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峰上,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终年堆积的雪已经能没过脚踝。
这里距离寒吟仙尊闭关的灵潭池只隔了一座铁索桥,铁索桥上落了雪,桥下是深渊。桥的另一端站着一大群人,恭恭敬敬地守着,有些小弟子已经开始吞咽唾沫了。
宗主看见灵潭池那边的结界已经开始松动,然后第一千三百七十二次整理衣襟,问旁边的弟子:“可以吗?”那弟子点点头,宗主便放下心来。
那边的结界已经彻底破损,忽然吹起一阵风,风裹挟着雪,风停的那一刻,宗主的视野中蓦然多了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似乎在这些弟子中找着什么,目标锁定了,然后他抬脚走过去,神情不自觉舒缓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许多,若有心人,便能发现他脸上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没人敢抬头看,所以也没人发现。
“顾弦师兄!”宗主道。
顾弦扫了一眼道:“何须如此,劳师动众。”
宗主不敢应答,顾弦道:“宗主可还有事?”
“没、没有。”宗主战战兢兢地道。
“既然如此,便回吧。”
顾弦越过宗主,扶起面前穿着白色校服的青年,道:“阿祁,你何须来此苦寒之地?等我回去便好。”
江祁身体一僵,师尊,你终于出关了,江祁抬头道:“弟子恭迎师尊出关!”他没有回答顾弦的那番话,但顾弦也没生气,反而……心情似乎更好了。
问心峰只住着顾弦师徒二人,再无旁人,问心峰越往上越苦寒,灵潭池正位于顶峰,此处待不得太久,宗主是提前半个时辰到来的,便是这样也有些受不住,然而顾弦却在里面待了整整十五年!
宗主把顾弦叫去了,江祁一人留在问心峰的山腰,他这十五年过得相当乏味,如今二十一了,他十二岁以前还要去上课,问心峰远,常要迟到,迟到了那长老看到顾弦不在,所以就可以随意处罚,十二岁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宗主就没有再让他去上课了,给了他几本功法,要他自己练。然后啊,日子就变成了要么是练剑要么就是打坐,可能还会接到掌门的任务,总之大多时间都是在山腰练剑。
师尊出关,压在他心底的那些情愫也慢慢地爬上了心头,江祁尽力地把它压下去,只是那点贪欲、那点爱慕似乎无孔不入。
就像刚才,本来已经压制好了,但是顾弦清冷中又带点关怀的声音又让它冲破了桎梏。江祁深吸一口气,以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他拿着剑准备出去,他已然习惯用练剑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刚刚拉开门,就与那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身高比江祁要高,江祁比他低了一个头,那人胸膛硬的很,江祁只觉得眼前出现了很多星星。
他捂着额头,想要看看撞他的人是谁,就见那人已经先一步抓住自己的手腕骨,关切地问:“阿祁,没事吧?”
江祁似乎都能想到,若是他不回答顾弦,他师尊就能直接上手——亲自给他揉额头。
江祁连忙道:“师尊,没事!我好的很!”
顾弦点点头,随后道:“十五年不见,阿祁,修为可有增进?”
江祁小鸡啄米般点头,道:“自然是精进了些。”
“那好,若你能撑过为师三招,便是你赢。”顾弦随意道。
江祁愣了愣,在师……师尊底下撑三招?!怎么可能做到呢!
他快速拔剑,气沉丹田,那柄寒剑直直刺过去,只见顾弦两指合并,轻轻地夹住了剑尖,不费吹灰之力,江祁想要抽回来,但是那剑不知怎的回事,就是抽不出来。
顾弦夹着剑尖,往后拽了一下,江祁忽然手一松,整个人也向前扑过去。
梅花的香味充盈在他的鼻尖,他下意识地抬头,就只见那人也在垂头看他,四目相对,这姿势也极为不雅。
一股羞涩爬上江祁的耳尖,他慌忙地退出来,忽视了顾弦脸上的一丝笑意。
江祁抖着声音道:“师……师尊,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弦没说话,此时的江祁正背对着他,他只看得到江祁单薄的后背,问心峰如此苦寒之地,他怎能只穿件单衣?他不自觉地想。
但他仿佛不记得了,江祁已经长大了,是一个修士了,是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不惧严寒酷暑了。
顾弦只记得当年的那个奶团子,那个在他身后,如小尾巴跟着他唤他师尊的小徒弟了,那个黏着他的孩子。
十五年了,小徒弟二十一岁了,他错过了江祁十五年的时间连江祁的成人礼都没赶上,太过匆忙了。他脸上闪现一丝的愧疚之色。
江祁道:“师尊,弟子接了任务,先……先走了。”
顾弦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感觉心里有些异样,有点疼。
当年可爱的小徒弟已经不见了,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因为他闭关了。
也许……在那些年里,江祁去过问心峰顶的灵潭池,也许……在洞外等了很久,也许也日日夜夜地盼着他师尊出关。
当然,顾弦不知道,他的这些猜想都是真的。
逢年过节,山下总是亮如白昼,归一宗的弟子们也会相约去山下游玩,而问心峰上连一点灯火也没有,只有一个人影,默默无声地练着剑,雪越下越大,天气也愈发严寒,那个人的头顶上积满了雪花。
“江师兄!下山和我们一起去玩吧?”这是新来的小师弟,年纪轻,不谙世事,他只知道苦寒的问心峰有一个大师兄,常年闭门不出,常常天不亮就起来练剑。
江祁想了想,于是对着灵蝶道:“好!”
他第一次和同门师弟去玩,对人间事物也感到新奇,只记得灯火很亮,糖葫芦很甜,心脏很疼,闷得难受……
酒楼里人潮汹涌,大多是仙门弟子,当然也有些散修和凡人,他们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关于修真界的事吧。
江祁顺耳听了一听。
“归一宗不愧为天下第一的宗门!”
“怎么说呀?”
“男弟子实力强、修为高,女弟子亦是不输,而且不管是男女,那相貌可都是美上天了!”
“是啊是啊!”
“你说的我有一点不认同!说女弟子我觉得没错,但是你说男弟子实力强、修为高,这……我就不认同了!那归一宗的大师兄那年比试可是惨败!”
“确实啊,想寒吟仙尊多么高风亮节,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人挑不出错,只是,这收徒的眼光就太行了。”
“他江祁算个什么东西?!实乃寒吟仙尊一生中的污点!”
“我还以为作为天下第一人的大徒弟会夺得头魁呢!结果呢?惨败!惨败也就罢了,他竟是输给了万剑宗的扶摇!”
“那扶摇就是个呆子,也不知道江祁到底基础是有多差,会输给他。”
“别说了,小心寒吟仙尊听到。”
“怎么可能!寒吟仙尊早闭关了,我看啊,寒吟仙尊收他做徒弟也许就是发发善心而已,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徒弟!”
是吗?也许吧。
小弟子拉拉他的衣袖:“大师兄别伤心,不必为了那些人影响自己的心情。”
江祁摸摸他的头道:“师弟去找别的师兄师姐们去玩吧,大师兄累了,想回去歇歇。”
小弟子知道他是被那番话伤了心,于是乖乖地点头:“那师兄不要乱跑哦!修真界很乱的,师尊和我说的!”
江祁背着身点头。
问心峰很冷,山底下也很冷,他没想御剑了,约莫两千三百级阶梯吧,反正他觉得不是很长,江祁的手都冻得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那问心峰山腰好像有点光亮,他不管不顾地想要跑过去,脚下一个踉跄,他摔倒了,然后周围一片寂静,那点光亮也许是他的幻想呢?那个人不可能出关的。
他自嘲地想着,又有什么资格让那个人出关来陪他过节呢?
江祁缓慢起身,风雪很大很大,耳朵被冻得生疼,他一脚踏上楼梯,厚重的雪被发出“吱呀”的声响。
背后忽然亮了很多,他猛然回头,原是山下的孔明灯飞上了天,只是身后的一切的温馨都与自己无关了。
深夜里,他挥舞着剑,像是在发泄着愤怒,慢慢地他平静下来了,一个念头浮上了他的心头——要不……去灵潭池看看?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不会打扰到的。
他脚步一深一浅地爬上峰顶,峰顶苦寒,寒冷了不知多少倍,他始终也没走过铁索桥,他在铁锁桥的这一边等了很久很久,脚已经麻木了,也许他所期望的就只是寒吟仙尊、他的师尊出来看一眼,关心一句。
风大得很,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只听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融化的雪打湿了他的肩头,冷,特别冷。
他咬着牙,想要冲过去,大声喊着:“我没有输给扶摇!”
但是他不敢。
没人听他解释,他不知道为什么顾弦要收他,收了却又不管这个徒弟。
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寒吟仙尊就只是看自己可怜而已?
他在问心峰顶待了一晚上,醒来时,雪已经盖了他一身,何必呢?何必糟践自己呢?
他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寒剑,擦拭干净,放入怀中。
然后,下了山。
他不知道,山下的流言蜚语已经满天飞了,到处都是说他这个大弟子德不配位,不光德行有失,还是废物一个。
说他指不定是用了什么媚术勾引的寒吟仙尊。
他能怎么办呢?冲出去揍一顿?那后来的谣言不就变成了江祁恼羞成怒将某某某打至重伤……
哎!
那一年,江祁十五,顾弦迈入灵潭池十年。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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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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