常!】
啧,吵死了。
听说人在极度寒冷之下,会出现温暖的错觉。可为什么我的五脏六腑快被寒气撕裂,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的慰藉?
我……要死了吗?
眼皮子好重。
记忆走马观花,一会儿飘过父母亲的天伦之乐,一会儿又闪现母亲化疗时的痛苦。
但我不能死啊,医院里还有等我回家的妈妈。
视线愈发模糊不清,我就像地上一具冰冷的尸体,只待春日来临,肥沃这片冰冷的土地。
『叮~』
·
2023年8月25日,G国“计划之城”。
耳畔有惊雷乍响,尖锐的声音猛地将我从死亡的深渊拽回现实。
我缓缓睁开双眸,努力恢复对身体的掌控,稍作停顿后才抬手,解除VR装备的禁锢,于休眠仓中起身,意识渐渐脱离游戏世界。
“你还好么,月光小姐?”阿瑞斯飘在我身侧,关心问。
我摇头,堪堪从虚幻的死亡中挣扎回现实,颤抖着身体虚弱地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冷……”
这股寒意似是深入骨髓,如跗骨之蛆缠绕,竟是如此真切,生生地骗过了大脑,让我在现实中仍被那彻骨冰冷所笼罩。
管理员流光递过来一杯热水,把准备好的毛毯盖在我的身上,对我现在的状况见怪不怪。
“月光小姐,这只是游戏的模拟阶段。”她注视着我,“等到真正的游戏开始,便是真实的世界。”
我捧着热水蜷缩在毛毯里,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这难道还不真实吗?我的大脑差点以为自己的身体死亡了!”
流光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淡,对我的感受全然不予理会,只是漠然说道:“月光小姐,您能够抉择就此退出游戏,亦或是选择继续前行。”
“什么?”我一脸狐疑,刚见面那会儿不是说对我的故事感兴趣吗,怎么一句有关的话都没聊,就……
“哎呀,无需在意流光的态度,高塔一方实则极为期望您能延续在游戏中的参与。”悬浮于空中的 AI 少女无奈地耸动双肩,发出一声轻叹,她那虚拟的手掌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脑袋,模样好似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让我一阵不爽,“能够承蒙高塔邀请前来参与游戏的玩家,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高塔向来对这等来之不易的精英倍加珍视。”
啥,人才?
这群人不做背调吗?
“我不太明白。”我一脸戒备,鬼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迷语人似的神神叨叨。
阿瑞斯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开启虚拟光屏,脸上挂有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容,仿若只精明的狐狸,缓缓说:“这是下一阶段要签署的《自愿者协议》,通俗来讲,就是所谓的‘生死状’。倘若玩家在游戏中不幸身亡,家属即可获取一百万美元的赔偿。”
听起来比杀人骗保强上不少。
少女绕到我的身后,清脆的笑声带着几分俏皮,“如何,是不是很心动?”
我微微转头,目光径直投向一言不发的流光,想要从她毫无波澜的脸上窥探一丝情绪。
“当然,如果您选择离开,高塔出于人道主义考量,会给予一万美元作为补偿。”阿瑞斯的声音继续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是继续亦或离开,我们都将欢迎。”
我挥开AI蛊惑人心的声音,把手里的温水饮尽,又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管理员小姐,您给的建议是?”
流光轻轻地别过视线,并未直接作答,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月光小姐,您曾亲眼目睹那位来自苏联时代的士兵,难道心中从未对他的身份产生过一丝好奇?也许,我恰好能为您解开这个谜题。”
她的声线婉转幽长,恰似那微弱的水滴,虽轻柔无比,却精准无误地冲击着我内心深处某道细微的缝隙,泛起层层涟漪。
“您……您知道些什么?”我身体微微前倾,自知已然被她拿捏一半,便不再徒劳抵抗,且看对方究竟能拿出多少诚意。
半空的虚拟光屏微微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张略显泛黄的老照片投影而出,身着苏式军装的年轻士兵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正庄严地对着镜头敬军礼。
而在照片下方写有一串中文:1944年1月x日,鲍里斯。
(照片下有一行小字:阿芙乐尔,拍摄于库尔斯克。)
“鲍里斯……”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紧紧锁在照片上的士兵,梦里急切的寻觅似乎也来源于这个名字。
高挺的鼻梁,俊朗的面容,深邃的眼睛……年轻的士兵,朝气蓬勃。
“他,是谁?”
流光平静地回答:“鲍里斯·马尔林,26岁,苏联上士,担任运输员兼通讯员,牺牲于……”
大脑突然炸开,一阵剧痛袭来,通过神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流光的嘴巴在面前上下张合,却根本无暇顾及她后面说了些什么。
疼。
好疼!
阿瑞斯在一旁说风凉话:“我就说嘛,这样肯定不行,违规了。”
“什……什么……违规……”我使劲敲打脑袋,妄图缓解一波又一波的痛楚。
“看她现在样子,不如顺势让她签了吧。”那没良心的AI如是道,“原本还不确定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现在一切明了。”
喂喂喂,好歹要尊重我这个当事人,别当面阳谋啊喂!
流光没有说话,我只能判定在小事上她不是和无良AI穿一条裤子的。
“流光,不要忘记克洛诺斯的时间限制。”阿瑞斯的声音陡然变冷,“不要忘记我们因何存在……”
最后,我在疼痛中彻底丧失意识。
·
从沙发上惊醒,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觉自己仍旧身处于现实世界。
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身体,还好无事发生,于是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一直未曾离开的流光。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AI消失不见了。
“我,晕了多久?”我问。
“一个小时。”
“你们……没有趁人之危吧?”
阿瑞斯的话还历历在目,我可不想处在一无所知里。
“没有。”流光的声调仍旧冰冷,“月光小姐,高塔不强人所难。”
“那我刚刚的疼痛是怎么回事?”
“时间的意外。”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她并不愿意做过多的解释,“既然不愿意留下,那就走吧。你的征信有问题,一万美元的补偿只能打到你母亲的账户上。”
“……谢谢。”我感觉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没有趁人之危。我妈肺癌晚期,你们的游戏有风险,即使奖金再诱人也得拒绝。我不能走在我妈前面。”
这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流光是高塔的管理员,而高塔又是“计划之城”的核心,背后势力注定深不可测。他们如若不肯放过我,再怎么逃跑也没用。
我站起身,又郑重向她躬身道谢,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流光叫住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她操控着轮椅跟过来,上前推开玻璃门,示意我一起离开。我心领神会,走到身后为她推轮椅。
“这个是‘克洛诺斯’,拿着吧。”她的手里不知道何时变出一管试剂,就这么向后递了过来,“如果遇上生命危险,不要犹豫,直接注射入体。”
我不明所以地打趣道:“瞧您说的,好像会有人来追杀我一样。”
她沉默了。
“什么?不会是真的吧!”
天杀的,这群人不讲武德!
流光“噗嗤”一声,居然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没有人会追杀你,你是高塔放归的人,放心吧。”
“那你的意思……”
“时间的意外。”
她又一次重复这句话,还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们乘坐直达电梯,一路向下。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天边一片嫣红,夕阳的余晖洒下,将整个城市染成暖色调。
“那么,‘克洛诺斯’是什么?”
我一边接过药剂,一边仔细端详起来。那里面装着的透明液体像水一样,没看出什么神奇之处。不过昏迷前听阿瑞斯话里的意思,似乎还十分重要。
流光笑笑,坦诚回答:“它属于高塔科技,是一种能快速突破人体机能的‘药’,代号‘克洛诺斯’,掌管时间、收获命运。”
能快速突破人体机能……那是不是妈妈的病也……
“不可以。”她看穿了我心中所想,“月光小姐,这不是玩笑。”
“我……我想救我妈。”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克洛诺斯”。
电梯直达一楼,出了高塔以后,迎面走来两名边巡警。
“十分钟后会有一架飞往中国广元市的航班,你跟着他们离开海关吧。”流光指指那两名边巡警,“月光小姐,祝您一切顺利。”
·
2023年8月26日,中国广元市。
下飞机后,我忙打车去医院,在医院门口买了点苹果,就急冲冲奔向妈妈的病房。
保姆做好了晚餐,正在病床前给妈妈喂粥。主治医师李医生照常查房,登记妈妈的健康状况。
我和妈妈叨叨了几句,眼角余光瞥见李医生站在门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借口往外走。
“怎么了李医生,是不是我妈的病……”看他一副担忧的样子,我忍不住产生一丝害怕。
“不不不,阿姨目前状况稳定。”
“那您找我有事?”
“嗯……算是私事吧。小陆啊,你家的经济状况医院也是了解,针对这样的情况我还是认为阿姨保守治疗比较好,可以给你减轻不少压力……”
保守治疗活不过半年,这跟让妈妈去死有什么区别!
我微微皱眉,正欲开口拒绝,突然,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又是一阵慌乱,只见一群人闹哄哄往这边蜂拥而来,中间围着两名情绪激动的壮汉,不知怎么的,其中一人竟拿着刀明晃晃地往旁处挥舞。
我眼疾手快把李医生往身后拉,避开了男人乱挥的刀,却在吵闹间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直直撞向刀口!
刀子插入心脏,血肉裂开,血流如注。
耳朵不断传来杂乱的声音,像水在流动,然后化作了冰,冰又碎成雪,雪里埋葬着我的躯体。
“Lutina……”
是谁,在呼唤我?
意识开始飘散,一些奇异的光影在闪烁。
恍惚间,我好像见到了胜利广场上那名衣衫褴褛的士兵,一步步靠近,躺在我的身边,在我耳边低语……
“时间的意外。”
克洛诺斯……掌管时间、收获命运。
我撑住最后一丝清明,从口袋里掏出克洛诺斯。
…
…
1943年12月24日,库尔斯克。
刺骨的寒冷将我从黑暗中拽回现实,我后背紧紧靠住墙面,拼尽全身力气从雪堆里爬起来,努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喘粗气。
有脚步声传出,两名手持钢枪的苏联士兵一点点逼近。
“Nоднялруки!”
“Hеоружиеубивают!”
我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拖着沉重的身体自黑暗中走出,举起了双手。
迷迷糊糊间,我看到两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哈……哈呼……”
我呼出一道粗气,喉咙里火烧火燎。
两个士兵放下钢枪,也许是看我虚弱到没有反抗的力量,便上前拖着我,也不知道要把我带到哪个里去。
“哈……哈呼……难受。”
我想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身体发弱,没有一丁点力气。
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拖去哪里,突然间觉得听天由命也不错,于是就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士兵的身上,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会儿。
路过空旷的院子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等一下,她是谁?”是个年轻男性的声音。
其中一人回答:“不知道,捡的。”
“她好像生病了,我们要把她带到切科夫医生那里。”另一人接着说。
寒气冻得我瑟瑟发抖,我抬头,半梦半醒间见到了老照片上的那个士兵。
“行,你们去吧,这姑娘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我强撑着精神,瞪大了双眼,借着这漆黑夜色里那微弱得可怜的光线,仔仔细细、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他。
白色的雪花轻飘,像纱帘般遮遮掩掩。
“鲍里斯·马尔林!”
我喊出了那个士兵的名字,喊出了曾经困扰我的梦境。
不是在列宁格勒,不是在残垣断壁,也不是在胜利广场守护者纪念碑前,而是在1943年的库尔斯克后方医院——
我喊出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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