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惊天动地的一嗓子把大家都吓得不轻。
央大森从林小奕下台找张简的时候就在担心，会不会有知道他们发小关系的人指出这一点，沈博这一喊，她脑子里马上只剩下一句“完了”。
班里不少同学小声议论起来。
毕竟任务规则是要找一个不认识的同学，林小奕和张简如果确如沈博所言是发小，这就是明摆着耍小聪明玩不起的行为，不说多么令人生气，但知道了实在破坏心情。
老师会怎么处理？他们等待着吴冬的反应。
吴冬下台走到林小奕身边，问她:“是沈博同学说的这样吗，你和张简同学是认识的？”
其实答案显然易见——张简这会已经用手捂着脸，脑袋心虚地偏到另一侧去了。
林小奕一言不发，背在身后的手抓在一起。
“这很不好。”吴冬板起脸，“你这是在欺骗大家，而且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林小奕，老师再问一遍，你们是认识的吗？”
林小奕咬了咬牙，回答道:“是。”
议论声像经过了扩音器，大了好几倍。
“你先坐下。”吴冬对着张简挥挥手，又对她道:“林小奕，我们回到台上来。”
张简沉默着坐下，然后拿胳膊撞了下沈博。
沈博喊那一嗓子完全是情绪上头导致的，喊之前没过脑子。他以为按吴冬的性子是不会为难人的，最多让林小奕再换个人继续完成这个社交小任务，不曾想一直和颜悦色的吴冬居然会收起笑容去训人。
超出预料的发展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他头上，他的神智在虚空中猛地一个激灵。
——坏了，姐们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台上，吴冬收走她手里的签子:“我很遗憾你的任务是这样失败的。”
他有些苦恼。
很明显，林小奕是个宁愿用不合适的方法也要呆在舒适区的孩子，并且在秦海分数至上的氛围里也被惯得过头了——和张简配合得这么好，说明这种事以前就没少干。
只能之后慢慢纠正了，现在不是批评教育她的时候。
“所以！我需要你完成一个新的任务，那就是在全班同学面前进行自我介绍，并解释你刚才为什么要违背任务规则。”他放松表情，又变回了温和的吴老师，继而转向台下，“大家都同意这个新的任务吗？”
对一帮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种事本就不需要如此上纲上线的处理，他们也不想让班里的气氛一直凝固下去，因此纷纷表示同意。
“那好。”吴冬站到讲台边缘，把中心区域留给林小奕，“这一次的任务要好好完成。”
林小奕面对集中在她身上的几十道目光，做了个深呼吸。
刚被带回台上的时候她手脚冰凉，因为她敏锐的感受到吴冬对她是有火气的。
这位老师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会责怪她说“你做得不好，怎么对得起你爸爸”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原本是在等待吴冬训她的。
但他只是简单表达了他的失望，并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就好像失败的任务是一只瓷碗，她故意把碗摔破了，他虽然对她生气，却仅仅生气摔碎碗这件事本身，同时愿意再给她一只新的碗。
他好像，只会觉得她做错事，先对不起的是她自己。
她不应该让这样的人对她更失望，她接受不了。
“很遗憾，让大家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了我。”第一句话出口，压在胸腔的颓丧感终于松开了她的肺泡，她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正常的得到氧气，不至于喘不过气。
“在自我介绍之前，请容许我向大家致歉，因为我的缘故，班级气氛变得这样沉闷，请相信这绝非我的本意。”
“我叫林小奕，小是大小的小，奕是神采奕奕的那个奕，我的父亲给我取‘奕’字，是希望我的未来会光明美好。”
“所以我总是想着，下一次、以后、未来会变好的话，这一回我能先把不好的地方放一放，不去改正吗？就像刚才的任务要我去接触尚不相识的同学，我会觉得可怕、想要逃避，然后用一个‘以后一定会在社交上勇敢一点’的念头迷惑理智，最后抱着侥幸心理去躲开它。”
“我这样做很久了。”她目光低垂片刻，又再次抬起，“我也很遗憾，原来躲开它的后果才是我更不愿意承受的。”
“无论如何，今天都只能向大家介绍一个不太好的我了，感谢你们的聆听。”
随后她郑重地向众人鞠躬。
.
沈博即刻带头给她鼓掌。
——姐们真不愧是市一，说话一套一套的，还能把自我介绍和检讨自己结合在一块，牛逼。
张简看了他一眼，硬生生咽下吐槽。
……
林小奕坐回位置上的时候，精神骤然一松，之后满脑子都是“哈哈老子的高中生涯完蛋了”。
她苦心经营了才不到一天的乖巧人设塌得连地下室都没剩，吴冬心里估计已经把她定义为最不省心的那一类学生了。
“没事的小奕。”央大森见她回来松了口气，“老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你……”
林小奕简直要扶额苦笑了:“没逝，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下一位同学上去猜数了，她一边看人家玩一边问央大森:“话说我上去之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嗯，就是，我看你好像会写沈博抽到的那道题，想问问你是不是暑假提前预习了，感觉你预习的内容挺多的……”央大森很不好意思，自己是偷瞟人家的草稿纸发现的，也不知道林小奕是否介意。
“这个？”林小奕将草稿纸交到央大森手上，“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我写的步骤不是很对，初升高这个暑假到处玩去了，预习不了一点。”
“会做是因为我有个亲友，他爸也是高中数学老师，有个数学题库，我亲友喜欢用题库里的题来考我，起初没学过我也写不来……谁叫我是个犟种忍不了一点，就自己对着网上解析或者死命骚扰我亲友要参考步骤，就这么，算是会写了。”
央大森拿着草稿纸，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自己确实看不懂，有些挫败。
“那什么是亲友啊？”她又问。
林小奕:“……指网上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简中互联网冲浪经历基本为零的央大森发出一声长长的“哎”:“你在网上会有很多朋友吗，网上很容易被骗的吧？”
林小奕:“……也没有很多朋友，网上也没你想得那么吓人。”
这时央大森身侧闪出一只手，在她桌上丢下一个纸团后又缩走了。
央大森:“？”
林小奕:“？”
央大森的头迅速扭向手伸来的方向，差点撞上要收手的龙昊:“那个……”
“沈博让人传给林小奕的。”他言简意赅。
林小奕眉尾讶异地上扬，将纸团拿来，展开铺平。
上面果然有字——“姐们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冬冬顶多笑一笑让你换个人继续任务的，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吧姐们（大哭表情.jpg.）”
林小奕:“……”
怎么说，挺槽多无口的。
姐们？谁是你姐。
冬冬？天呐你好会给人起昵称。
换个人继续任务？那确实啊，发小换成全班，你就说换没换吧。
央大森凑过来扫了眼，也无语了:“……这是在干嘛，喊的时候声音大得能把天花板掀了现在又良心发现了？”
“不知道，而且本来也不是他有错。”林小奕提笔在纸团上回复了一句“没事不用请”，写完把纸重新揉成团，拜托龙昊帮忙传回去。
台上游戏已经过了好几轮，没一个能把随机数猜出来的，根本没有主动参与游戏的机会，像龙昊这类跃跃欲试的学生大多被磨得失去了积极性，当观众的学生也开始感觉无聊了。
“哎呀，一个猜对的都没有啊。”吴冬笑着摆摆头，“还有最后一根签，估计是最后一轮了，前面那位同学猜的16号对应谁我看看……哦，央大森同学，有请。”
“哇哦。”央大森起身时感慨，“我们同桌三个人想主动去玩的没玩上，没主动过的统统被点了，要不我努努力帮龙昊争取一个上台的机会吧。”
龙昊站到过道好让她出去，笑道:“是嘛？谢谢你的好意了，祝你好运。”
然而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央大森倒数第二次确认时，也才将范围压缩到五个数以内，最终以错误的选择结束了游戏，摸走圆筒里最后一根签子。
“嗯。我的任务是，推测自己未来的职业并说明你的推测。”她念出签子上的内容。
社恐人士但任务是自我介绍的林小奕:“……”
数学苦手但任务是比指数大小的沈博:“……”
老天爷我以后再也不喊你爷了原来你是真把我当孙子。林小奕闭目，人走得很安详。
这比其它任务有意思多了呜呜。要是她能抽到，就可以昭告天下说自己以后会变成峨眉山的猴子要去抢游客的香蕉吃，因为这样对人贩剑不会被打。
而台上的央大森没有犹豫，直接道:“不需要推测，我以后只会当法医。”
“喔！”“法医啊！”“牛逼——”一屋子人被她的态度和志向惊到，纷纷感叹。
这个年纪的学生们多数对未来还在迷茫，关于“未来的职业”这个问题，几乎没人能在此时给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可央大森答了。
她说自己只会当法医，语气斩钉截铁，神色坚定到让人无法将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仿佛此刻她不是一个在讲理想职业的学生，而是聚光灯下天鹅绒上熠熠生辉的宝石。
“这很好。”吴冬感慨，“那你愿意和大家讲讲原因吗？”
央大森点头。
“我爸爸就是一名法医，所以家里会放着很多法医学相关的书籍，我小时候经常偷偷翻，而且会被里面的图片吓到。”她讲到这里有些羞涩，“后来翻的次数太多了就免疫了，还会去问我爸爸看不懂的地方，慢慢的对法医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兴趣。我始终认为，法医的责任就是找到一个答案。”
“——找到可以回答生者、也让逝者安息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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