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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朵花

“啊啊啊!你耍诈!”

是枳实。

小女孩本身音调高,一叫起来,尖尖细细,穿透力格外强,能吵得人头皮发麻。

周竟走进屋,母亲徐丽芬也在。

徐丽芬已年过七旬,眼神不太好,戴了副老花镜,坐在一旁打着蒲扇围观俩孩子玩飞行棋,笑眯眯的。

“欸,小竟回来啦?”

周竟将袋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说:“嗯,我去做饭。”

周枳实立马跑去翻,见里面是一些女性生活用品,顿时失望不已。

她还以为是好吃的呢。

安媞瞟了一眼。

连卫生巾都有,似乎只能是给她的了。

周竟洗净手,开始做饭。

安媞丢了棋,背着手,跟去厨房,扫视了一圈。很旧,但收拾得整洁,处处充斥着烟火气。

她有点别扭地说:“谢谢你啊。”

周竟拧开水龙头淘米,她说得无头无尾,他也听懂了,回答说:“托人在镇上买的,小地方,没有什么高档品牌,但也都是国产老牌。你挑挑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

明明是好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像工作会议一样。

她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周竟递给她一篮筐晒干的花生,“剥了吧。”

“我就是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不客气啊。”她撇了撇嘴,接过,到一旁剥起来。

余光里,女孩两指按压开花生壳,先试探性地尝了一粒。

咀嚼的样子,有点像松鼠。

他说:“枳实玩心重,如果她做了什么让你困扰的事,你可以告诉我。”

安媞满无所谓:“一个小屁孩,我能跟她计较什么。”

周竟说:“因为刚认识,她还会收敛着点。”

“你不知道,我有个外号,叫‘古希腊治理小孩的神’,小小周枳实,我还能怕她?”

他笑了下。

很淡的笑意,唇角稍稍扬起一个小弧度,但莫名整个神态都有了极大的变化。

具体点说,是他身上那种严肃古板感削弱了。

安媞疑惑,“你们父女俩为什么性格差异那么大?”

周竟顿了半秒,没有刻意澄清他和枳实的关系,只说:“你跟你爸爸的性格也不大像。”

“我比较像我妈,但长相像他吧。”

记得小时候,她一度因安正廷对她关心不够,而无理取闹,说他其实根本不是她亲爹。

然而基因太强大,DNA都不用检验。

安媞又问:“欸,你认识我妈吗?”

他摇头,“只见过你继母,但接触不太多。”

她“哦”了声,“看来你跟我爸确实挺熟的。”

郑青丹才比她大不到十岁,嫁给安正廷之后,就在家带孩子。

安媞觉得,安正廷可能觉得郑青丹漂亮,没什么野心,好拿捏,才娶她。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从他不带她出门应酬可以猜出。

所以,周竟居然见过郑青丹,的确是关系匪浅了。

“但是我为什么没见过你?”

他语气淡淡:“见过,你准备高考那年。”

“那时你在祁州?”

“嗯。”他没解释太多,把她剥完的花生拿过来,做盐炒花生。

安媞看着他忙活,脑海中又浮现出下午他做围栏,喂鸡的熟练模样,完全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的感觉。

安正廷结交的大多是生意人,个个西装革履,如果她见过他这样的,她该有印象才是。

但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

折返回去,恰巧见徐丽芬拿着针管,往大腿外侧上扎。

安媞问:“奶奶,你这是打什么啊?”

“胰岛素。”徐丽芬打完,将东西收起来,“年纪大了,一堆毛病,又是糖尿病,又是头疼,唉。”

她耳朵不大好使,安媞得提高音量,才能让她听清:“那您好好休息嘛,怎么还种地啊?”

徐丽芬下午回来,和安媞打了个照面,后又戴上斗笠,去了趟地里,说是有活要干。

“当了一辈子庄稼人,闲不住啊。”

安媞跟老一辈有不小的代沟,她是能躺就躺,全然理解不了。

徐丽芬笑了笑,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说:“总要有人种地,不然大家吃什么?”

“不是还有周竟吗?让他干呗。”

“他啊,他要忙公司的事。”

安媞一怔,“他在公司上班?这哪儿有公司?”

周枳实插话说:“周竟不上班,周竟是老板,公司是他开的。”

一副骄傲的口吻。

这完全超乎了安媞的意料。

徐丽芬说:“小竟两年前才回的宜江,之前他在祁州当一个什么公司的经理,枳实,是哪家公司的来着?”

安媞突然福至心灵:“方廷?”

“啊,对对,就是这个。”

安媞生母姓方,叫方惜蓉,方廷是她和安正廷一手创立的。可惜她福薄,生下安媞后,因身体不好,她渐渐淡出一线。

就是那个时候,安正廷和郑青丹厮混在一起。

——方惜蓉去世之后,安媞才得知这件事,彼时郑青丹已经怀孕了。

安媞并没有因此恨安正廷,毕竟从很早开始,他们就各玩各的了。起先还瞒着她,直到她撞见方惜蓉和别的男人在车里接吻。

他们感情的破裂,不影响方惜蓉爱安媞,安媞也爱方惜蓉。

她升上高二那年,方惜蓉因病去世;高三,周竟见过她,前年他回了宜江。

算算,他只在祁州待了两三年。

安正廷属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周竟给他打过工,还是心腹那种,这一切就好理解了。

安媞又疑惑了:“那他为什么回宜江创业?他薪水不低吧,枳实在祁州读书不也更方便么。”

徐丽芬神色僵了下,欲言又止,最后含糊带过了。

安媞心里啧啧感叹,周竟还挺有故事的。

农村没有霓虹,夜晚格外黑,远处只有零星几盏灯火,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待在家里。

夜间气温下降了些,起了凉风,但同时,蚊子也更多了。

乡下的房子开放性强,蚊虫被灯光吸引,从四面八方飞来,根本挡不住。

周竟给安媞一盒枳实的儿童防蚊贴,“睡觉前贴在身上。”

“有用吗这个?”

“我待会去你房间喷点杀蚊剂,把门窗关紧,插电蚊液,会好很多。”

也只能这样了。

见她一直挠胳膊上的蚊子包,他说:“别挠了,越挠越痒。”

“我忍不住啊。”安媞皱着脸,痒得快哭了,但倒没再闹着说要回家的事。

下午热得睡不着觉,她思来想去,觉得日后的日子实在难熬,打电话给安正廷。

结果,跟他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比起被安正廷骂,她宁愿留在这里面对周竟这张冷脸。

周竟无声叹了口气。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这里,处处都不适应,若单单是带她工作,事情反而简单许多。

这会儿,徐丽芬帮周枳实解开辫子,带她去洗澡。

周竟分出神,说:“妈,你别给枳实洗冷水澡,都着凉了。”

徐丽芬转而说周枳实:“听见没,不准洗。”

她撅了撅嘴巴。

等安媞去洗澡,就知道为什么枳实会着凉了。

浴室在后院,是新盖的,空间不大,连了热水器。

推开木门进去,知了声近得仿佛在头顶。墙上有一排挂钩,她将衣服挂上去,拧开花洒,水浇在身上,冻得她一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引用的地下水,水温要凉一些,白天感觉不出来,晚上就明显了。

安媞打湿头发,研究了下周竟带给她的洗漱用品。

没想到,除了毛巾、牙刷、洗发水这些基础的,还有护发素、洗面奶、身体乳。

她当初没考虑到住的地方这么偏,行李虽带得多,但绝大部分是衣物和常用的化妆品,原本还愁呢。

他一个粗糙的大男人,估计没这么细心,也许找了个女性帮忙挑选。

东西一般,但现下挑不了那么多,只能将就用用了。

安媞洗完澡,用干净毛巾包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扬声喊道:“周竟,有洗衣机吗?”

周竟不在,应话的是徐丽芬:“夏天衣服薄,好洗,你放到那儿吧,待会我洗衣服顺便给你的洗了。”

老人家节省惯了,洗衣机费水费电,不如手洗。

安媞纠结,想到周竟的德性,说:“不了,奶奶,我自己来吧。”

她往盆里倒了点洗衣粉,随便搓洗了两把,又涤了一遍,拧干,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去晾上。

她收拾,累极,只想上床躺着,却见周竟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他说:“刚驱完蚊,晚点再睡吧。”

“哦,好。”

周竟一些意外地看她,“你比我想象的适应能力强一点。”

安媞瞪大双眼,“就‘一点’吗?我都觉得突破我的极限了,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吗?”

果不其然。

从她到这里起,就百般挑剔,不说不代表能适应、接受。

事实上,直到两分钟前,她还在嫌弃后院灯太暗。

周竟搬了条椅子到桌边,岔开腿坐下,检查枳实的作业,说:“别说是你,很多从宜江出去的人,也不想再回来。”

“那不就衬托出,你这样回家乡做贡献的无私了么。”

“没你说的那么伟大,讨生活的出路罢了。”

安媞伸了个懒腰,说:“反正在我眼里,从零开始打拼事业的都很了不起。”

“可似乎,你并不尊敬崇拜你的父亲。”

他速度很快,三两下批改完。

不过也是,小学生的作业,能难到哪儿去。

安媞耸了耸肩,“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二十多年,早就祛魅了。”

“也许女儿的角度限制了你呢。”

“什么意思?你是要帮他‘洗白’吗?”

周竟说:“从工作的角度来看,他有值得我敬佩的魄力。至于生活,我无可置喙。”

她嘴下毫不留情:“他就是一个婚内出轨的丈夫,父爱寥寥无几的父亲,当儿子姑且算是不错吧,综上,在家庭里,他不及格。”

“你和他说过这段话吗?”

“嗯……”安媞坦陈道,“我们吵架的时候,我应该说得更难听。”

她眼一瞟,不经意看到作业本封皮上的校名。没记错的话,是祁州的学校。

接着,就听见周竟把枳实叫过来,教她更正错题。

安媞灵光一闪,提出一个设想:“周竟,要不我白天辅导她学习呗。”

周枳实抢白:“才不用!周竟可以教我!”

“干吗,堂堂大学生,还教不了你了?”

周枳实揭穿她:“你才不是想教我,你就是想偷懒不干活。”

安媞和她大眼瞪小眼。

周竟拍了下周枳实的脑袋,“好了,去睡觉吧。”

她拉他的手,“你陪我。”

周竟一把抱她起来。

整栋房子就两层楼,大堂两侧各有两间房间,其中三间是卧室。枳实和杨丽芬和安媞是隔壁房间,周竟睡另一侧。

周竟哄睡枳实,熄灯出来。

安媞和徐丽芬在看电视,边嗑瓜子边聊天。

不可否认,安媞挺讨徐丽芬喜欢的。

首先是漂亮,而且是老人会喜欢的那种长相类型,鹅蛋脸,大眼睛,面盘子干干净净的;加之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娇纵,反而更容易引人偏心。

他对她说:“明天早点起,我带你上山。”

安媞一懵,刚想问多早算早,要上山干什么。

结果他说完就走了。

她扭头问徐丽芬:“奶奶,我跟你说,女人不喜欢这种的。”

刚刚聊天时,她得知,这两年,村里人源源不断给他介绍对象,一个没成。

依她看,大抵不是因为他离异带娃,而是他这破性格,又正经又古板,明明就只三十来岁,说话做事一股老气横秋的味。

徐丽芬和蔼地笑了两声,“小竟从小脾气就这样,随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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