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号快速挽起两只袖子。
蜡烛还在燃烧，房内的时间都万分紧迫，被浪费的每一秒都可能害死所有人。
拜神的准备流程有两件事。
先更衣、再洗手。
她现在只完成了第一件。
“去把另一盏油灯也点亮。”
脊背冒着冷汗，30号提高声音，语气不容质疑：“王燕站到前面去，油婆婆站我身后，各自举起一盏油灯，确保我的正面和背面都可以被油灯照到。”
虽然不明所以，但二人还是在她的要求下快速行动起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误。
30号的面色越发沉重。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光线也是隐藏的规则之一。
毕竟，她们一共拿到了两盏油灯。
这可不是没有意义的。
从“蜡烛就是倒计时”这一规则延展可以知道，只要照满房间的蜡烛不灭，她们在房间里就是安全的。
同理，既然油灯照亮水面时可以唤醒水中的女鬼，那么接下来即将和女鬼一样接触水面的人，也应该整个人都被油灯的光芒覆盖才对。
光线就是生命。
这就是为什么规则要求拜神必须三人一组，并且给了两盏油灯。
火柴摩擦的声音轻响，很快，油婆婆举起油灯，和王燕一前一后地将她整个人照亮了。
30号注视着水面，眸中倒映着猩红的粼光。
“洗手这个环节有什么要求吗？”
“…至少浸泡三十秒。”王燕谨慎答道。
“好。”30号点了点头。
还有六分钟，她们完全来得及。
从村民的角度看来，水本身应该是安全的。
她昨晚摔在地上，虽然鼻腔里灌入了不少地下滲出的死水，却没有任何不适。
那份从入村开始就困扰着游客的干渴，30号也毫无感觉。
毕竟是住在这里的NPC。
她们总还是比游客多一些优势的。
“那我就…”她探手向前。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水面的前一秒，30号的心里突然一阵发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她的脊骨贯穿了全身。
她浑身一凛，猝然从铜盆上方收回了双手。
…不对，还有问题。
心脏剧烈跳动，恐惧和压力再次笼罩而下。
在大巴车上，30号看到的不仅仅是玩家之间的尔虞我诈，还有副本对生命本身的恶意。
一个开头就必须献祭他人性命才能存活的游戏，会这么简单就让她们过关吗。
她对着水面喃喃：“为什么村民要制作人皮衣…？”
为了在副本里添加恐怖元素？
为了想要吓唬玩家？
不对…
不能想得这么理所当然。
“你还在等什么，快没时间了！”
王燕焦急得掌心出汗。
可此时的30号仿佛被魇在原地，她的双眼因高度集中的思考而失神，嘴唇逐渐变得苍白可怖，哪怕照耀在油灯猩红的光芒之下，都救不回一丝血色。
眼看着时间白白流逝，王燕握灯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刚才，隔壁的村民在临死前喊出了两个字：好疼。
是啊，好疼。
哪怕知道会复活，哪怕知道这是任务，可是死在鬼手里的时候，王燕真的好疼啊…
疼到进入下一个副本也会半夜惊醒，疼到即使变回泥人也克制不住那份颤抖。
她本来以为，
这次可以不用那么疼了……
燃起的希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心，一次次在副本中惨死的回忆不受控制地涌入王燕的大脑。
蜡烛的白光摇曳，每一分一秒都是倒数。
王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王燕迟疑地看过去，只见30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墙边，她脱去了黑色长褂，从衣架上抓起一件白衣就往身上套。
“你在…干什么……？”王燕愣愣地问。
“换衣服。”30号说。
“不、可是…”王燕磕巴道：“你刚才已经跟祂说过自己穿黑衣了……”
中途换衣服不会激怒祂吗？
“别怕。”
“我能骗过祂一次，就能再骗过第二次。”
30号掀起雪场一般平静的双眼，穿着白衣走回灯下。
毫不犹豫地，她将双手浸入了铜盆中。
……
水面平静，没有任何攻击倾向。
【叮！恭喜NPC解锁角色深度剧情：「山村诅咒」】
【已达成成就：「无奸不商」】
【哇哦！您的成绩在所有NPC里一骑绝尘，请您继续丰富角色人设，为玩家提供更生动有趣的NPC服务吧！】
【当前单人剧情深度：70%】
果然。
30号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好险……
她的判断没错。
村民的身体和游客的身体是有区别的。
山神没有用水攻击村民，也许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不能。
祂能感觉出这份不同，并遭受着它的限制。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与水接触的那一刻，30号的伪装就会暴露了。
她绝不能用自己的皮肤碰水。
而这正是村民们大量制作人皮衣的目的。
它可以掩盖身份。
也就是说，想要在这个关卡里活下来，作为村民的她们不仅要在更衣时根据游客的喜好选择黑衣，还必须在洗手前换上掩盖身份的白衣才行。
而如果没有中途更换衣服的魄力、或者因为害怕破坏隐性规则而不敢行动，那么此刻，30号已经惨死在山神手中了。
看似黑白二选一的选择题，却没有一个是正确答案。
多么惊险而充满杀意的设计……
“真狠啊…”30号低声感叹。
手指传来的触感虽然寒冷却没有危险，30号没有时间细想山村诅咒的含义，在默数到30秒后立即将浸湿的双手抽出。
与此同时，她听到背后传来了咔嗒一声。
……门开了！
但别着急，因为只有完成更衣和洗手的人才能出去。
30号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接过了王燕手里的油灯：“你们两个照我的步骤再做一次，先穿黑色再穿白色，抓紧时间。”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独自离开。
“…啊？噢！好！！！”
余光中的王燕手忙脚乱奔向衣架，30号用湿润的掌心捏紧提手，朝着墙角看去一眼。
四根蜡烛即将在同一时刻燃尽。
留给她们的时间，只剩下两分钟了。
*
“你穿了黑衣…还是白衣…”
看着铜盆里扭曲的黑色发丝，王燕浑身抖个不停，在牙齿打架间哆哆嗦嗦说道：“我穿了黑衣。”
闻言，盆中的女鬼慢慢消退。
王燕心惊胆战地从油婆婆手里接过白衣，换好以后心下一横，抱着必死的决心把双手浸入水中！
…………没死？
王燕睁开眼睛：她真的没死！
甚至还能在水里搓手手！耶嘿！
很快，30号在红光之中厉声：“时间到了！去拿油婆婆手里的灯！”
“噢噢噢噢！”
王燕忙不迭地转身过去，脸上惊喜的笑容根本收敛不住。
可她一从油婆婆的手里接过油灯，就发现手里的重量有些不太对劲。
不等她细看，红色的光芒微颤，像有两只无形的手指在烛芯上轻轻掐了一下。
猝然，红光熄灭了。
王燕和30号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灯油，被烧完了。
王燕不可置信地瞪着手里漆黑的油灯，瞬息之间的大喜大悲化作泪水涌上她的眼眶：“怎么…会……？”
她们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啊。
明明只差一个人了。
30号愣愣地抬起双眼，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油婆婆。
只见灰白色头发的老人微微笑着，佝偻的身躯小小一个。
那么瘦弱的躯体中，她浑浊的眼球却毫无濒临死亡的恐惧，只有平静的安详。
她早就发现灯油不够了。
“没有关、系。”
油婆婆断断续续地说：“小黄、活、就好。”
“昨、天晚上、对不起，吓你、了。”
“小黄、招呼，我、开心。”
30号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油婆婆指的是昨晚的坟场追逐战。
当时的油婆婆和其他NPC都被系统掌控了身体，30号本想上去打个招呼，却因为和玩家混在一起，遭到了老人们的追杀。
原来油婆婆当时是有意识的。
原来她一直对此感到抱歉。
“……那不是你的错。”
30号声音微颤：“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会放弃你。”
“没关、系…”
“我不会放弃你。”30号再次重复。
不论如何，她们已经彻底摸清了所有规则，王燕刚才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蜡烛还有最后一点，30号抬起手里还有微光的油灯，想要把两盏灯的油量平均一下，却发现手中也是一轻。
另一盏油灯的余量也岌岌可危了。
靠！这什么运气！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视线猛然落到油婆婆随身携带的油壶上。
从进入副本的那一刻起，老人家就从未让它离手过。30号本以为那只是NPC人设的一部分，从没想过它会不会有别的用处。
可事实告诉她们，副本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有意义的。
她立刻作了决定：“油壶里面装的什么油？把它倒进来。”
油婆婆一愣，连忙摇了摇头。
“把它给我！”
“啊？？”一旁的王燕瞠目：“你疯了吗！！系统给的道具是不能随便动的，万一直接把灯灭了，或者让鬼跑出来…！”
30号冷冷扫来一眼：“谁告诉过你有这种规则？”
王燕被吓得后退一步，连忙噤声。
可是即便抛开这些担忧不说，她一个泥人都懂得一个生活常识。
如果密度相差太大，两种油液是无法融合的。
“总得试试。”
30号说：“万一系统没文化呢。”
系统：【？】
王燕：？
油婆婆：“哈、哈！”
30号的态度不容分说，她一把扯过黑衣套在了油婆婆身上，在等待女鬼浮现的同时把壶嘴怼进了油箱盖里。
随着成分未知的透明油液流入油灯，灯顶跳动的火焰逐渐微弱，光芒渐渐有了变浅的趋势。
“………你穿了黑衣…还是…白衣？”
被反复唤醒的女鬼似乎有些疲惫，或许是受到灯油被稀释的影响，她的声音非常虚弱。
“黑、衣！”油婆婆连忙说。
话音一落，王燕即便嘴上再不情愿，也立刻着手帮她换上白衣。
两只苍老枯干的手掌浸入铜盆。
与此同时，30号拿起油壶，继续为第二盏油灯添加燃料。
在轻微的流水声里，她漆黑的瞳孔极度缩紧，死死盯着向下流动的油液。
“…最后30秒。”30号说。
她没有办法将蜡烛的燃烧速度精确到以秒为单位，这最后一次的报时，与其说是对剩余时间的预估，不如说是许愿。
愿望实现，她们三人成功逃走。
愿望失败，她们就一起死在鬼的手中。
所有人的心跳都如擂鼓在耳边咚咚作响。
啊啊啊受不了！这个疯子！！
王燕口干舌燥地举着油灯，在人体几乎无法承受的高压之下，她感觉自己的胃在一阵阵地痉挛。
然而可笑的是，在这个几乎窒息的处境下，她竟不后悔和这个新人组队。
作为D级NPC，王燕进过很多惊险恐怖的副本，在她的概念里，每一个泥人在副本里都是可以被抛弃的。
反正你又不会死，大家都是来挣工资的，谁管你疼不疼？
漫长的折磨让她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工作环境，习惯了抛弃他人与被他人抛弃，从来没有怨言。
可现在，一个奇怪的泥人出现了。
她有绝佳的天赋，很会解题，脑子灵光，就是性格有点小气。
但最重要的是，她会尽力救下所有人。
莫名汹涌的感情快要决堤，王燕抽出一只手来将嘴捂住，喉间已经哽咽。
忽然，她发现随着添入的油液增多，油灯的红色光线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浅…
最终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怎么还有点可爱呢。
注意到她的失神，30号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要哭的话转开哭，别把眼泪掉到灯上。”
王燕：……
将出未出的泪水默默收了回去。
*
赶在四根蜡烛燃尽的最后一秒，油婆婆猝然将手抽出，三人瞬间爆发出此生最快的速度朝背后窜去。
几乎就在她们夺门而出的下一秒，房间里的四根蜡烛同时熄灭了。
“出来了！！”
潮湿的空气和凉风一齐扑面而来，30号站在门外，闭上眼睛大大口地吸入一口流动的空气。
新鲜的凉风随着肺腑灌入四肢百骸，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她转身和油婆婆击了个掌，却发现自己没有听到王燕的声音。
“…怎么了？”她古怪地回过身去。
按理说，王燕应该是三个人里最高兴的那个才对。
连油婆婆也担心地望了过来。
“……”
走在最后的王燕尴尬地笑了笑。
也没什么，就是……
她默默回头，看到刚才还差点杀掉她们的房间，由于灯油稀释而被浸泡在了粉红色的光芒中。
很可爱，很梦幻。
梦幻得整个副本都不那么正经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系统正在无声崩溃：
谣言！都是谣言！
阎丑当老大：我会测试你，欺骗你，利用你，但我能让你活下去。
小黄当老大：来啊！真心换真心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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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极乐新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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