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第二天。
沈昭月正被一道数学题难得头疼,黑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堆小人。
“我去趟洗手间。”许霜的声音比平时更冷。
“好。”沈昭月抬头时,许霜已经起身。
她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发现她的校服后领处有个小小的刺绣。
是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沈昭月笔尖顿住,那个方向根本没有洗手间。
迟暮和陈嘉树回到班里,教室里没什么人。
迟暮见她心神不宁的,“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沈昭月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我们去找班主任吧。”
废弃篮球场的铁网锈迹斑斑,赵绮绿正用鞋跟碾碎半截香烟。
金属网影割裂她浓妆的脸,像给野兽画上囚笼。
“优等生也来重温旧梦?”她指甲敲打铁网,黑色甲油剥落如干涸的血痂。
许霜站在三米开外,校服领口一丝不苟地翻折着,只有攥紧的拳头暴露了她的情绪。
“要怎样才不找我麻烦?”
“只要我还活在阴沟里——”
赵绮绿突然被拽进网影,后半句变成闷哼。
“你终于装不下去了?”赵绮绿舔着嘴角血迹大笑,直到衣领被揪紧。
许霜的手背青筋暴起:“我连死都不怕。我忍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过,而你……一次次在践踏我的真心。”
“你对我那么好,我以为你在拉着我向上爬,可你和那些人一样,只是想把我拉进深渊。”
许霜的拳头一次次落下。
她第一次意识到肌肉记忆精准得可怕。
那些在少管所挨过的打,原来都刻在骨头里。
赵绮绿挣扎着,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当折叠刀的刀尖擦过许霜耳际的瞬间。
许霜突然想起老所长的话:“有些深渊,你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你们在干什么!”
杨昂之的怒吼震得铁网嗡嗡作响。
沈昭月看见许霜颧骨淤青正在渗血,而赵绮绿的鼻血糊了满脸——像被撕碎的玩偶。
陈嘉树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从小到大,他没有见过女生打架斗殴能打成这样的事情。
相比之下,迟暮的表情倒是淡定多了。
许霜一把抢过她的折叠刀,踢得远远的,一脚踩在她的身上。
赵绮绿听见自己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蜷缩发抖,“我错了!我不敢了!”
杨昂之攥紧拳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许霜!”他喉结滚动,声音里压抑着,说不清此时此刻的情绪,到底是在愤怒,还是在心疼。
许霜斜睨了赵绮绿一眼,把脚从她身上移开。
赵绮绿后退了几步,蜷缩在墙角,鼻血滴在斑驳的校服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许霜抬手擦了下颧骨的血,指节擦破的伤口还在渗血。
她没看杨昂之那双愤怒得要吃人的眼神,而是盯着赵绮绿,声音低哑:“再有下次,我不会留手。”
赵绮绿的瞳孔猛地收缩,拼命地点了点头。
沈昭月上前一步,指尖碰到许霜的袖口:“先去医务室。”
迟暮弯腰捡起地上的折叠刀,缓缓合上。
医务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惨白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霜的指关节已经肿成青紫色,校医帮她包扎完手后就出去了。
她的学生证摊在桌上,照片里的女孩眼神阴郁,与现在判若两人。
沈昭月觉得她学生证上的照片该换一张了。
棉签沾着碘伏压在伤口时,许霜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昭月盯着她低垂的睫毛投下的阴影,轻声问:“疼不疼?”
许霜抬眸,目光直直地撞进她的眼里:“害怕吗?”
沈昭月摇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以暴制暴,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她只有怕我,才不敢再欺负我。”许霜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狠意。
沈昭月忽然加重力道,棉签狠狠压进伤口。
许霜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瞪她:“疼啊!”
“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疼?”沈昭月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却又藏着一丝心疼。
沉默片刻,许霜忽然开口:“你不好奇我吗?他们都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沈昭月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好奇,但我知道你不想说。”
“我妈是无辜的。”许霜声音很低,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信你。”沈昭月毫不犹豫地说。
许霜怔住,盯着她的眼睛:“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敢信我?”
“直觉。”沈昭月弯了弯唇角,棉签轻轻拂过她的伤口,“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而坚定,像是穿透了许霜筑起的所有防备。
“我看到你拼命往上爬的样子。”
很久之前,大概是高一的暑假。
沈昭月在商场里的洗手间就遇到过许霜。
两人撞到一起时,她就看见她耳后有个小小的纹身。
是句德文“Licht finden”。
她查字典才知道,意思是——寻找光明。
“从年级六百多名到前二十名,这份狠劲……”
她忽然笑了,“可不是谁都能对自己这么狠的。”
许霜别过脸去,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知道?”
沈昭月歪着头,马尾辫垂在肩头,“光荣榜上你和迟暮的名字并列着……”
窗外的夕阳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许霜突然觉得,消毒水的气味似乎也没那么刺鼻了。
医务室的门被缓缓推开,杨昂之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走了进来。
迟暮和陈嘉树紧随其后,三人的影子在日光灯下被拉得很长。
“砰!”
文件夹重重砸在办公桌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抖了几下。
许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双手。
“持械斗殴!”杨昂之的指节重重敲在桌面上,“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尾音微微发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你才多大啊?十六岁就敢拿刀跟人拼命?要是我们晚到一步——”
死亡?重伤?
“到时候就不是记过这么简单了,是要坐牢的!”杨昂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后怕的颤抖。
办公室的挂钟滴答作响。
陈嘉树和迟暮从没见过这样的杨昂之,在他们跟前,他总是一副带着笑容亲切的样子,即便偶尔生气,也没此刻这样无奈又狼狈。
“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找老师?为什么不报警?”杨昂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你知不知道——”
“没用!”许霜突然抬头,通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她的声音哽住了,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杨昂之愣住了。他看见少女校服领口下隐约露出的淤青。
空气凝固了几秒。
沈昭月都替许霜着急。
杨昂之一脸挫败,突然俯身压低声音:“赵绮绿交代说,是你先动的手?”
许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杨昂之直起身,声音又恢复了严厉,“你好好想想要怎么和教导主任解释!”
许霜张了张嘴,却在这时——
“老师,正当防卫也算动手吗?”
“正当防卫……”
沈昭月和迟暮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住了话头。
陈嘉树适时上前一步:“杨哥,校道有监控,沈昭月是证人,确实是赵绮绿出言不逊先欺负人的。”
杨昂之的目光在四人之间来回扫视,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
医务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发出的细微嗡鸣。
夕阳的余晖将走廊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狭长阴影。
杨昂之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啪”的一声,他将折叠刀拍在办公桌上。
“20班赵绮绿带的。”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教导主任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说了,是许霜先动的手?”
“正当防卫。”杨昂之直视着他,“需要调监控确认吗?”
教导主任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却在接触到杨昂之平静的目光后泄了气。
他当然知道——那个废弃球场,连照明灯都是坏的,哪来的监控?
钢笔在处分单上悬停,“两个都要记过处分。”
杨昂之忽然向前倾身,阴影笼罩了半个桌面:“不要公开处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难得的乞求,“可以吗?”
教导主任的钢笔尖在纸上停留了许久,知道他想保许霜。
最终重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
许霜和赵绮绿被记了大过处分,五百字的检讨和两遍校规抄写。
这是教导处给出最通融的处罚。
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夕阳的余晖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斜斜地洒进来。
许霜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笨拙地像只小猪蹄,连笔都握不稳。
"我来帮你。"沈昭月轻声说,接过她面前的纸笔。
迟暮默不作声地拉过一叠稿纸,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水笔,在纸上划出工整的字迹。
陈嘉树见状,也拖过椅子加入了抄写的行列。
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陈嘉树抄到一半,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引得其他人都抬头看他。
"真没想到,"他晃了晃手中的黑色水笔,"我这样的优等生,居然也有被罚抄校规的一天。"
迟暮头也不抬,笔尖依旧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天快黑了,赶紧抄。"
沈昭月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许霜看着他们,眼角夹杂着泪水。
这一次,她好像赢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办公室的日光灯倏地亮起。
杨昂之在一旁看着他们。
四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是被定格在这一刻的青春剪影。
许霜当着教导主任和杨昂之的面念完检讨。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的冷风灌进衣领,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在拐角处蓦地顿住脚步——
沈昭月倚在窗边,迟暮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篮球,陈嘉树则抱臂靠在墙边。
见她出来,三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许霜怔了怔,嘴角忽然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
“饿吗?我知道一家炒粉很好吃,我请你们吃?”
炒粉店的暖光晕染着四人的轮廓。
许霜将热可可推到沈昭月面前,“加了三份椰果。”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沈昭月眼眶欣喜。
迟暮默默地记下了。
为期两天的校运会落下帷幕。
高二(1)班以总积分第三的成绩捧回两千元奖金。
周日下午,杨昂之带着全班杀向学校附近的烤肉店。
这是文娱委员陈茗柳家新开的店。
“你是第一个到的。”陈茗柳正在摆餐具,抬头冲她笑了笑,“要喝点什么?”
空荡荡的店面里,沈昭月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有茶吗?随便什么茶都行。”
“茉莉花茶可以吗?”
“可以!”
等茶的功夫,沈昭月收到徐晏的消息:【开黑?】
她已经三个月没碰游戏了,但干坐着实在无聊。
刚登陆游戏,徐晏的组队邀请就弹了出来。
两连胜后,第三局刚开始,陈籁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拉我拉我!”陈籁一屁股坐在对面,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的小臂,“哥带你飞。”
沈昭月把陈籁拉进队伍,正要开局,陈籁突然喊停:“等等,我再拉个人。”
这局打得异常艰难——两个路人队友全程梦游送人头。
尽管沈昭月拿了MVP,还是苦战半小时后败北。
她退出游戏抬头时,发现迟暮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才。”迟暮的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你玩得很厉害。”
沈昭月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玩物丧志,好学生可不能学坏。”
“如果他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陈嘉树晃着手机插话,“那就不是迟暮了。开一局?我carry。”
迟暮看向沈昭月,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小片阴影:“我想试试。”
他声音很轻,像在征求某种特许。
于是等同学的间隙,沈昭月当起了游戏导师。
迟暮上手快得惊人,1V1两局全胜。
沈昭月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眯起眼睛,“你真是第一次玩?”
陈嘉树举手作证:“我以前邀他,他都说‘没意思’。”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迟暮,“现在觉得有意思了?”
迟暮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嗯。”
目光却落在沈昭月发梢沾到的阳光上。
陈嘉树翻了个白眼——有意思的哪是游戏,分明是手把手教他的那个人。
四桌人很快到齐。
陈茗柳父母热情地端上招牌肉夹馍,杨昂之象征性露个面就走了。
她一走,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上啤酒!”陈嘉树说。
隔壁桌传来焦糊味——陈籁和高鹤那组烤得乌烟瘴气。
两人举着筷子来沈昭月这桌偷菜,高鹤更是直接顺走沈昭月刚烤好的面包。
“高鹤!”沈昭月抄起空易拉罐砸过去,“你再抢试试?”
迟暮默默把蜜汁烤翅推到她面前:“先吃。”
金黄的翅尖还滋滋冒着油星。
梁昕珊带着浓烈香水味飘过来时,迟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打发走对方后,沈昭月发现——他留下的烤翅正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谢谢。”她递过烤面包,“要不要?”
高鹤眼疾手快劫走面包:“我的了!”
沈昭月正要发作,迟暮突然淡淡开口:“李舒缘!”
正伸手要烤翅的女生僵住,“嘻嘻……”
“你吃了七串。”迟暮转动烤架,声音平静,“这些是给烤师的酬劳。”
李舒缘嘟囔:“盘里明明还有……”
迟暮假装没听见,那盘他特意多撒了孜然。
因为上周体育课听见她说喜欢。
沈昭月举着烤翅的手悬在半空,耳尖悄悄红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