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地到达。远远看去,可以看见禁区那面高高的防护网。
地球上还未被核辐射污染的地区已分别被北联政府和七联政府占领,是人类最后的居住区域——
而禁区,是最大的核战受毁地。
里面分三环,第二环后,放射性污染浓度达到了骇人的程度,如果防护装备有一丝泄露间隙,人体便将面临可怖的“辐射病”的威胁。
第三环内则是一座混凝土石棺,面积巨大,如静兽般蛰伏,牢住底下无法估量的爆炸核反应堆。
隔着防护衣,可那股带着酸腐的烈浪仿佛仍在不断侵袭。队伍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跟着指示前往目的地,肃穆而谨慎。
她们的任务,是要清扫在第一环发现的五个变异械人尸体,并进行该区的监控器替换——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队伍的人大概也都渐渐适应了,最前头是队长和安韵,尾部则是执行官。
队长时不时回过头,想看执行官有没有要发号施令的意思。
巧合的是,每一次执行官都恰好看着她这个方向,只不过目光……似乎并不聚焦在自己身上?
而安韵则专注至极,事实上每次进入禁区她的精神力就会高度集中,仿佛必须如此才能压制住一些疯狂喷涌的东西似的。
某些时候,在禁区内一类放射线影响下,人类在接触变异物时会被它们狰狞恶心的形态影响到大脑和精神力,从而降低防护能力。
这也是每个队伍必须要配备随军医生的缘故。
自那场末代浩劫,幸存下来的人类也发生了异变,进化出了腺体和信息素,而信息素里则发现了一种特别的感应波。
大多数时候,对大部分人而言,信息素属于普适级:作为一种新体内激素用以调节身体各种情况,反映、影响发情和易感时候的身体情况。
而有少部分人,信息素则是属于驱动级的。
驱动级Ⅰ类是通过自己的信息素散发出一种感应波,用以调节、影响他人大脑水平。据说最厉害的驱动级信息素,甚至还具有洗脑植入的功效。
总之这一类人,包括安韵,通常就成为联盟医生。
她们能通过机器得到人脑的复制模型,进而得到大脑参数,通过控制信息素浓度、头脑专注力和其他指标——一种统称为精神力的东西,对人的大脑和精神情况进行调节。
随军医生无法携带复杂的机器,但都能掌握常见情况,无需复制模型,判断情况并进行救助就好。
大概六点时,队伍到达目的地,完成了监控器替换和清扫尸体活动。
看到几条变异物的尸体,队伍成员不约而同地往后微滞,等待着那阵官能上的冲击过去。
下一瞬大脑好像被某个带着强烈恨意的烙印烫紧,所有人的行动都变得干脆利落起来。
E606队伍提前三分钟返回巡查塔下,进行交接和总结,最后结束本次任务。队长宣布,留下防护装备并进行体表放射性水平监测后就可以解散。
任务全程,安韵没有可发挥余地。
队长率先褪完,正靠近执行官,却扫见他脱下防护手套的手掌渗出的一点血迹:“执行官!您……”
“同清扫没关。”
他似乎反倒不满一个下属对此善意的打量,语气寡淡警惕:“来之前的伤。”
队长沉吟,在心中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然而方才确实没有任何可能导致人体受伤的情况,只好说:“可以让我们的随军医生安韵帮你及时处理一下。”
见他没吭声,队长一个扭头就要喊安韵的名字,但这时执行官突然打断。
“不。”
“……您确定吗?”
执行官的眼神微微一动,半晌,只落下一句:
“家里有医生。”
·
晚上八点,安韵离开了基地。
基地站岗军官不由自主地偷瞄了她一会儿,内心一阵复杂。
没办法,金·李维事件太出名,据说很快,第一轮法庭判决就要开始了。
以往这个时候,安韵应该去停车场取车,立刻驱车回家。北联政府有一条隐形规定,民众请“避免”在外逗留太久,安韵一向遵守规矩。
但今晚,她步行到轻轨站,手掌一扫,找了窗边的位置。
夜已深了,浓郁得像是一口远古的喷墨,把整个远海区都添上灰暗的涂层。
安韵眼睛微微放大,抬头看向大厦顶部那一面宣传屏。
“据北联航天局昨日访谈,近智彗星还在以几乎完美的路线冲向地球,这个自近星时代就发现的历史上最大的彗星,曾让人类陷入纷争、绝望和混乱之中,但到现在我们会明白,人类终将生存下去……”
列车停靠,上来了一大帮人,有一对omega朋友在安韵旁边坐下。
“说说,婚配中心的结果是什么?”
安韵稍稍往窗贴近。
“什么结果?”
“她对你信息素的依赖度啊。”
那人大概有些难以启齿:“百分之八十。”
“我的神啊……那你们……”
“婚配中心已经介入特殊监控,半年内我们不会遇到的,也会安排她调往远海区。”那位omega男性的语气低落,“应该很快要给我分配一个伴侣了。”
“百分之五十是最好的,超过七十就要单向依赖了,你这个太恐怖了,太恶心了,就让她们给你分啊。”
omega大概还有点恋恋不舍,但在这个时代,大家并不抗拒婚配中心对伴侣的介入——虽然在发情或易感时可以使用抑制剂,但总归对身体有影响,功效也会渐渐降低,还有一种方法是做手术改造腺体,降低发情频率和程度,但是金额很高,价格居高不下:政府并不提倡这种极端的方式。
多数人选择的是交往,只要有了自己的固定标记伴侣,体内信息素水平就会得到平缓,形成人类可控的规律。
通常在二十岁之后,婚配中心就会开始介入人们的婚姻情况了。
如果不这么做,通常要面临健康和工作的双重歧视。
聊着聊着,又换了个话题。
“要不要发你?看到一个依赖度百分之八十七的片,我的神啊……”
安韵猛地站起来:“麻烦让一下。”
下了站,刚好就在樱树街。就这时,背包里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安韵拿起来一看,随即嘴巴抿紧,没有去接。
放回去,又震起来。
放回去,又震起来。
第三通电话过后,通讯器像死了一样,她一直低着头走路,现在终于能好好看看这两边的街景。也谈不上景,断断续续的几家店,还有道路两旁或投屏或人工仿造的假樱树——自末日核战,很多植物和动物物种都灭绝了。
前方蓦地传来一道声音:
“安小姐?”
是管家叶石定信。
安韵身高一米七五,恰好同叶石定信平视。他是一个beta男性,有一张窄脸,五官还算清隽,内双,但下颚和嘴唇的形状微微有些量感,身材则均匀清瘦。
这位非常称职、忠实、本分的管家,自然而然接过安韵手里的包:“安小姐,怎么还没回家?”
安韵摇摇头:“你怎么在这?小曲呢?”
叶石曲是叶石定信的外甥女。
“小曲在家,我来这边买点东西。”他的脚轻轻向前移动,好像在仔细观察她的状态,“你看了我的短信吗?项先生今天回家。”
安韵好像只关注前者,语气有点严肃:“你怎么让小曲一个人在家呢?”
叶石定信微微屈身,非常礼貌周全:“好的,我现在就回去了,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
见安韵没动作,叶石定信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提议两人去旁边的甜品店坐一下。
外头,虚假的樱花摇曳了几轮。
叶石定信拿出一张软布,将安韵的皮包擦得干干净净:“小姐……”
“回去吧,早上我已经买好草莓蛋糕放到冰箱了。”
车子停在别墅前,叶石定信在门口同她道别。
他住在山底下的房子。
安韵在诺大的别墅前静默几秒,拿出通讯器看了眼时间,接着抬头。房子里没有光亮,院子也还是她早上出门时的样子,她的嘴角轻轻一撇,而后走向大门,然而对准了几次身份识别器都没有任何响应。
刚想回头去问叶石定信,身后一道汽车刹车声却猝然而至——
她的脖子一颤,好像里头的神经被某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狠狠勒住,下一瞬,一阵冰冷的力道擒住她的手腕。
很奇怪,明明是alpha,但在很多时候,这个人的体温却比她的还低。
安韵一动不动。
她身后,执行官的面罩还没褪下,倒是嘴角那块不知被什么划了一下,犹如一抹阴恻恻的笑。
但项廷开是基本不笑的。
alpha握着的力度很大,没松开,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她约莫十来秒,而后用自己的虹膜识别。
“叮——”
安韵用力一甩,却没把黏在手腕上的力量甩开,反被那人握着肩膀按低靠近识别器,这才发现原来机器被换了,没多久新机器就成功录入了安韵的虹膜。她微微有点愕然地看着打开的大门,嘴角紧抿,一眼也不回头就往前走。
项廷开的目光像是没有生命存在的空暗黑洞:“你把我的记录删了是什么意思,我是出差,不是死了。”
她一言不发,脸绷得很严。
项廷开站在原地解开面罩,没追上去,脸色冷厉又漠然。然而变故在一霎那发生,不知勾到哪儿了,alpha腺体上的阻隔贴被连带着挑起一个小角,接着那股浓烈而直接的金属味信息素便势头强盛地溢出——
几乎在第一时刻安韵被狠狠钉在原地,而项廷开亦同时僵硬。
慢慢地,她的气味也轻轻透出。
百分之九十三的信息素依赖度,两具三百多天没有缓解的身体。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双手都不由自主地被刺激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
项廷开率先靠近,如古井般波纹不动,声音低哑:“大晚上赏樱?”
安韵骤然抬头,心里头好像被什么斩了一下,胸膛起伏几次,忍住开口的冲动,低头攥紧通讯器把里面的定位器关了。
见她还是那副不肯交流、忽视自己存在的样子,项廷开表情微微发冷,用那只厚重军靴插进她的双脚:“说话。”
没有开灯。
那是纯粹而压抑的黑暗。
安韵清亮的眼睛一寸寸往上,挟着几分天真的疑惑,终于砸出他远差回来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不死外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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