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上，凌今泽站在孙子俊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惴惴难堪，窘迫得不行。
他半点不敢抬头，盯着电梯轿厢的大理石地板，恨不得从花纹里找出个异度空间立马跳下去。
屈展扬你为什么还在跟着我们啊，居然还进同一部电梯，有必要租得那么近吗，这一栋又不是没有别的电梯！？
电梯的金属墙壁实在亮得过分，从四面八方映出所有人的身影，即使凌今泽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屈展扬的视线越过孙子俊和司机小吴，频频向他这头看来。
要不是脊椎和膝盖的自尊不允许，凌今泽简直想蹲下去避开那恼人的视线。
电梯缓缓上升，凌今泽眼尾瞥到楼层报数到了3，他再次在心中哀嚎。
自己为什么住在32楼，而不是3楼啊，不然他现在就可以跳出去，逃过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了。
开口破冰的还是屈展扬。
“师兄，我从老家带了点菌菇酱，待会给你送过去。”
拒绝的是孙子俊。
“不用了屈老师，凌哥累了，需要休息。”
屈展扬没有理会孙子俊的拒绝，他执拗的盯着凌今泽。
“师兄？”
方才的乌龙让凌今泽无法继续强硬，他稍稍抬头，侧着脸避开屈展扬的视线。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虽然转点过后就是第二天，但他们谁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屈展扬很开心的笑出声来：“那我白天上工带给你，真的很好吃的，师兄你一定会喜欢。”
他语气难得夸张的强调。
凌今泽抬眸，神色有些诧异，他后知后觉从屈展扬的态度里体味出一丝讨好。
他暂时忘却了尴尬，仔细看向屈展扬。
屈展扬的头发剪短了一些，驯服的耷拉在额前脑后，瘦了很多，脸上线条都嶙峋了起来，眼窝更加深邃，眼神却分外黯淡。
尽管温和的笑着，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疲惫和萧瑟。
明明是清辉朗朗的年纪，却一派的暮气沉沉。
凌今泽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都开工了，你工作人员呢？为什么没人跟着你？”
屈展扬的眼睛霎时亮了。
他张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我爸给我请了人，他们明天就到……”
“叮”
电梯提示音响起，24楼到了。
屈展扬表情呆滞了一下，随即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同凌今泽告别。
“师兄明天见。”
一阵轮子滑动的轱辘声响过，电梯缓缓合上，孙子俊突然反应过来。
“啊，那房子是他租的？”
半个月前，因为熊芬和黄澜也要过来，他们提前在这附近找房，正好看到24楼有业主把房子挂出来租，房型价钱都挺好。
结果电话打过去一问，业主却说房子11月底就租出去了，但网站不知为何一直还挂着。
凌今泽陷入沉思。
11月底，那不正是第二次围读的时间吗？
屈展扬人没过来，倒是先租好了房？而且正好选了自己这一栋
难道他……
这念头刚起，凌今泽赶紧甩了甩脑袋。
自己脑补过度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屈展扬租这个房子肯定是因为地方合适、房子漂亮、价钱也实惠，难道还能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就算有也肯定跟自己无关。
第二天的上工时间很早，六点不到，凌今泽就到了出妆酒店。
酒店外，等着的人比围读的时候多了很多。
除了代拍，凌今泽还看到几个眼熟的粉丝。
这些人顶着大清早的寒风，拖着装备，从他下车开始，就一个劲打招呼拍照。
等凌今泽化好妆出来，他们还在，依然是同样的招呼动作。
实在是非常有耐性。
上午的通告排的都是路正宁警局工作的戏分。
摄影机跟着凌今泽扮演的路正宁，从上班路上拍到单位门口。
跟随路正宁的视角快速展现了他的领导同事，以及路正宁这个人物的日常工作状态。
上午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路正宁的师傅冯建国带他去食堂吃饭。
冯建国的人设是个有能力但过分耿直的老刑警。
因为有能力，大家工作上都很依赖他；因为过分耿直，大家私人又不太敢亲近他。
冯建国也习惯了独来独往，直到路正宁来到警局。
一开始，冯建国并不待见路正宁这个愣头青。但随着相处，路正宁的热情好学让他逐渐动容。
故事开始时，两人名为师徒，情分却早已如同父子。
餐桌上，冯建国美滋滋喝着徒弟端来的汤，老生常谈的告诫着。
“正宁，师傅跟你讲，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对人不能太掏心掏肺，这世上，多的是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路正宁放好饭菜，坐下反驳他。
“那您为啥还当散财童子？”
“师娘说您每月那点工资不是帮这个，就是给那个，这几年就没看你往家里带张红票子。”
冯建国黑脸微红，“你师娘的话你也信，真这样，我在家里不得喝西北风。”
路正宁继续揭他的短。
“那还不是因为师娘能干——”
冯建国赶紧夹一块排骨到路正宁碗里。
“行了行了，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咔！”
李有为喊了停，这场戏顺利结束。
剧组的午饭时间也到了。
拍戏的饭菜都是道具，吃不得。
凌今泽进了剧组的为他准备的休息室，孙子俊早就把两人的盒饭都领来了。
孙子俊还不饿，跟凌今泽说了一声，就跑出去遛弯了。
凌今泽打开盒饭就开始叹气。
盒饭有菜有肉，但颜色原汁原味到像根本没给调味料。
李有为口味清淡，工作人员订饭就着他的口味，盒饭自然没什么滋味。
但凌今泽作为一个文城人，天生口味重，哪怕当演员后克制了很多，也不想顿顿吃这种健康餐。
正寻思着让孙子俊下工后去买点辣酱，上午没戏的屈展扬走了进来。
他提着一个大包装袋，小心翼翼的喊凌今泽。
“师兄。”
凌今泽本来就没胃口，现在看到屈展扬，更是味同嚼蜡了。
刚想开口敷衍两声，屈展扬却动作麻利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透明大罐子。
他三两下撕掉包装，扭开盖子，献宝似的把罐子放上桌，推到他面前。
“师兄，这是我老家才有的菌菇酱，可好吃了，别的地方都买不到。”
褐色的菌菇酱酱色浓郁油亮，甫一开盖，立刻散发出霸道的鲜辣香气，呛入鼻腔，冲入喉管，勾出舌根底下旺盛的津液。
凌今泽想要拒绝的，但眼睛已经直勾勾黏了上去，筷子更是不争气的夹了起来。
不是他没骨气，实在是拍戏需要体力，不好好吃饭不行。
而他作为一个口重的人，真的吃不下这调味清淡的盒饭。
确实非常好吃，入口油润干香，辣爽劲道，后味微微回甜，咀嚼两口就唇舌生鲜，比吃肉都要过瘾。
太下饭了，凌今泽咀嚼的频率都快了许多。
屈展扬见他喜欢，玉面生光，笑眯眯道：“很好吃对不对！”
凌今泽的筷子在罐子上方停住了，是很好吃，好吃到他都忽略了旁边还有个人。
他强装镇定的又夹了一筷子菌菇，别扭道：“还可以，你吃了吗，下午戏排的挺满的。”
吃人嘴短，再加上昨天的乌龙，他实在端不住高攀不起的架子。
屈展扬打蛇随棍上，捞过旁边的凳子就在凌今泽身边坐下。
“吃过了，上午我爸爸和我的经纪人来了，我们一起在外面吃了饭。”
不用交代得那么仔细，其实我也不想知道。
凌今泽心中暗道。
屈展扬却还像小学生跟老师交暑期作业一样，自顾自的说着流水账一样的话。
“凌师兄，上次围读我有事没来，不过我自己也有好好研习后面的剧本。”
“只是一个人看剧本的时候还是差点感觉。”
“师兄，你有碰到这种情况吗？是不是还是有对手交流一下会更好？”
凌今泽放下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屈展扬勾着腰，眨巴着眼看凌今泽，并不说话。
漂亮的脸上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凌今泽叹气。
“屈展扬，我不认为我们还是可以闲聊这些事的关系。”
屈展扬肉眼可见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师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凌今泽反问他：“我不应该生气吗？”
屈展扬又不说话了。
凌今泽发现屈展扬实在很有让他生气的本事。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情绪还是不由自主起了波澜。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屈展扬，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
“我把我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是我不对。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就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吗？”
屈展扬嗫嚅着唇：“师兄你没有什么不对的，我知道师兄都是为了我好。”
又是这句话，凌今泽无奈扶额。
“你不要老用这种话搪塞我好吗？”
屈展扬闻言无措起来，他摩挲着手指，眼尾的线条耷拉下来。
“我没有搪塞师兄，我是真的知道师兄是为了我好。”
凌今泽又问他，“除此之外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屈展扬看向凌今泽，眼神里是纯粹的茫然。
“我，我该说什么？”
凌今泽忽然有些好奇屈展扬是怎么长大的。
屈展扬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他非常懂得该从哪个方面去博取他人的好感，可是获得好感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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