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钟时：“通灵？”
许湫意两指指着他的眼睛：“是呀，我和你通灵之后，你就能看到我，而且也能触碰到我，基本和正常人差不多。”
暮钟时：“可是你并没有和我通灵。”
许湫意耸了耸肩，“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
暮钟时把手里面拿着的那支钢笔揣到了口袋里。
“所以呢？你还有什么切实一点的心愿吗？”
许湫意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马上摇了摇头。
“怎么，想到了？”
许湫意笑了笑，只好说，“没，那个心愿更不可能实现，所以……还是算了吧，哈哈。”
暮钟时觉得他的“算了吧”那三个字咬的格外轻，张了张口准备说点什么，但还是道，“随你的便。”
他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鬼。
见暮钟时拉开了椅子，坐在电脑前写起了教研论文。许湫意也懒得和无聊人说话。却对暮钟时那一柜子的收藏品很有兴趣，他盘着腿在空中飞来飞去，忽上忽下，忽然看上了暮钟时一众精美机械表中最不起眼的一块。
许湫意：“这块表怎么不走了？是坏了吗？”
暮钟时手上动作一顿，冷声道：“不要随便动那边柜子里的东西。”
他的语气变得冰冷极了，像是被捉住了逆鳞的兽，低吼着像入侵者发出警告。
许湫意不服:“那你还随便顺东西呢。”
暮钟时一时语塞：“除了那个柜子里的，其他的你随便。”
“讲究鬼。”许湫意撇撇嘴，只当暮钟时那一柜子的东西比较昂贵不让人随便碰，将那块机械表放回原处后又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了暮钟时的一本笔记本。
“哇，这个本子好好看！”
暮钟时头也不回，手上敲敲打打。
“还有海棠花的书签！好漂亮呀。”
暮钟时一下子意识到他拿的是哪本书了，心里一紧，紧接着许湫意就念出了书封的小字。
“毕业纪念品……南医大！”
他就那样抱着书飞到暮钟时面前，暮钟时只感觉一阵风吹过，再一抬头眼前就是对方那双无神而澄澈的眼睛。
“没想到你居然是南医科大的，那可是我的梦中情校！”
许湫意离的距离太近了，整个人坐在书桌上俯下身。暮钟时甚至想，要是他还活着，此时说话吐出的温热气息一定会一阵一阵的喷薄在自己的脸上。
“我高考那会儿最想考的学校就是这所，只是可惜没有机会，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里面怎么样？”
暮钟时心想这会儿自己的科研论文还没写完，一个月后就要提交，期间还伴随着多次的修改和审核，还要申刊，要是失败的话，今年的职称就泡汤了，自己实在不应该在这儿和一个鬼追忆往昔。
“……不怎么好。”可是他还是开口了。
许湫意有点失望：“啊。”
暮钟时：“嗯。”
许湫意：“就完了？”
暮钟时：“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许湫意扶额：“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无聊呀？好歹仔细描述一下呀，举举例。”
暮钟时：“……”
真的不能随便做出让步的，因为敌人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就在许湫意以为这个木头不会说话了时，听见暮钟时开口，用低沉刻板的声音说。
“……学校面积很大，却不让学生买电动车，扫一次共享要两块五，每天上课都要比别人多出去10块。”
“学校的树和草坪总是在翻新，栽了种种了栽。却不见更新一下多媒体设备和实验器材，把钱全部都花在刀把上，最后对外宣传说自己每平方米的草坪要2万块，草场符合国际足球的标准。可是全校根本找不出来几个人踢足球，也不见承接什么大型赛事。”
“至于食堂和宿舍......”
暮钟时觉得这自己前30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晚上和许湫意说的话多。因为他前面二十九年的人生真的可以用枯燥无聊四个字形容，加上他那古板无波的语调真的很让人昏昏欲睡。这是第一次有人向暮钟时好奇他的过往，尽管许湫意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到理想崩塌，但是他全程都兴致勃勃地听了下去。
那四年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刚刚经逢剧变的自己凭着一个信念支撑着他撑过接下来的人。比起活着，他更像是一个机器孜孜不倦地想要将自己所能看见的一切知识放进脑子里带回去，用忙碌来麻木自己断线的精神状态，让他看起来还像是个活人。
可是经过给许湫意讲故事，他意识到那活的像活死人的那几年在他的脑海里并不是什么也没留下。
“还有……”
“停停停！你别说了。”许湫意道，“说的太真实了，甚至让我有了身临其境去那里读书的憋屈感。”说完还打了一个冷颤，他看着暮钟时，忽然飞到暮钟时的脑袋上，这个人倒着挂在空中看着他。
“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你自己就没有点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暮钟时冷下脸道：“没有。”
许湫意吐槽道：“是不是什么事情从你这个人的嘴里面说出来都像淬了毒一样啊，你的活了那么久一直都这么无聊吗？。”
暮钟时转过身：“是你自己非要听的。”
许湫意又飞到了暮钟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去南医科大。”
暮钟时锐评：“看不出来你还有当m的癖好。”
“没办法呀。”许湫意把那本笔记打开放在腿上，一点一点摸着上面浮雕的校徽。“这可是我死前最大的愿望了，那会儿就想着要是病好了，一定要考上南医科大……对哦！”
他看着暮钟时大声说：“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去南医科大转转。”
他飞到暮钟时身边，脑袋在人家左边肩膀冒出来，又闪现出现在右边肩膀，最后还扶着暮钟时的脑袋晃呀晃。
“这个愿望就很切实很好实现了吧，反正你是那儿的学生，就当故地重游，就带我去嘛。”
暮钟时被他吵的烦不胜烦：“你不是鬼吗？又能穿墙又能飞的，直接飞到那儿不就能看见了。”
“你当我不想吗。”许湫意说，“我要是能乱跑，还用得着你帮我实现愿望呀。我附身在钢笔里，而钢笔在你手里，你带着钢笔到哪儿，我才能到哪儿。”
暮钟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有点儿新鲜。他捏了捏钢笔的笔帽，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地附灵的一种。”许湫意说，“这做人有规矩，做鬼自然也是有规矩的，要不然都任由鬼到处乱窜和报复杀人的话，这世上得多出多少的灵异事件和冤假错案？
他飞到了暮钟时写着东西的白板前，看见上面写了个28的数字，问了一句：“这个是什么意思？能擦吗？”
“不能。”暮钟时道，然后就没了下文，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许湫意了然，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副眼镜有模有样的戴在脸上，在那个数字旁的空白位置给暮钟时上起了课。
“就像是在水里溺死的人，就会变成那片水域的地附灵，活动范围就不会超过那片河流；上吊自杀的人自然也就会变成那间房屋的地附灵，但是说实话，我不建议上吊自杀，因为活动范围太小了，而且法力获取来源受限。”
他在白板上有模有样的画了两个不同死法的小人儿，讲起来绘声绘色。
暮钟时奇道：“你们还有法力？”
许湫意道：“当然，要不然我们怎么去报生前的仇恨呢？”
“所以呀在死法的选择上，你其实还蛮聪明的。跳海自杀，你的法力来源就很大，能操控的东西自然也很多，就是死后的样子不太好看，又肿又大又青，像个发了霉的馒头。”
他说完又活灵活现的在白板上画了个巨人观的小人。
暮钟时突然觉得生活很美好，不太想死了。
“那么，你是疾控楼的地附灵？”
“不是，我算是寄生灵的一种。”许湫意这次画了一个超可爱的小人，穿着校服神气极了，暮钟时猜测那是他自己。“我附身在钢笔里，自然钢笔带到哪里我就会去哪里，这个取决于钢笔的位置。当然，如果条件符合的话，我还可以更换附身的物件。”
“所以你要实现我的愿望，就必须得带着我的钢笔去到南医科大。”许湫意合上了笔帽，又打了个响指，让白板上的图画消失，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暮钟时：“实现了这个愿望之后，你就能消失了吗？”
“不行。”许湫意说，“要实现我的所有的遗愿，这愿望当然不止一个，化去了执念之后我才能转世投胎。”
暮钟时嘴角一抽一抽。
好麻烦……
暮钟时：“那你要是列出1001个遗愿来，我得实现到什么时候？”
许湫意；“我是那么贪心的人吗？”
暮钟时心道：那可不一定……
“而且你以为我愿意待在你身边啊，我才想赶快赶快去投胎好嘛。”许湫意上下打量了暮钟时一圈，下定义道，“整天待在你这种无聊的人身边，感觉说话能力都会退化。”
暮钟时：“行，我这周排了手术，等下周二轮休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学校，不过……”他话风一转，“在此期间，我们得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许湫意觉得他讲的话超好笑，“你和一个死人约法三章，是你脑子秀逗了还是我脑子秀逗了？”
“那你爱听不听。”暮钟时面无表情，“反正你也知道我现在每天都很想死，说不定哪天我压力一大被你烦的受不了之后，我就来陪你做鬼，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地下报道。”
许湫意咬牙：“行，你够狠。佩服，说说吧，什么约法三章？”
暮钟时：“第一，平时只允许呆在钢笔里，不要随便出来烦我。”
本来做医生的压力就大心脏脆弱，再被他这样时不时冒出来吓一跳，说不定他就去了。
许湫意：“行。”
暮钟时：“第二，你的遗愿要好好想想，不能超过三个，而且要切实可行我能实现的。”
什么维护世界和平，保卫地球这种愿望有他该做的人去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交税。
许湫意：“可以。”
暮钟时：“最后一个，出现的时候不要忽上忽下的绕圈圈，转的我头痛。”
许湫意坐在桌子上听着他讲，咬着自己的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因为，在发现暮钟时能够触碰到自己之后，许湫意也意外发现自己有些时候居然能听得到这个装货的心声，主要是他吐槽的时候。
没想到这人只是平时不开口，一本正经的表情下内心戏超级丰富，憋得许湫意捧着肚子藏不住笑：“就这些？没了？”
暮钟时：“没了。”
“好。”许湫意跳下桌子，脚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那我也要和你约法三章。”
暮钟时答应得很爽快：“礼尚往来，可以。”
许湫意：“第一件事情，我的遗愿必须实现，不能一直拖着。”
暮钟时：“可以，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许湫意：“鬼是不能长存于世的，基本都是靠着自己的执念停留，而执念越深，停留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可能失去控制变成厉鬼。”
暮钟时：“呃……我看你的年龄不过18岁左右的样子，你到底死了多久？”
许湫意吐舌头：“不告诉你。那么第二点，我要你带着钢笔去上班。”
“不行。”暮钟时拒绝道。
许湫意不理解：“为什么？别支钢笔在衣服口袋上的事情，不就和你平时上班一样吗？”
暮钟时：“医院是工作的地方，不是你玩闹的地方，谁知道你会去做什么。”
“那你的约法三章再加一条，我保证我不会给你添乱的。”许湫意说着还举起三个手指发誓。“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暮钟时：“你都死了，这样的誓还有什么用。”
“那……”许湫意有些急，“那我发誓如果违背的话，我就一辈子投不了……”
“停！”暮钟时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于是制止了他。“我可不希望你缠着我一辈子。”
“你就带我去嘛，暮医生。”许湫意拉着他的手晃起来，“我都好久没有出去外面逛过了，活着的时候困在医院，死了还是困在医院。你就带我去嘛，去嘛去嘛。”
他年纪小，虽然是男生做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反而带了几分可爱。他的手冰凉，触碰在暮钟时手上反而没让他像以往那样觉得不适，只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且他撒娇的神情很自然，暮钟时猜测他生前应该也是被父母爱护着长大的小孩儿。
于是他说：“行吧。”
许湫意胜利：“那么第三点，我要你经常陪我说话。”
暮钟时闻言表情一僵。
许湫意看见了，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就是你回到家的时候或者休息没人的时候的时候陪我说一下就行了。”
他低吟片刻，笑道：“我就是……好久没人陪我说话了，有点儿高兴，还是遇到一个像你这样不怕我的人。”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讲话有点儿矫情，找补道，“而且我之前还能吓吓人获得点儿乐趣，在你这儿我真的一点儿成就感都找不到，只能让你陪我说话了。”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暮钟时的表情，见对方还是沉默，就在他觉得会被拒绝的时候，听见暮钟时说。
“我可能……不太会和人聊天。”
“没关系！”许湫意开心道，“我超会和人聊天！你就当做是我问你答，有回应就行。”
暮钟时：“……”
许湫意：“那你就是答应了？”
暮钟时：“……嗯。”
“好的，那你赶紧工作吧，我到处去逛逛不打扰你。”他说完一挥手，把暮钟时的椅子转回了电脑前，还飞来一支笔放在他手里。“努力赚钱哦，然后交税实现世界和平哦。”
暮钟时就这样被他安排了工作和税收，看着眼前的笔说不出话，忽然看见到他给自己的这支笔正是他附身的那支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对了。”许湫意忽然又回来了，暮钟时赶忙收了脸上的笑，咳嗽一声道，“咳……你又有什么事情了。”
许湫意：“你的那些收藏品，我能看吗？”
尤其是那支停摆了的机械表，看暮钟时那个在乎的模样让他对这只表十分好奇。
暮钟时无奈道：“......可以，但是不能弄坏，看完要放回原位。”
说完他又转过去，警告道：“不能随便穿墙，不能进我卧室，不能去打扰邻居。”
“嘿，我才没那么无聊。”
等到凌晨时，暮钟时熄了灯走出书房，看了一眼没人的客厅，甚至以为许湫意已经走了，他拍了拍他自己的脸，心道。
我不是在做梦吧？上班上疯了什么的。
然后看见许湫意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他身上盖着的毛毯拖曳到了地上，病号服的裤腿儿卷上去露出了一双莹白的小腿。
暮钟时默默走上去帮他把毯子拉了上去，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鬼好像是不怕冷的。
可是眼前的许湫意睡得那么安然，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几乎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还保留着普通人的作息习惯，应该是没死多久。
暮钟时又想起了他变回原形的厉鬼模样，轻叹了一声。
没想到自己期待见到的小学弟终究是没有逃过病魔的折磨，还就这样因缘巧合的和自己回了家。
根据病理症状推断，暮钟时推测他应该是得了呼吸性疾病，而他说自己写着作业突然就睡了过去，应该是到了疾病的晚期。
他看了看许湫意的脸。
十七八岁啊，多么好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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