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撞击地面一阵一阵的声音在丛枝的耳朵里逐渐被放大,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站在他们的面前,挡住了些许的光。
可不但没有凉意,温度似乎还上升了许多,贴着丛枝的脸颊以藤蔓蔓延般热烈灼烧。
她的存在感,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丛枝站在楼音音的身边,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刚走过来的男生。离的近了她才得以看清楚他的面容,乌黑深邃的眉眼里神情淡淡,却给人一种天生的凌厉感,高挺鼻梁下,一张薄薄的嘴唇微挑,下颌线棱角分明。
他身上混着盛夏烈阳里灼热的气息,还有运动过后的潮湿汗意。
叫人难以忽视。
视线触及刚准备收回,祁骁就像是有所察觉般的晃过来一眼,但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又轻飘飘的离开了。
但却让丛枝心跳一抖。
莫名想到中午在多媒体楼里和他对视的时候,耳根烧得火热。
“找我什么事?”
他的声音懒懒的,话是对着楼音音说的。
楼音音也不拐弯抹角,她向来是直言直语的一个人,“教教我们打球呗。”
这句话一出口,丛枝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又害怕被祁骁发现,于是只敢埋头,在他面前低眉顺眼。
祁骁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脸上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倒是轻笑着出声:“你怎么不找江畅?”
“就是,怎么不找我?”
在祁骁身后,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
楼音音视线越过祁骁的身影,她看见江畅朝这边走过来。
等他走近了,楼音音才别扭的出声:“找你干嘛?”
“一起打酱油吗?”
“……”江畅被她噎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有些生气的好笑,抬手作势捏她的脸,却被楼音音一下躲开,手指只好捏了一下空气,就收回,“楼音音,损人也不带你这样的,我球技哪里不好了,刚刚你不也看见了吗,那个空投三分可是我投出来的。”
“你也就运气好而已,又不和祁骁一样,次次都能中,你得瑟什么呀。”
“你……”
楼音音一点没给江畅留面子,害得江畅面红耳赤,他有点气不过,于是抬手拉她胳膊朝另一边走去,“你跟我过来……”
没意料到这一点的楼音音没有一丝防备,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离开,“你干嘛啊,我还要学球呢!”
“就你这水平,我教你就够了,绰绰有余!”
他们的声音逐渐飘远,最后混进人群,慢慢的沦为背景音。
而那个地方,就只剩下丛枝和祁骁两个人。
另一种无措又慌张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像只蜗牛一样缓慢的将视线挪到他的脸上,却发现,早在她看过来之前,祁骁就已经看着她了。
那双瞳孔在阳光下变得很浅,却格外灼人。
丛枝心尖被轻轻的烫了一下,手指蜷缩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时,下课铃声敲响。
他并没有点头答应要教她们打篮球,丛枝也不太清楚如果刚刚自己再请求他一遍,他会不会答应。
但上帝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丛枝觉得有点可惜。
错过了那么好,与他相处的机会。
一瞬间,她想到那个刚刚和他表白的女生,虽然很胆怯,但也能勇敢的站出来。可是她好像连轻轻靠近都需要借助外力,是比胆小鬼还胆小鬼的胆小鬼。
放学后,丛枝刚走出校门就遇见了大伯家的表哥丛嘉炀,他同样是文德中学的学生,这会儿正和几个朋友吊儿郎当的站在路边聊天,书包也不好好背,挂在一个肩上,显得很轻巧,一看里面就没有几本书。
他们正商量着放学后去网吧兜一圈,开几台机子开黑组局,可手里头钞票紧张。丛鸿民一直知道丛嘉炀不学无术爱去网吧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所以自从上高中之后,在零花钱这方面,他一直严格控制。
这不,才刚开学,丛嘉炀就被丛鸿民勒令不许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甚至连平时的零花钱也减少了一半。
这是要逼他学习的态势。
可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叛逆心本就强烈,又怎么会安分守己的听话。
丛嘉炀不但不决定好好学习,甚至依旧围在那些社会上的哥们儿身边,学他们抽烟,开鬼火摩托,做尽了叛逆少年该做的事情。
正愁资金无门路时,丛嘉炀一个眼尖看见了人群中的丛枝。他快步流星的走到丛枝面前,不言分说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丛嘉炀吓了一跳,丛枝浅皱了皱眉头,她自认为和这个不算太亲的表哥关系不是很好,这主要从她刚住进他们家的第一天开始说起。
那天丛元洲带着她和她的行李出现在大伯丛鸿民的家里时,丛嘉炀也在,他懒散的靠在沙发上打电动游戏,在此之间,他没有抬起眼来认真的看他们一眼。
仿佛他们这种不速之客的到来,他并不是很欢迎。
但丛枝并不计较这些,因为她来苏城只有一个目的,好好读书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然后让丛元洲过上好日子。
但这些都是旁话,即便抛开这些,丛枝也和这个表哥是不熟的。
所以当他挡住自己回家的去路时,丛枝先是惊讶,随之涌起的,是有些不该涌现的厌烦。
“丛嘉炀?”
“你挡我路干什么?”
“少废话。”丛嘉炀此时此刻的脑袋里只想着钱,并不想和她绕弯子,朝她摊手,“把你零用钱给我。”
丛枝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正大光明要钱的,她当然没从,“我为什么要给你?”
那边那一群人还等着,丛嘉炀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她耗,语气还是那样硬邦邦的,“让你给我你就给我,大不了我回家还给你。”
“大伯都说了,你这学期没有多余的零花钱,你才不会还给我。”
丛枝一脸不肯的样子,让丛嘉炀气得跳脚,但考虑在这是学校外面,他还是忍住了那一口难憋下肚子里的气,恶狠狠的瞪她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傍晚一家子人坐在餐桌旁吃饭,伯母许慧莹问了丛枝几句在新学校习不习惯的话,后面又给她夹了菜,气氛还算和谐。
唯独丛嘉炀黑着一张脸。
吃过晚饭后,丛枝主动包揽洗碗的活,许慧莹夸赞丛枝乖巧懂事,年纪不大又很会关心人,还拍拍丛嘉炀的脑袋让他好好向丛枝学习。
丛嘉炀自然是没有一副好脸色,在许慧莹和丛鸿民离开后,故意走到厨房里正在洗碗的丛枝身边,冷嘲热讽几句:“别以为哄我爸妈高兴你就很了不起,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你始终是个外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爸妈一离婚,你爸就热脸蛋的贴上我家,又是送礼又是送钱,明明自己一副穷酸样,还一个劲占别人家便宜,嘁~”
这段是有多嫌弃的话,丛枝不敢接二连三的想下去。她默默无闻的洗着碗,又格外机械的用干净抹布将那些残留的水渍擦干,又一个一个的将他们摆放整齐。
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明明已经很克制的不再去想丛嘉炀故意的话,可她却不得不承认那段话里的一个事实,确实是丛元洲热脸蛋贴他们家冷屁股的,也确实是丛元洲强硬的将她塞进他们家的。
因为丛嘉炀的话,丛枝有些失落,她并不知道原来在伯父一家的眼里,是这么看待她和丛元洲的,可能丛鸿民顾及情面,并没有向丛嘉炀这样很直接的将这些隔阂露于表面,但举止投足之间的疏离感,让她不得不敏感的多一些心思,并朝着丛嘉炀话里的轨迹认真想。
夏天的夜晚,也不见得多凉快。
她喜欢晚上出来压马路,路灯稍显薄薄暗色,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身上,在地面上映出一道不怎么明显的影子。
树叶沙沙作响,一辆噪音极大的摩托车从马路上驶过,丛枝被吸引了目光,她看见了那辆摩托上坐了三个少年,手臂抬高,在空中挥舞,嘴里也在高呼着,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高兴。
摩托驶远,丛枝重新将视线落回手里的手机上。
上面显示着母亲周苏荷的电话号码。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久,如果细细算的话,那应该是他们办离婚手续的那天。
周苏荷在北方城市的某家上市公司里工作,大学时和丛元洲是校友,两个人日久生情,大学还没毕业两个人就有结婚的打算,尽管周苏荷和丛元洲一毕业因为工作即将面临分别的可能,他们也依旧凭着一腔爱意真诚结了婚。刚开始那两年,她们两个人不经常见面,丛元洲是老师,因为一次特级审批,他被派去偏远地区的小山村支教,尽管这样,周苏荷和丛元洲也依旧保持对那份爱意的虔诚,双向奔赴彼此。
丛枝就是这样降临的。
但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时间与距离的磨灭,周苏荷在上市公司得到老板的认可,位置越来越高,眼光也越来越高。而丛元洲,被乡村民间的淳朴与单纯所吸引,逐渐爱上山村支教这样无私奉献的职业。
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就这样越来越大。隔阂变得越来越深,周苏荷嫌弃丛元洲没用无追求,丛元洲嫌弃周苏荷事业心太强功利心太重,这些年之间,他们一直在吵架。
一直到一个月前,周苏荷又因为升职坐上了主管的位置,公司老总有意大力培养她,想将她外派出国,经手国际市场。这是一个很能提升自己的跳板,周苏荷不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专门从京北飞回来,与丛元洲商量这件事。
丛元洲当然不同意,两个人又一次爆发了争吵。而这次与往常不同的是,周苏荷提出了离婚。
丛枝当时就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很清晰的听见她的妈妈说:“我们离婚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放我走。”
“那枝枝呢?”一脸倦容的丛元洲看着面前那个从里到外都透露着矜贵高雅的女人,目光凄然,“你连枝枝也不要了吗?”
周苏荷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枝枝,脸上露出和他那般不堪的情绪,她姿态仍旧高贵,甚至连看都没看丛枝一眼,声音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法院会把枝枝判给你,就算我说要这个字,不也是无用功吗?”
这是周苏荷当时的原话,丛枝当时就那样看着他们,眼睛干涩,一滴眼泪都没掉,却在心里偷偷潮湿,积水一片。
那句话一直梗在丛枝的心里,像一根鱼刺一样不上不下,她不知道她的母亲为什么会为了一份工作连她都舍得放弃,但是她好像又懂了,能让她舍得放弃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她心里从来没那么重要。
尽管那是她的妈妈。
丛枝并没有给周苏荷拨电话过去,她退出了界面,一抬眼之际,她看见了路边的拳击俱乐部。
在它周围的店铺都已经关门熄灯,唯独那家俱乐部,银白色灯光璀璨。
黑夜里,它是唯一光亮的白。
好像与祁骁任何有关的事情,都能让丛枝轻而易举想起他。明明与他相识不久,他们之间也不算很熟的人,可偏偏就是能让她那么记忆犹新。
丛枝浅浅的弯了弯唇角,将目光收回。她又朝前走了一小截,走进一家711便利店。
便利店不算太大,但里面也足足摆了五个货架,丛枝绕着那些货架走了一圈,最终到牛奶区域拿了瓶酸奶。
正思考着要不要再买一点小零食什么的时,便利店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机械的“欢迎光临”电子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还混杂着不同频率的脚步声。
连带着他们的话一起,传进了丛枝的耳朵里,“那套组合拳真6啊,打得又帅又解气!”
“阿祁,改个时间你教教我呗。”
“叫爸爸都没用。”
熟悉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时,丛枝拿着酸奶的手一顿,视线不自觉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边有货架遮挡,其实看的不算太真切。少年身姿高挑的站在货架前,眉目微垂着挑选东西,他身上换了件白色的T恤,头顶的白炽灯光落在他的身上。
耀眼到让人贪恋垂涎。
他并不在意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甚至连在他身旁聒噪不安的江畅都被他刻意忽视。
挑完东西,他就准备离开了。
几乎是下一秒,丛枝就偷偷的从另一排货架后面悄悄跟上去,她利用货架遮挡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窥伺祁骁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见他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瓶汽水,然后走到收银的地方。
身旁的江畅追着他,继续他刚刚的话题,“靠你真不是兄弟啊,刚刚还在俱乐部里到处夸你,真不打算教我?”
祁骁并未作过多理睬。
收银台扫码处传来嘀嘀嘀的声音,收银小哥将小票从自动打印机里打出来,手指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打。
“一共39.04元,微信还是支付宝?”
祁骁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调出微信里的付款码,说道:“微信吧。”
“滴——”
支付成功。
祁骁拿上那瓶汽水和其他的东西,正要往外面走,江畅跟在他屁股后面,狗腿的喊:“欸,祁骁,骁爷爷,骁爸爸,你等等我啊……”
声音随着他们的离开逐渐变小,丛枝也逐渐听不见。她快步走到收银台前,将手里的那瓶酸奶递给收银员扫码付钱,视线却不受控制似的朝外面看去,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收银小哥连连喊了两遍支付才听见。
她动作迟钝的从兜里摸出零钱递给他,然后拿上酸奶,说了声谢谢后便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一直想要再追上去看他一眼,又或者再听一听他的声音。
但外面并没有祁骁的身影。
悉悉窣窣刮来的风吹拂着她已乱套的心跳。
呼吸声重重。
这一场单方面的邂逅,只有她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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