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狭小,白晨率先盘腿坐下,戚风也随之坐在了草席边缘。
“上次告知少主的那条密道在此洞西北一里外,平时鲜少有人踏足,属下今晚在其附近值守,还请少主务必在两个时辰内出来。”
白晨疑道:“我又不需你带路,为何?”
戚风摇摇头,语气凝重:“属下非是看轻少主,乃是此处设有禁制,每两个时辰阵法变换,密道的位置也会随之改变,属下不能保证少主下一次出来仍然安全无虞。至于仙雾林内部,听说里面更有夺人心智之幻境,非意志坚定者不可入,属下这儿有一张从八重门偷来的路线图,可以避开大部分幻境。”
说着,戚风从腰带里摸出一张四折方巾,恭恭敬敬递上前去。
那方巾是上好的丝绸料子,黑暗中也泛着盈盈流光,绣边齐整,白晨捻了捻手指,抖开方巾,戚风适时擦亮火折子,下一刻挨了个爆栗。
“啊哟、少主?”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白晨心头一梗,好想把这个蠢货打包送回魔教。
“你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儿藏了人吗?还敢点火。”
这个洞口其实算得上隐蔽,毕竟是戚风暂时藏身的地方,但今夜天色混黑如墨,一星半点火光都很抓眼,真不知道戚风这个脑子怎么干成的魔教左护法,又是怎么避开八重门高手盗取的路线图。
戚风不敢揉额头,火辣辣的疼,压低声音问:“那少主等进了仙雾林再看?那条密道很长,火折子应该能用,属下在外帮您守着。”
“嗯,还有多久?”白晨收好地图,把双锏别回腰上。
“最好现在就走。”
戚风来之前只差一会儿换人轮守,他借着如厕的由头才跑出队伍来找白晨,那边也在翘首以盼他回去。
“少主,一会儿我走前面,您悄悄跟远点,待属下落单后,您投个石子儿,属下为您引路进密道。八重门老门主重症发了疯病,传闻中了巫术,可疑之人曾于仙雾林外围现身,所以上面不让我们单独行动,属下到时会故技重施争取个机会,少主注意了”
果然还是发生了……宇文成功的发病在白晨预料当中,当时他在八重门和其有过一面之缘,一眼看出后者身上的猫腻,若不是那臭老头劈头盖脸将自己骂过一通,说不定他还能大发慈悲能提醒他一二。
不过他身上的东西倒是有意思得很,等他找到想要的东西,如果宇文成功还侥幸活着,他可以勉为其难打上门去造个救命之恩。
“走吧,少主。”
思绪回笼,他收着下巴点点头,等戚风走了一会儿才一阵风似的窜出去,几簇小白花被吹得倒向一边,风停了又倒回来紧挨着立稳。
戚风做着提裤子栓腰带的动作,大步流星走进队伍,他的搭档抱怨说:“你不是叫秦风吗?这也太慢了。”
“是是是,你最快。”戚风偏头笑嘻嘻地说,“回头给你打个天下第一快的锦旗挂床头。”
队伍间哄笑起来,吵吵闹闹,队长怒喝一声:“行了,我知道你们都不想到这鬼地方来,但既然接了活,就给我好好干,一只鸟都不许放进去,否则每人去百炼崖领二十鞭罚。”
“二十——是!”
一听要上百炼崖,最活泼的弟子都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戚风才来不久,如愿被“发配”到和八重门山山对望的仙雾林做看守,还没深入过八重门腹地,自然不知道这百炼崖是何种存在。
只是看十几位师兄的表情似乎一言难尽,他也识时务地没再和搭档拌嘴。
不远处树后偷听的白晨挑眉轻嗤,这不是听得懂话吗?要不是他还需要戚风替他做事,不然早把这目无主子的左护法毒哑了。
十几人两两一组四散开去,戚风的搭档是个身高六尺的秀气少年,嘴上没门,对门内的八卦之事相当有见解,酷爱韩家话本,一说起来能三天三夜不重样,守禁地的这两个时辰本该很枯燥乏味,但只要和少年搭档过的人无一不回味无穷,原因就在于他太能编了,曾经有人向门内告他小状,结果他编的故事里根本没出现固定的人和门派,一问他,他就说话本上写的,拿韩家当挡箭牌。
总之这是个话很多的人,戚风每次搭档上他都很快乐,听得津津有味,怀里揣了一堆零嘴,边吃边聊,顺便和交班的另外两位师兄打了个招呼。
他和搭档并肩而行,一人占据一个哨口,整个人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戚风刚走到地儿,猛然“唉哟唉哟”着捂着肚子弓下腰,面容扭曲。
搭档慌里慌张地问:“你怎么了?”
戚风颤抖着抬起右手,五指半握不握,双腿绞在一块儿,扭捏地动了下屁股。
“嚯,还来,你今儿吃什么了?”搭档了然,嘀嘀咕咕冲他摆摆手,“快去快回,小心点,别走太远,这里不安全。”
白晨十分不情愿跟着一个扭来扭去的妖娆屁股走,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教主选护法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一丛绿色蒿草刚好挡住身后的视野,戚风利落闪身进去,正准备做戏做到底剥裤子,脑后破空声倏的袭来,他心中警铃大作,只来得及原地抱头蹲下,头顶杀意稍纵即逝,一颗石子儿深深嵌入前方小树枝干当中,留下个不起眼的小洞。
看着那个小洞,戚风却嘿嘿一笑,暗暗夸赞他家少主武功绝世,弹指间便可取人性命,果然是天生的魔教头子。
经过蒿草,他又往前走了十步,摘了片宽大的绿色阔叶,装模作样捂着屁股回了蒿草丛里,重新蹲下,搭档哼笑两声,移开了视线。
在他转头的刹那,一片竹叶飘到了脸上,刚好遮住眼睛,他甩了甩头,捏着掉下的竹叶嘀咕:“春天就掉叶子,方生则死啊。”
戚风眼前一闪,那株阔叶草被风吹得偏了偏,然后归于平静,他扬唇轻笑,想给少主也刻个牌匾,随时背在身上,就写“我家少主轻功独步天下”。
拨开阔叶草和铁篱笆,白晨凭手感迅速钻进密道,侧耳听着外头戚风扬声说“就来”,脚踩枯叶的声音渐行渐远,他这才从腰包里拿出云起山庄顺来的夜明珠看路,密道清理得很干净,仅容一人躬身通行,白晨摸索着快速向前走去。
出密道前,就着夜明珠的光亮,他把戚风给的路线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熟记心头,然后揣好方巾,捏着夜明珠迈出最后一步。
从极狭密道走出的一瞬间,白晨打直背脊呼出一口浊气,四下看了看,心中有个初步推断,四年前的布局不知什么时候被改动过,雾气浓厚,三步之外就分辨不清是人是鬼,有人在上元道人遗留的阵法上稍作修改,原本仙气飘飘的仙雾林就变成了鬼气森然的原始密林。
没有仙气,只余鬼气,参天古树上遍布碎裂的符文,这是阵眼毁去的标志,新的阵眼还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白晨皱着眉头抚过树身上陈老的剑痕,和南宫衡拔刀对砍的过去历历在目。
仙雾林的花草树木无一不曾遭过二人毒手,就连天上飞的鸟也不能幸免于难,南宫衡此人脑筋极其不正常,某一天他突发奇想要和白晨比试谁的武器掷得高,便把飞鸟当做靶子。
太阿剑和开天双锏的重量根本不能比,南宫衡美其名曰不占便宜,夺过他手中的锏开始助跑,跑出一里多才抡圆了臂膀甩出锏,后来那把灌注了内力的锏掉下来差点把白晨砸个对穿,白晨怒从心头起,也不打鸟,抡着锏往南宫衡脑袋上掷,两把深棕色的重锏在半空扔来扔去,鸟毛满天飞。
回忆只闪了一瞬,白晨眼神微黯,握紧双拳,将注意力拉回复杂的路线图上,在此地行将踏错就会误入幻境,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破阵,毁去阵法的动静又太大,恐怕会引起外面弟子的注意。
打起精神避开一个个幻境,他顺利找到了以前修炼的地方,寒潭。
这儿也承载了他和南宫衡许多回忆……白晨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眼神变得清明,仙雾林居然连空气也变得邪门了,还会扰人心神。
寒潭处于仙雾林腹地,无人谷,一个比仙雾林更加深幽恐怖的地方。
传说三百年前,江湖正邪鏖战,流血漂橹,魔教方兴未艾,正道魁首以身作饵,将魔教八大金刚引入无人谷,勾动天雷地火,和魔教新生势力一起永埋地底,枉死之人不甘不愿,日日夜夜鬼哭狼嚎,将魔教赶出中原后,正道回头寻找魁首尸身,一无所获,又有传言说不能将尸身挖出,否则万鬼出逃,霍乱人间,于是正道之人只得立下一块块无名墓碑,以慰亡魂。
这则传说所指之地便是无人谷,此地以前是仙雾林中唯一有邪气的地方,上元道人为了锻炼他师兄弟二人的心智,举家搬到了此处,南宫衡从上山求药之人的口中听闻这个恐怖的传说,在师傅带他们入谷的当晚就扮鬼把白晨吓了个神魂出窍,挨了上元道人好一顿打,勒令他拎着铜锣守在谷口边敲边喊“魂兮归来”。
后来白晨喝了七天汤药,神魂回体,醒来就满谷追砍南宫衡,后者念在他大病初愈,只顾奔逃,谁料想一个不慎跌下了悬崖,那会儿两人习武也不过三五年,白晨的轻功还很烂,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才假惺惺地转头叫师傅救命。
也就是这一摔,摔出个至阴功法修炼圣地寒潭,只要在潭中坚持修炼打坐一天,功法精进速度堪比正常修炼的三倍,只是这种苦一般人受不来,头一回下水,白晨清醒不到半个时辰,后来被看好戏的南宫衡捡走抱了一天,等他幽幽转醒,察觉到身上略高的体温,才明白南宫衡一整天都在用内力为他暖身,刚想说谢,那人苍白着脸掀唇一笑:“师弟,你睡了我,要负责任的。”
然后他就又把南宫衡揍了一顿。
时隔多年再入无人谷,白晨内心五味杂陈,仙雾林大变样,唯有此地没人踏足,还保留着他记忆中那最后一幕的场景,两座小木屋摇摇欲坠,山壁上都是开天双锏刺出的深刻痕迹,坚硬的地面也被他干出两个大坑,坑里还有几滩凝固的暗沉血色。
当年他从疯魔的状态里醒来,手里握着锏,将上元道人捅了个对穿,后者身上两个血窟窿汩汩冒血,南宫衡姗姗来迟,一句话来不及说,白晨却无法控制又将暴走,求南宫衡杀了自己,无法接受他居然害死了师傅。
南宫衡不肯,白晨苦劝无果,只想自戕谢罪,被前者拦下,在暴走之际,他甩开南宫衡,逃出无人谷,再清醒时却已经到了魔教,教主对先前之事缄口不言,只说杀害上元道人的另有其人,他怀着赎罪的心继续修炼,期望有一日找出真相。
四年过去,他终于回到故地,然而物是人非,他仍没有查明师傅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用力锤了锤耳后的头骨,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果断越过一片狼藉的无人谷,跳下谷底,寒潭如他手中的夜明珠一般,发出幽幽蓝光,甫一靠近,刻骨寒意深入骨髓,如今他武功精进,自然不惧这养他成长的寒潭水,反而颇感亲近。
四年前昏迷“弑师”之前,他身在此潭中,故而回来第一件事也是来此查找,说不定能发现些南宫衡忽略的痕迹。
无人谷每一处地方都有南宫衡讨厌的气息,他无比确信南宫衡曾在此反复翻找过,就差掘地三尺了。
寒潭水下到底有什么,师傅不曾告诉他们,而以他们当初的武功,不足以下水一探究竟,南宫衡的至阳内力一入寒潭便如泥牛入海,寸步难行,忽而,他想起昨夜暴雪,不确定起来,南宫衡修炼的至阴功法是否是为下寒潭做准备……
还有一个时辰,白晨摒弃杂念,往嘴里塞了颗避水珠,剥去外衣,跳入寒潭。
不知道南宫衡从哪搞来的种种宝贝,这夜明珠在水中反而光芒大盛,宛若水中之月,省了他许多麻烦。
他往幽暗深处游去,影影绰绰深不见底,可他记得当初修炼时,即便是潭中央也不会如此之深,不然他早就淹死了。
一接触到潭水,雪色覆面,睫毛如挂霜松针,白晨运起内力,冰融雪消,加速向下游去。
承袭于上元道人,这四年间他的阵法造诣颇为精进,刚靠近便感知到潭底有残留的阵法波动,不然他也不可能如此果断入水,至少还要在上面探查一番。
潭水幽深,举步维艰,唯他手中之物保有一丝光亮,前方到底有没有路……白晨下潜的动作稍做停滞,如果内力耗尽还寻不到终点,这地方于他可就是葬身之地了。
就在他萌生退意,打算日后准备充分些再行一探时,左下方一点微弱的蓝光猛然撷住视线。
从水面上看,寒潭幽蓝,薄有荧光,身入潭水,四面却都漆黑无比,所以这一点幽幽蓝光才会格外抓人眼球。
白晨感受到的阵法波动正是那个方向,彼此之距难以打量,他犹豫片刻,仍然扛着巨大阻力继续下潜,乌黑马尾水草一般向上飘扬,夜明珠的温润光芒照亮水中人面容,如玉山将崩,萧萧肃肃。
待他游近,一抹幽蓝徐徐展开,纯洁炫白的重瓣莲散出丝丝缕缕甜腻的香气,白晨扯出方巾捂住口鼻,艰难伸手,在重瓣莲周围摸索阵眼,这是一种普通的八卦幻阵,没有攻击性,但隐蔽性极强,若不是设阵之人没有按时回来添加阵法材料,他也未必找得过来。
残阵好比断壁残垣,白晨甚至没费多大功夫就抠掉了阵眼石,刹那间,周身潭水像是活了似的急剧扭曲蠕动,白晨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有点恶心,在被晃晕之前闭上了眼。
再睁眼,眼前不再是万年不变的黑,一座二十尺见方的石头房凭空出现,上不封顶,四周嵌有一圈拳头大的夜明珠,将这方世界照得亮如白昼,从上往下看,此地唯有一样东西特殊:一个躺在正中央水晶似的棺材。
白晨踏出一步,脚下骤然失力,提气运功才平稳落地,原来石头房外边还设有避水结界,自成一方天地,他吐出避水珠,在外衣上擦擦口水,和夜明珠一块儿收好。
这么大费周章藏在无人谷地下的东西,和他想要找寻的真相有关吗?
墙上的夜明珠和云起山庄中的不是一种,他没见过,但看成色应该使用了快有三四十年,这处秘密也至少存续了三四十年。
虽然四下无人,白晨也不敢掉以轻心,拿锏戳下来三五个夜明珠丢向水晶棺,毫无异动,又等了会儿,他徐徐走近。
第七步将要迈出之际,濒死的危机感猛然袭上心头,来不及思考,白晨用力向旁边一滚,一片残破衣角飘然落下,他回过头定睛一看,大骇。
小白:决定把南宫衡送去死一死,我们在阴间就不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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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寒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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