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来犯,和亲公主赵氏当以死谢罪,钦此。”
弘武二十年,盛燕两国开战。盛军英勇抗敌,攻破燕都。将领生擒燕皇,大获全胜。
正值深秋,扈城外的沙场堆满了燕军的尸体。秃鹰三两飞落,蚕食着仅剩的腐肉。
卜蒹葭飘在城楼上,看到凯旋的盛**队护送燕皇和其妃嫔子女坐着华丽的马车驶入盛国境内,眼中聚起怒火。
“此番你替嫁和亲是燕国的功臣,朕定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既然是为本宫的女儿解围,我自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没想到父皇当真能找来替身,从今往后,你就是赵芙蓉了。”
骗子,都是骗子!
替嫁前,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是权宜之计,让她委曲求全,等待里应外合击破盛国的那一天。
结果如今违背约定的是他们,不战而屈的是他们,卖国保命的还是他们!
她不甘心!
卜蒹葭在盛国呆了整整十五年。她一直以为他们在卧薪尝胆、养精蓄锐,未曾想到头来居然是纵情声色、沉迷享乐。
那日思夜想的回家路,如今已然战火纷飞,饿殍千里。
啪——
绑在身上的麻绳在雨浸风蚀中老化,最终不堪其重,连同尸体一起坠向土地。
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她。
卜蒹葭眼中的怒气渐渐消散。原来,她已经死了。
她眼睁睁看着盛军的铁蹄踏破燕国的土地;看着城里的老幼妇孺在刀光剑影中丧命;看着身负重伤的士兵们抵死不降……
盛国与燕国战了三个月,她的灵魂就在城楼等了三个月。
如今见到结局,再也无力回天。
卜蒹葭望向这世间最后一眼,满眼都是被鲜血染红的天空,和惨淡无光的夕阳。
—
“苍儿,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剧烈的眩晕后,卜蒹葭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头痛欲裂,忍着不适睁开眼。
“阿娘!”
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滚烫的泪珠滑过脸颊,她才意识到不是梦。
“这孩子,好端端怎么哭了?”
娘亲虽然疑惑,却还是将她搂进怀中。
卜蒹葭悲喜交加,哽咽道:“我……我梦见燕国和盛国打仗,大家都死了。”
“傻姑娘,咱们燕国不是好好的嘛。”娘亲抚摸着她的头,“你看你,最近为阿爹的病发愁,都累得梦魇了。”
“是为娘不好,不该让你去参加什么宫女选拔。”
“阿娘,不关你的事。”她拉过娘亲的手,“上面说只要过了初选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
“阿爹病重,如今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她想到什么,擦干眼泪:“阿娘,你刚刚说宫里来人,我是不是过了初选?”
娘亲点头:“大抵是的。”
“苍儿,你要是不想进宫,咱就别去了。你爹的病肯定还有法子。”
卜蒹葭垂眸思索。银子是必须得拿到手的。更何况,她若突然变卦,定会叫人起疑。
“阿娘你且放心,我去看看。”
她特意挑了件最华丽的衣裳,戴上家中仅有的珠宝玉饰,浓妆打扮一番,趾高气扬地走出门。
“卜蒹葭何在?”宫里的太监站在村口尖声询问。
“叫什么,本姑娘这不是来了嘛。”她穿过人群,不屑地瞧了太监一眼。
“陈村卜氏之女卜蒹葭,听旨。”
她迫不及待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各州初选之女皆淑慎端良,朕甚慰之……今特令尔等赴京参选,钦此!”
“民女谢主隆恩。”
起身后,卜蒹葭昂头伸手:“初选的银子呢?”
太监鄙夷不已:“姑娘放心,这点钱两咱家还不至于私藏。”
她嗤笑:“别看本姑娘现在一无所有,我长得如此花容月貌,等进宫入了贵人的眼,定会飞黄腾达。”
“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太监仿佛听到笑话,冷哼道:“姑娘当真有趣,知道的是选宫女,不知道的还以为选秀呢。”
卜蒹葭悠闲地欣赏指甲:“选宫女?燕国往年从未有过如此阵仗,也就你这阉人会信以为真。”
“况且就算是选宫女又如何?到了皇宫路该怎么走,公公和我都未可知。”
她上下打量对方:“看样子,公公的品级也没多大。不如现在多讨好我,等日后飞黄腾达了,还能赏你个管事太监当。”
“姑娘岁数不大,口气倒不小。就不怕咱家告到皇上面前?”
“公公才真是有趣,您见得到圣颜吗?”
小太监本不愿惹出事端,奈何卜蒹葭步步紧逼,最终成功将他激怒。
“咱家确实见不到。但姑娘你,往后也别想见到了!”
卜蒹葭故作惊慌:“圣旨上明明写着让我入京复选,公公难道敢忤逆圣意?”
见情势逆转,太监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向村口众人:“陈村穷乡僻壤,路途坎坷。卜氏因身体孱弱不堪辛劳,在赴京路中暴毙而亡,无缘复选。”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这是欺君!”
“是啊,卜丫头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乡亲们纷纷打抱不平。
太监冷哼一声:“姑娘若是去了京城,那才叫欺君。到时咱家自会向圣上禀明,卜氏之女已死,姑娘乃是见利忘义,冒名顶替之人。”
“你!”
“到时陈村人沆瀣一气,欺君罔上的罪名,咱家可就瞒不住了。”
太监勾起嘴角:“姑娘选吧,去还是不去?”
“哎呀卜丫头,你可千万不能去。”
“要是问起罪来,整个村的人都得死。”
众人顿时变了风向。
“我不去,难道就能平安无事?”
“这是当然,咱们就按公公的说法,一起帮你瞒着。”
“你们让我假死?”
太监冷笑:“假死总比真死好。”
卜蒹葭眼眶蓄满泪水,瘫坐在地上:“你们怎可如此待我?”
“谁让姑娘无礼在先。”太监见状,扔下一两银子,“虽说卜家女已死,但圣上仁慈,这银子就当是抚恤用的。”
“姑娘往后还是多积点口德。”
她捡起银子,紧紧抱在怀里。待太监和众人散去,才抹掉眼泪,狼狈地走回家。
在无人瞧见的地方,卜蒹葭的眼神一片冷清。
果不其然,小太监和前世刚入复选的她一样,把这场选拔当成常规的宫女招募。
但实际却是因盛国入侵了燕国边境,燕皇望风披靡,主动提出两国和亲,并接连割让了几座城池。
前世过了殿选,她察觉出不对劲。为了燕皇口中所谓的大义,她没有追究,而是默默顺应他们的意思。
原本只需宣称她落水而亡,安排个新身份应对和亲便可。谁知燕皇为了不走漏风声,竟在她替嫁后杀了这位接她入京的小太监。
方才卜蒹葭故意惹怒他,正是为了躲避上辈子被人当作棋子的命运。此招虽险,胜算却大。眼下太监已阻止她入京,想必日后也能逃过一劫。
“苍儿,我听说你得罪了公公。”娘亲担忧看向她,“这可如何是好?”
她摘下繁复的饰品:“阿娘莫要担心,公公心善,并未过多计较。”
她一番加工,刻意隐去真相。
“我虽不想入京,但若直接告诉公公,定无法如愿。”
“故而只好从公公入手,让他主动断掉孩儿进宫的机会。”
娘亲欣慰地看向她:“我们家苍儿真是长大了,连为娘都被骗喽。”
“阿娘,莫要打趣儿我了。”
卜蒹葭依偎在娘亲怀里,眼角泛着泪花。上辈子离家后,她再也没见过爹娘,不曾想一切竟还能重头开始。
相隔了十五年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
但她并未贪恋,直身嘱咐:“阿娘,公公发怒的事您先别和阿爹说。要是问起来,就告诉他是公公仁慈,答应了我的请求并留下银子的。”
“日后我只需隐姓埋名,便无后顾之忧。”
“也好,你阿爹在静养,的确不能让他情绪太过激动。”
卜蒹葭点点头,走到炉边端起煮好的药:“阿娘,您把银子收好后就休息吧,我去看看阿爹。”
父亲躺在隔壁偏房。
前世她甘愿替嫁,除了想帮燕国收集情报,也是希望父亲能够得到太医的治疗。
到了盛国,她曾有段时间泡在太医院学习药理。后来方才明白,父亲的病是长年累月的劳作导致。其实只要坚持调理,便能好转。
那时燕国太医口中的无力回天,恐怕不过是燕皇把她当成弃子,对父亲的毫不在意罢了。
屋内弥漫着草药苦涩辛香的味道。
“阿爹,你醒啦。”看见坐在床头的父亲,卜蒹葭不禁加快脚步。
“嗯,老是躺着身子反而更沉了。”父亲接过药,一饮而尽,“看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病能不能好。与其这样连累你和你娘,倒不如……”
“阿爹!”她故作生气,打断他的话,“您怎么老是说这种丧气话。”
她在他身旁坐下:“人活一辈子总会生病的,您犯不着自责伤怀。”
“倒不如试着放宽心,多往好处想。说不定哪天心结被打通,病就没了。”
父亲被她的话逗笑:“好好,我听苍儿的。”
他将话题转移到女儿身上:“早间听说你过了宫女初选,如今是不是要准备入京复选了?”
卜蒹葭将和娘亲串通好的说辞告知父亲,他万分感慨:“这公公可真是个大善人。”
随后看向她:“只是苦了我们苍儿。当初为父就该拦着,不该让你去参加宫女选拔的。”
听到爹娘如出一辙的话语,她笑了,心中泛出幸福的涟漪。
此刻,她无比庆幸老天能给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能让她得以再次见到爹娘。
窗外老树抽出绿芽,鸟雀衔着枝干构筑新巢,万物迸发出勃勃生机。未曾被战火洗礼的家园,竟如此美丽。
卜蒹葭垂眸。
若这一世两国的战争依旧无法避免,她能否改变战败的结局,守护她心爱的爹娘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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