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梅雨季节,阴雨连绵。
袁希希刚参加完毕业典礼,回到宿舍,感觉都是浑身黏腻的汗水。
今天没有下雨,天空依旧阴云笼罩,空气反而更加闷热。
宿舍里满地的行李和箱子,袁希希和室友都是重度拖延症,收拾行李的进度也是一向缓慢,时不时还要聊上几句。
李蕊:“希希,你真的拒绝了去海大附中任教?”
袁希希点点头,轻轻“嗯”了声,注意力还在收拾东西上。
李蕊:“为什么啊?海大附中多难进啊,据说这这批实习的研究生只要了你一个啊!”
她声音拔高,袁希希忍不住回头,笑着说:“我说了我要回木溪的呀。”
听到这话李蕊更加急了:“你都读到名校研究生了,为什么还要回那个小地方教书,这也太浪费了。”
袁希希没在说话,木溪那样的小城市,生活条件确实比不上这里,但她有必须要回到木溪的理由。
行李越收越多,那些被藏在柜子深处的七七八八杂物也被挖了出来。
没用的电动牙刷替换头,不知道适配谁的数据线,还有一只屏幕碎裂的手机。
袁希希盯着这个手机出了神,李蕊看身后的人没动静,忍不住去看。
李蕊:“怎么了?”
袁希希回过神:“没什么。”
李蕊眼尖,虽然她藏的快,还是没逃过李蕊的眼。
“这不是上次搬宿舍摔碎的手机吗?这手机里到底有什么?我上次就好奇,看型号有些年头了,你也没在用,怎么这么宝贝?”
袁希希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是她们毕竟是相处了七年的室友,要骗她很难。
“一些回忆。”
一向爱开完玩笑的李蕊立马眼睛放光:“你高中时候的丑照?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知道她并没有恶意,但袁希希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打着哈哈说:“打不开的呀,早就坏啦。”
疾驰的动车上,袁希希心情很复杂。
实际上,高中毕业七年来,她都没有再回过木溪。
原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到头来才发现,越费尽心思想遗忘的,只会变得越深刻。
她鬼使神差拿出那支碎掉的手机,当时另一位室友帮忙抬箱子,手机从缝隙滑落。
其实根本不关室友的事,是她自己没放好,但室友很自责,想让她试试能不能开机,不行的话可以贴点钱修。
袁希希不想让她挂心,只能说本来就是坏的,但是她的表情骗不了人。
她看了一眼手机充电口,真巧,居然还和自己在用的手机充电口一样。
一颗已经沉寂了很久的心,此刻忽然躁动不安。
她还是给手机充上了电,由于许久未开机,开机动画足足亮了3分钟。
这3分钟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屏幕再次亮起,两个女孩的笑容映入眼帘,袁希希鼻头一酸,按住手机不敢再看。
那些尘封已旧的画面不由分说挤进脑袋,眼泪不知不觉中蓄满了整个眼眶。
袁希希鼓起勇气,再次拿起手机,解锁,手指犹豫着,点开了相册。
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翻了几张,在一段视频前停下,按下了播放键。
穿着校服的女孩,面容清秀,她抱着一把木吉他,唱着青涩的歌。
袁希希再也控制不住,她捂住了嘴巴,泪如决堤。
/
那年冬天,大年初五,袁希希坐在后座上,出发前她并不知道妈妈要带她去哪里。
开车的袁慧兰时不时瞄着后视镜,但袁希希只是望着窗外。
她不问,也不在乎。
伴随着母女二人的沉默,木溪市的指示牌映入眼帘。
这是袁慧兰的老家,南方一个三四线的小城市,靠海,发展水平不上不下。
她高中没有读完,十六岁离家,去大城市打工、恋爱、结婚、生子、离婚。
不知道袁慧兰和家里面有什么矛盾,反正袁希希长这么大,都没见袁慧兰回过木溪。
车子缓缓驶进一个老小区,在靠近东侧的一幢楼前停下。
“这里是妈妈以前的家。”袁慧兰没有回头,看着后视镜和袁希希说话。
袁希希的视线却固定在路边的野猫身上,很平静:“哦。”
袁慧兰:“你外公外婆几年前就都过世了,现在只有我的妹妹,你的小姨,一个人住在这里。”
这时回应她的就是沉默了。
袁慧兰按下车窗,从包里摸出烟盒,她用纤细惨白的手指抽出了一根,想了想,还是塞了回去。
她终于回过头,和袁希希对视着:“希希,我没有别的办法。”
二人对视上,其实袁希希的这双眼睛,长得很像她,
只是袁慧兰的眼神晃动着,但袁希希却只是直直的看着,没什么情绪。
袁希希轻声说:“我知道。”然后背上了书包,率先推开了车门。
袁慧兰不愿再去拉扯些什么,她知道袁希希的冷漠疏离不是因为青春期,这孩子似乎从小就是这样的,只是自己一直没发现。起初她也不觉得这是多重要的事,直到需要沟通却又找不到入口的时候,才意识到两人间的距离。
她立马跟着下车,从袁希希手里拎过那个小小的行李包,带着她上了三楼。
开门的人正是袁慧兰的妹妹,袁宥兰。
她看上去更像是和袁慧兰从一个模子李刻出来的。
只不过妹妹更年轻,脸色看上去更精神,打扮看上去更时尚。
“姐。”袁宥兰叫了一声,就把袁慧兰紧紧抱住,抱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然后她放开袁慧兰,看向了袁希希:“你就是希希吧!都长这么大了,我姐只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她说你长大以后就不让她拍了。你看你多漂亮呀,就得多拍些照片,不然老了以后还怎么回忆自己的青春呢?”
那时候袁希希对小姨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么热情的人,只觉得她聒噪。
袁宥兰并不在意袁希希的冷淡,只当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基本都这样。
她招呼她们进门,带袁希希看了特地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木质家具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但依旧干净崭新,墙边有一大面书架,上面放满了书。
她们姐妹两在客厅里说了些什么,袁希希并没有刻意去听,已经一头扎进了自己房间。
其实来这里也挺好的,因为她在那个家里的房间,就和杂物间差不多。
袁宥兰应该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她没有多问一句,原本还想要招待她们吃个饭,但袁慧兰十分坚定说想走了。
“希希,不送送你妈妈吗?”袁宥兰在门口喊道。
房间里的袁希希装听不见,然后就听见袁慧兰说:“算了,没事,我先走了。”
袁宥兰敲了敲房间门,看见袁希希正在观察那个书架,解释道:“这些都是你妈妈小时候的藏书,其实她以前很爱看书,小时候的零花钱用来买书,生日礼物也要书,这个房间,以前也是你妈妈住的,我们保存的很好。”
“嗯。”袁希希淡淡地回。
“呐,送你,小姨给你的见面礼。”
那是一台当时最新款的手机,袁希希眼神微颤,有些不敢接。
袁宥兰抓起她的手往她手里塞:“小姨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以后你跟着小姨住,小姨可能没办法像你妈妈一样事无巨细。但是我会努力,你有什么需要,也随时可以和小姨说。”
其实袁希希心里在想,妈妈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事无巨细过。
/
袁宥兰在杂志社工作,是一名编辑。
过完年初七,她怕袁希希刚来,一个人不适应,所以和领导申请了在家办公,一直陪着袁希希过完元宵节。
新学校开学这天,也坚持开车送她去。
“我们木溪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是这个木溪一中还是非常有名的,几年前还出过省状元呢。给你办转学虽然是托了关系的,但学校还是考察了你高一上半学期和之前的成绩,各种资料让我交了好几轮呢。”
袁宥兰喋喋不休间,车子已经到了木溪一中。
学校很大,外观很新,为了停车还和校门口的保安费了些口舌。
教导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垂着个大大的啤酒肚,黑色的羽绒服绑在他身上活脱脱像个球,细长的眼睛在袁宥兰身上停了很久。
然后装模作样咳了声,说道:“袁希希同学啊,欢迎你来木溪一中,我是一中的教导主任朱建军。我们学校可是省重点,教学资源和生源不输你们大城市,门槛还是很高的。”
袁希希不知道回什么,求助的眼神看向袁宥兰。
袁宥兰立马赔笑:“是啊是啊,主任,咱们木溪一中一向名声在外。对了,我们家希希在哪个班呀?”
朱建军略显猥琐的目光在袁宥兰身上流连了一下,她今天考虑到是以家长的身份来学校,特地穿了最朴素的深灰色大衣。
精准读懂朱建军的目光,袁希希感觉有些反胃。
“哦,我看看啊。”朱建军又装模作样拿起桌上的文件,“袁希希你在高一九班,不过九班班主任正好有事出去了。”
这时教导处开着的门上传来两声敲门声,三人齐齐向门口望去。
一名女同学拿着一张纸站在门口,她皮肤很白,一双眼睛清澈透明,马尾高高束起,额前几缕碎发随意地散着。
这就是袁希希第一次见到舒越的场景。
朱建军立马从办公椅里坐直起来,笑得谄媚:“哎,舒越来了。”
“主任,我来交数学竞赛的报名表。”
“哎,好好,拿过来吧。正好,这是这学期来的转学生,被分在你们班。”然后他又看向袁希希,“这是九班的班长,也是年级第一,上学期省内联考唯一一个数学满分,是我们木溪一中的骄傲啊。”
袁希希依旧没什么表情,她猜想这个舒越应该就是那种成绩优异,和老师们特别熟络的人,她向来和这样的人玩不到一起。
舒越倒是笑着看她,一副标准的好学生表情。
朱建军继续说:“正好,舒越你带着她回班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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