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一嚷，几个仆从闻声围上来。有人忙推沈娴：“小姐怎管起这些事来了”，有人急着去通风报信；场面一时乱嗡嗡。
沈娴挣开侍女的手，对着谢洛就指：“大白天的成何体统！这是沈家，不是秦楼楚馆！”
谢洛面上的醉意似散了几分。他并未应沈娴的诘问，先往身后看了看，见子屏正从屋后绕出来，才垂眼扫过碧珠和沈娴，轻笑却有不屑：
“小姐教训得是。在你们沈家我可哪敢造次，不过是徒有爱美之心罢了。”
见了方才景象，又听这话，徐昀心乱如麻，无数不解与嫌恶上涌；乱到无法可解时，她脑中哗一下发空。
“登徒子...”她自语的声音隐隐颤抖。
好在谢洛还未看到自己，她拉上徐暄就要回房里去。而方一抬步，沈家长子沈平已带了几人急步前来，徐昉也跟在后头。
回廊窄小，她俩没法再退，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去下阶梯相让。徐昉走过时，目光仅在二人身上片刻停留，便转向碧珠身上。
听闻动静，谢洛朝走廊这端微微抬眼。然目光一刹停在徐昀身上后，他面上轻佻的笑意陡然僵住。
徐昀无法不察觉他紧随的视线，片刻不敢抬头地避到了廊外。
沈平步子飞疾，掠开旁人，直往贴墙角站着的碧珠身前来。只听啪一声响，他已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面上。
碧珠随之踉跄着撞上背后粉壁，捂着脸跌坐在地。
徐昀掩唇倒吸一口冷气，退了几步，像是那一掌也打在她的心头。
“下作东西，也不看看你勾引的是谁！”
沈平声色俱厉，倏而又平复表情，对着谢洛就撩袍而跪：“殿下恕罪，这些戏子不知天高地厚，都怪小的管教无方，惊扰殿下...”
此言一出，四下瞬时寂静，继而窸窸窣窣衣袍声响，园里的人跪倒一片，徐昀也随之伏在地上，心中继而腾起一股怒火顶在胸口。
果然是天家的威严，皇子的做派。
谢洛眉头紧锁，虽仍定立原地，语气却略显焦灼：“不必跪了，都起来。”
他伸手虚扶碧珠，声调忽而一提，竟带了些许愧意：“今日我酒后失态，唐突了姑娘。”
沈平回头低喝碧珠：“还不给殿下磕头！”
“我说不必！”谢洛厉声截断他话头。
待碧珠颤巍巍站起，徐昀才见她雪白的面上已浮着鲜明的指痕，唇角有丝丝血迹，泪水溢在眼底。
“殿下开恩，你们都散了吧！”沈平横眉警告一众仆从：“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许乱说！”
众人应声便退散。碧珠掩面，扶着小丫头缓缓走开；过徐昉身前时，二人相视了一眼，徐昉亦满面凝重，却无话以对，也不能相对。
徐昀和徐暄已藏至他身后。徐昀扯了扯犹在失神的徐昉的袖子，声音细若蚊蚋：“哥哥，我怕，我们回去吧。”
徐昉诧异，徐昀何时会同他这样软语；他不得不拱手：“沈兄，小妹受了惊，我先同她告辞了。”
转向谢洛时，他声音冷冷：“殿下，生员告退。”
随徐昉说着，徐昀有意抬眸，扫了一眼谢洛。果然对上她五分疑惑五分鄙夷的目光后，他立躲开了眼神。
沈平躬身迎上谢洛，恭敬道：“殿下，请回席上吧，您还在仰州的事仅我们几人知道，殿下不必挂怀，且随我去取乐。”
语罢，他向立在一边，犹一身惶恐的沈娴沉声：“你还不躲回去？别叫我看着你再乱说一个字。”说着，他推着谢洛往前而去。
沈娴唯唯诺诺点头，方才的神气半点再无。
徐暄还欲留在沈家再玩一阵，便随沈娴回了楼座，只等晚间同冯氏一道回家。
“徐兄！”徐昀与徐昉行出数十步，远听谢洛一声呼唤，声音中些许急切，还有试探。
徐昀一瞬加快步子，徐昉只得紧随跟上，头也不回，作没听见。
徐昉心下隐有不安。妹妹终又撞见他了。
穿进竹林，等鼓乐之声几乎再不可闻，徐昀才缓了脚步，抱臂立于徐昉身前。
“他怎么还会在这？”她声音发紧。
徐昉踌躇不语。
“原来你早知道他还在这。”徐昀冷笑，“你这几日还同他在一处？你不是说再不瞒我的吗？”
“妹妹，我实在是怕你烦心，况你知道了，又有何益...”
“我本不想过问，只今日此人对碧珠动手动脚，太叫我恶心！你对这登徒子倒是维护得紧！你还愿意同他一处，还什么都不叫我知道，想必你们原是一丘之貉！”
徐昀声音阵阵拔高，一口气将话砸出去，她脸色涨红，身子一颤一颤地促促喘气。
言罢，她一径疾步往苑外头去，两三下转过回廊影壁，出了沈家大门。
“哎！”徐昉沉沉一叹，即刻去追。
门外元锦正叫了马车等候。徐昉已到徐昀身后，欲拉她上车，她却用劲一甩肩头，挣开他的手，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走在街上。
“徐昀！”徐昉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我是外人，我哪能和你同乘一车！”
她说着猛甩徐昉的手，却甩不掉；她急着要伸另一只手去掐他，也被他握住。
“胡闹！”徐昉少见地疾言厉色。
两人在街心拉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徐昉此时才惊觉不妥，手上力道稍松；徐昀趁机抽身而去，头也不回。
“罢了罢了，”徐昉跟上，抖抖衣袖，“反正家也不远，为兄陪你走回去。”他作轻松，声音却难掩无奈。
此时元锦在沈家门口牵着马，目视二人越走越远...一时无语。
“你慢些，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在街上走。”徐昉仍追着搭话。
“怎样！如今我就这样走，有什么事吗！”徐昀声音毫不放低，“也就你一天想着叫我穿什么男装才能出门，给我惹一堆祸事！”
徐昉简直想捂她的嘴，惹来人看徐大才子追着个青衣姑娘成何体统。好在根本无人在意，徐家又离沈家不远，不过一里多路，不到两刻便远远能见徐家后院的围墙。
居然这么能走...好在离得不远，否则这天天坐书斋的骨头要散了...徐昉后怕。
转入徐府所在的小巷，四周人影已无。若等进了家门，徐昀院门一关，自己再不好解释的。想着，徐昉又拉停了她。
“妹妹，你听我说...”
正要开口，忽听后院墙头一声闷响，一个身影有些笨拙地翻墙而下，落地时踉踉跄跄。
徐昀失声惊叫：“贼人！”
那身影闻声浑身一战，立时慌不择路，撒腿就跑。徐昉一把推走徐昀：“你赶紧走后门回去！”说罢，就飞身去追。
仓促转身间，徐昀脑子里忽闪了一个念头，这下急得她也要追去，口里只叫：“哥哥别去！那是...”
才往前了两步，忽又一道人影刷地擦过她向前，再一刹，一只手已从后边扯住了她的肩。
她这回是真的啊——！一声尖叫。
谢洛听她这一嗓子，也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捂她的嘴，但手刚要挨着她唇边，又立闪开了，忙道：“别喊别喊，是我。”
徐昀目瞪口呆，伸手一把把他推开，自己也也重重退了两步，一下撞着身后的墙壁，仍是目瞪口呆。
“子屏已去帮你哥哥拿贼了，不用担心。”谢洛赔着笑凑了两步，“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殿下！你别过来！”
徐昀脑里已不知道该想该说又该做什么。她觉得此时，按规矩可能得行礼，依心情可能该逃跑，但有一事更急：
“快叫他们别追！那是姐夫！”
谢洛愣了愣，“什么？”
恰此时，后门门房传出开门的动静。徐昀一下比谢洛更慌，不自主拉了一把谢洛的袖角，二人飞快就奔到对面一棵榆树后藏着。
树后也就刚好够藏两个人，谢洛背贴树干站着，徐昀在他身后探头。
门房站到巷子里来四下环视，见他目光过来，徐昀忙蹲下身子，不忘把裙摆拢好。
见近处没什么异样，门房又踱步回去，关上了门。
“那是你姐夫？你哪来个姐夫？”谢洛的眉毛挑得老高，仰着下巴侧目看孙锐逃走的方向。
“....”徐昀仍抱膝在地，脑中忖着要不要告诉此人，又怎么告诉此人，却忽然一下闭嘴。她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最大的问题是：
他怎么会在我眼前啊！
徐昀立时想往后门里遁，可自己此时竟是窝在这登徒子身前，进退皆难。
谢洛转脸来，面上和眼角仍有些薄红，偏头看着她。
她即刻胡乱地起身，又紧紧捏着袖子退到墙根下，只朝哥哥捉贼的方向看。
不管什么姐夫了...哥哥赶紧捉他回来吧...救救我。
谢洛负手绕到她跟前，倾身唤她：“徐小姐？”
“...殿下站远些，”她的手不断地捋着垂落肩头的几根辫子，但仍强作镇定，睨他一眼。
“殿下很喜欢拦别人去路。”
看着身前一尺多宽的距离，谢洛还是退了退。
“方才是你躲我跟前的，可不是我要拦。”他眼眸垂下，“是，你若说的是碧珠，我其实正是欲把此事同你们说清楚，才跟上来。你可要信我，都是误会。”
说罢，他似又不甘分寸太正，补了一句：“前几日见了几面你哥哥，我还问他小公子上哪去了。不知可是那日吓着了，他要避着我？”
“避你？”徐昀脱口而出，“殿下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谢洛唇瓣微微一动，眼睫颤了颤。
“只是...还是先解决了眼前这事吧。”他也望着远处，探究的神态又浮起：“那真是你姐夫？你怎知道？”
想及徐暄上午在车中的话，徐昀一时红了脸。这如何启齿？总不能说是姐姐同未婚夫婿私会吧！况是说给这个人听...轻薄浪子...我们徐家名声...
徐昀忽觉此时比那日跌出屏风来还要无措，因为那日她还不知道此人是个登徒子，脑海里只有畏惧和恨；可如今除此之外，还有满头的困惑不解不安。
此人当真就这样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终是没有答话，只小声地问：
“殿下怎么还在仰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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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沈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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