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门,简熙点了烟,狠狠吸上一口。
情绪正处在不受控的边缘。
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她很清楚。
正值晚高峰,街上车塞得厉害,喇叭按得人头疼。
简熙走在人行道,枝桠横七竖八地压在头顶,交叉射进来光束。
解下发圈,波浪般的卷发散开,荡在后背。
如果不是穿校服,根本看不出来她是学生。
“美女,一个人啊!”
鬼火男朝她吹口哨,摆了个自恋的pose。
“滚。”简熙说。
“呦!妹子够带劲啊!哥哥我喜欢!”
简熙蹙眉。
肩膀被人从后搭了下。
很轻很克制,碰一下就缩回去了。
以为是那家伙的同伙,转头时,简熙眼神阴冷得足够刀死一个人。
身后的云枝后退半步。
“怎么是你?”简熙语气不耐烦。
“年年,你终于肯跟姐姐说话了。”
“我叫简熙。”
云枝愣了好几秒,笑道:“好,简熙。”
简熙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夹在指间的半支烟烟灰自然脱落,很需要一口烟来缓冲心底烦躁,刚抬手——
云枝拉了下她的衣角,“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要你管。”
“年……简熙,抽烟伤身,少抽一点。”云枝咬了下唇。
她没有说——不要抽烟。也没有说——你要戒烟。就用商量的语气说了那样一句——少抽一点。
五年没见,她对简熙还是这样,没变过。
可是简熙变了。
以前比云枝矮一个头的身高,现在蹿到比云枝还要高半头。
脸部轮廓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别的,都不是以前和云枝相依为命的简熙了。
那时候的简熙,头发是顺直的乌黑,耳朵没有打洞,身体没有完全发育,更没有这么想要远离云枝。
“简熙,你慢一点,姐姐要跟不上你了。”
简熙把烟头扔在地上,鞋尖捻灭,回头冷哧一声,“我让你跟了吗?”
“你不想让我跟吗?”
简熙眉稍轻微一压,算作回答。
云枝还真就不跟了,站在简熙踩过的脚印里,捡起她扔在地上的烟头,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简熙冷着脸推开家门。
“回来啦!快去洗手!”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嗯。”
简熙拐进卫生间,水龙头底下发泄似得搓着手,挤出来一个泡泡,眼睛对着镜子,手指盲戳一下,「啪」,泡泡碎了。
嘴角毫无感情地勾起一瞬。
“怎么还没洗好,要不要我进去帮你啊?”
“洗好了,这就出去。”简熙迈脚出去。
正摘围裙的郑璇从厨房走出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累了。”
“逃学的时候不累?”郑璇开玩笑一句,坐在她对面。
“不累。”
郑璇给她夹菜,“小简,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这个星期第几天逃学了?”
“第四天。”
“幸好明天是周五,你一周只逃四天学。”
简熙笑了下。
“偷着乐吧,你妈是校长。”
简熙仰了下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怎么不是?”
“在家和上学是一样的。”
“哎呦,这是嫌我烦了?”
“不是。”
郑璇发牢骚语气说:“小简,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上学?”
简熙淡淡道:“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就剩最后一年了,来年就高考了,我再坚持坚持,就能解放了。”
“你坚持?难道不是我坚持吗?”
“呵。”
“对了妈,有张表要家长签字。”
简熙把这事忘了好几天,张红波一直催,说班级同学都交齐了,就差她一个。
她嫌麻烦,自己签了下。
张红波一眼看穿,说这东西很重要,必须家长过目。
学校里没有人知道郑璇和简熙的关系。
郑璇是校长,说了极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说为好。
“老规矩,吃完饭,拿盘水果,去隔壁找你茵茵姐,让她帮你签吧。”
“好。”
「咚咚。」
“茵茵姐。”
周茵热情地把简熙往屋里拉,“小简来啦,快进来,好几天没见你了,怪想你的。”
打开柜子,拿出一双拖鞋给简熙换上。
简熙顺眼瞄到好几对情侣款的拖鞋,没当回事。
进去,把水果放到茶几。
“来就来嘛,带东西干嘛。”
“有事得麻烦茵茵姐了。”简熙笑着把那张表摊开,笔帽扣在笔杆上面,一起推给坐在旁边的周茵。
“高中生安全教育……”
周茵越来越小的碎念声被隐隐传来的哗哗水声掩盖。
简熙意识到,家里还有另一个人。
目光简单掠过房间,心里大概有了数。
双人茶杯,双人抱枕,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双人的。
一周前的这里,不是这样的。从简熙搬来隔壁,周茵就一直是单身。
所以……
简熙没问。
和周茵闲聊一阵,准备回家了。
周茵起身相送。
简熙在玄关换鞋时,浴室里的人走出来了。
简熙一抬头,撞上那双雾气弥漫的温柔眼。
“年年?”略显惊喜的声音。
简熙眼神再一次扫向情侣款的两个杯子,死死盯了两秒,移开视线,冷硬语气说:“说过了,我叫简熙。”
云枝迈着急切的步子过来,“简……”
后面的话,被砰地关上的房门挡在简熙听不见的地方。
“小简,小简!”
郑璇跟在进门就低气压的简熙后面。
简熙脸色很差,进卧室之前,回了郑璇一句,“妈,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郑璇呢喃。
通常情况下,简熙说「没事」,那就是很「有事」了。
第二天。
郑璇看着坐在对面安静吃早饭的简熙,“小简,哪里不舒服吗?”
简熙缓缓摇头。
“要是不舒服,可以在家休息,我叫茵茵给老张打电话请假。”
提到周茵,简熙舀粥的勺子碰到瓷碗,刺耳一声杂音。
她三两口把粥喝光,“我去上学。”
现在才六点过。
她怎么突然对上学这么感兴趣了?
郑璇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琢磨不透。
电梯停到三十层,简熙在等电梯降下来。
没一会儿,隔壁门开了。
“注意安全啊,枝枝,晚上你下班,我去接你。”
“好,晚上见。”
简熙听见了,没给出任何反应,迈进电梯,她没打算等云枝。
云枝和屋里的周茵说完话,转身就看见马上就要合上的电梯,连忙按了一下,电梯门颤晃一下,最后保持在要合不合的状态。
透过那条不到十厘米的缝隙,云枝看到里面按住按钮,操控着不让电梯门打开的简熙。
她并不想和云枝同乘电梯。
云枝没有与她僵持,松开手,看着简熙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消失,看着电梯一层一层下降。
没关系,很快就会再见的。
没关系,电梯很快就会再上来的。
简熙插着耳机走路,耳朵里的歌声很小很小,周围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到,更别提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时快时慢。
慢是习惯。快是为了迎合她,追赶她。
简熙一把扯下来耳机,掉下来的耳机线挂在脖子上。
真的很烦。
身边几个男生护法一样围着她骑车,车头歪歪扭扭的,不停回头看她。
不是第一天这么跟着了,都了解她的性格,目前为止,没有人敢跟她说话。
安洋不知道哪来了勇气,推着车子追上简熙,小声说:“同……同桌,你累不累,要不要,要,要……”
磕巴得简熙更烦了。
停步,给了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你到底要说什么?”
安洋又黑又瘦,猫腰推车,都没有一七三的简熙高。
简熙对他讲话,虽然没给什么好脸色,但他受宠若惊。
“要不要,我骑车载你。”
她们停步,后面一直跟着的脚步似乎也停了。
像安洋这样搭讪的男生,每天都有,简熙眼皮都懒得抬,偶尔心情好了,不屑地吹一口烟,就够他们兴奋半天了。
今天,到底是简熙瞎了,还是他们做梦了。
简熙居然对着那个瘦猴笑了,“好啊。”
——“简熙喜欢这种的?”
——“卧槽,老子失恋了。”
——“我真不理解,我就输给这么个玩意儿了?”
安洋自己都愣了,擦一擦额头冒起来的汗水。
“啊……”
“还不快点?”简熙侧身看他。
“哦,好好。”安洋慌手慌脚地上车,歪头等待简熙上来。
清晨碎光照耀她,冷白皮被渡上闪闪的金光,她坐在男生车后座,自行车骑起来以后,长长的头发飘出来一阵洗发水清香。
那里很长时间,停留一个人。
云枝抬手揉眼,刚才握紧在手心里的光,指缝里悄悄溜走了。
整个早晨。
安洋偷看简熙的次数,对比前几天,明目张胆地变多。
整个学校,谁不知道,今早简熙是他骑车载到学校门口的。
第一节课都没结束,这事就传到张红波耳朵里了。
一下课,她们就被喊进办公室。
张红波滔滔不绝地训话。
简熙站在她面前,目光却时不时落向那个背对她们正在阅卷的女人。
一颗浅浅的红痣恰到好处地点在耳朵后面,是纯白里泻出的一处肮脏,是正经流露的玩味诱惑,是心脏中央一枚拔不去的钉子。
简熙别开眼,指甲往里扣。
“……被那么多同学看到了,影响不好。好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张红波吹一口热水,这算是训完话了。
简熙转身。
余光无意看见,坐在那里阅卷的云枝,跟着站起来了。
“简熙,帮老师拿下电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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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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