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茵茵闭上眼睛,嗓音发冷:
“你只需知道我伤了沈定,沈定恢复记忆后不会放过我就可以了,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想说。若你执意要问,那我们此次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见颜茵茵口吻冷硬,身后之人知道再强逼她一定适得其反,只有作罢。
“颜姑娘的诚意我会传达给主子,我先走了,等到了平乐城,自然会有人联系姑娘您。”
“你们打算在平乐城做什么?”她眉梢一动。
“自然是让靖平王有去无回。”
“如何行事?”
那人并未正面回答:“姑娘到时候自会知晓。主子一向是个惜才的人,事成之后,凭姑娘的才智与功劳,大可来江南为官,一展抱负。”
颜茵茵深吸一口气,细白的手指捏着行李一角:
“事成之后,我不去江南。”
“你让你主子给我准备十万两白银,在平乐城中派人到赌坊里把五万两分二十五次换成赌筹,剩余五万两将其存入长盛钱庄,告诉钱庄掌柜一个月后将五万两存入太平钱庄,而后我自然会有办法去取走这些银票。”
她说的方法十足详细,可见背叛之心并非临时起意。
身后之人愈发放心:“我会禀报主子,至于结果如何,等到了平乐城自会让姑娘知晓。”
颜茵茵听完这句话以后,身后很长时间没了动静。
她仍未回头,又轻轻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她转过头去,身后空空如也,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颜茵茵蹙着眉头,走出门去,用特定的暗号召唤云罗。
“云罗大人,你方才是一直在门外守着么?”
戴着面具的云罗从树梢上鸟一样跃下,落地无声,言简意赅道:“一直在。”
颜茵茵看着云罗的眼睛,若有所思:“如果有人想避开你的视线潜进颜宅,可能性有多大?”
云罗语气铿锵:“绝无可能。”
颜茵茵不信:“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云罗思考了一下,问:“绝对没有吗?”
“……”
两人沉默了一下,云罗也不知该怎么证明,于是将腰间短刀拔出鞘,对准自己的脖子:
“如若真有人在属下眼皮下潜入对姑娘不利,属下请死!”
“……”颜茵茵赶忙拦住这个玻璃心的暗卫。
*
山衔落日,平原辽阔。
平乐城苍青的城墙矗立于一片粲然云霞之下,墙面枯藤蜿蜒攀附,宛如一道道年深日久的细小裂痕,愈发显出古城沧桑厚重之感。
比起江南腹地,平乐城算不得繁华。因其难守易攻的地势,此城常年被各路人马轮番占领,每来一方人马便收一次税,剥老百姓一层皮。因此此地民生凋敝,人丁不旺。
黄昏时分,城中也不过零星炊烟,街面早早空荡,少有人语。
各路前来会盟的诸侯早已在城外各自驻军之地扎好营帐。入夜后原本黑漆漆的死寂之城顿添灯火之色,城中央最大的一座府邸被喧闹之声填满,筹备今晚一场歌舞夜宴。
灯火之下的平乐城看上去比白日更美丽繁华。
困顿穷苦点不起灯,自然安静龟缩于黑暗之中,听着灯火盛处的欢声笑语,战战兢兢——也许那些穿盔甲的人马夜里来抓壮丁时也是举着这样明亮的火把,搜刮到粮食财物时也发出这样响的笑。
林子敬在颜茵茵耳边不断唠叨时,颜茵茵就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被灯火覆盖的黑暗出神。
“……待会儿随王上一道赴宴时你记得少吃点东西,不要给王上找事,也不要……颜茵茵?颜茵茵!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颜茵茵用手撑着脸颊,敷衍点头:“嗯,嗯,听着呢林妈妈。”
“那你说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颜茵茵努力回忆:“嗯……吃点东西,还有给王上找事?”
“有理……不对!”林子敬刚想拍手,反应了一会儿勃然大怒,“你记住了个鬼。”
颜茵茵收回视线,看着林子敬气急败坏的神色,哈哈大笑。
林子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颜茵茵给耍了,还想找颜茵茵理论,便有一个婢女上前道:
“颜姑娘,王上唤您过去。”
颜茵茵挥手朝林子敬告别,便随婢女步入沈定营帐中。
沈定正襟坐于案前,黑袍庄重华贵,威严挺拔。
静立在一旁的侍女手里托着衣物和首饰。
颜茵茵看着那身精美的衣裳,颜色是极正的朱色,料子轻软细腻,上面的每一道刺绣都精致华美,巧夺天工。
很不符合她平日的穿衣风格。
“伺候颜姑娘更衣。”
侍女沉默地福了福身,将颜茵茵带去屏风后。
不多时,侍女撤下屏风,静立两侧。
沈定抬眼。
朱衣黑发的少女盈盈而立,深重的朱色将颜茵茵的皮肤衬得更白。不像雪,雪的颜色放在她身上也稍嫌厚重了,像月光下的一树白梅,同时沾染月光的剔透与白梅带着寒意的冷香。
她摊着手臂,不适应地走了两步,两只翠玉耳坠在乌黑的发间微微摇动,温润的光晃得沈定一阵失神。
又有侍女要上前为颜茵茵梳妆,沈定却挥手让她们退下。
他起身,袖口的腾蛇纹仿佛在乌云中猎猎腾飞。
那双手上拿着木梳,执起她凉而柔顺的发丝,亲自为颜茵茵绾好鬓发。
颜茵茵一看自己和沈定如此登对的穿搭就知道事情不对了:“王上,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虽说身边有一个美丽的花瓶会很有面子,但其他人赴宴都是携妻带子,沈定名义上的未婚妻还是公主,颜茵茵并不是很想成为别人的热闹。
沈定两手按在颜茵茵肩上,微微俯身。
镜中两道交织的人影恍似一对璧人。
他眸光沉沉地盯着镜中的颜茵茵:
“吾妻貌美娴雅,与孤一道赴宴有何不可,何人敢指摘?”
颜茵茵叹了口气,她原本有个缩在角落和林子敬在宴会上胡吃海塞的梦想。如今要是坐沈定身边,不得不注意形象,当个花瓶。
“不必担心,今晚有好戏观赏,无人会与你为难。”沈定朝颜茵茵伸手,
“时辰到了,走吧。”
夜色比之方才更深了一个度,沈定一路握着颜茵茵的手,来到举办宴会的府邸。
灯火辉煌,十八路诸侯陆续入场落座,颜茵茵既来之则安之,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宴会中的众人。
坐在正上首位置的中年男子身穿紫袍,一张堂堂正正的国字脸,面相上带几分忠厚之气,然而虚眯起的眼睛里时不时有狡诈的精芒闪过,像老鼠的眼睛长在了人身上。
那便是此次诸侯会盟的发起人——曾任大齐太尉的孙琼。
沈定位于孙琼下首第一席。
对面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虽年过花甲,然而身形高大健硕,衣袖随意挽起,手臂上肌肉遒劲,细看还有几道狰狞伤疤。
他端着酒杯自斟自饮,察觉到颜茵茵的视线,一双眼立刻射向她,只轻哼一声又收回视线,继续饮酒。
那双与颜茵茵对视的眼睛并不浑浊,依旧如鹰隼般锐利。
这位想必就是白城关的赵老将军。
而老将军下首的位置仍是空余的,那里坐的应该是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少年将帅——赵缨。
不知怎的,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颜茵茵的视线继续向下,其余大大小小的诸侯皆是生脸孔。如今起义军势力只三家独大,剩余的小鱼小虾基本不成气候,她略微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
孙琼在主位上坐定后,目光很快锁定沈定,爽朗一笑:
“沈贤侄,多年不见,贤侄锋芒更甚往昔。”
“观贤侄之风采,不由又让我忆起汝父;昔年我与汝父同朝为官,乃至交好友,可惜沈兄台早逝,好在还有贤侄一息血脉尚存,不堕汝父之威名。”
他状似伤感地叹息一声,沈定道:“孙太尉说笑,你我三月前还于战场交锋,何来多年不见一说。”
孙琼见被他冷淡,也不尴尬,目光一转便又落到颜茵茵身上,故作惊讶地询问:
“自古英雄配美人,贤侄身边这位亲眷,果真配得上贤侄这般英雄人物,只是不知这位是公主还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颜姑娘?”
无数视线落在颜茵茵身上时,颜茵茵刚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还没来得及咽下,变听又一声冷哼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发出冷哼的还是一旁自斟自饮的赵老将军,孙琼见状,忙又热络地去问候他。
“老将军,若有怠慢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只不知今日怎的没见到小赵将军啊?”
“犬子从白城关来,一路以剿匪作练兵之用,故而脚程慢些,明日才到。”
“原来如此,小赵将军果真年少有为,年纪虽轻,但近两年风头无双,与沈贤侄比也丝毫不落下风啊。”
孙琼与各路诸侯一一寒暄,不多时,舞乐声起,翩翩起舞的人影阻绝了赵老将军瞪过来的视线,颜茵茵吃光了葡萄,开始有一口没一口的动食案上的冷碟。
一曲歌舞罢,有人似被琴声吸引得如痴如醉,在殿前高声问:“不知今日弹琴的是谁,这般婉转曲调,实乃大家。”
孙琼微微一笑,紧接着,一名穿嫩黄衣衫的女子从琴案前起身,来到孙琼面前,盈盈下拜:
“给义父大人请安。”
声音宛如出谷黄莺,颜茵茵夹菜的动作一顿,总觉得莫名耳熟。
“吾儿快快请起。”孙琼抚须大笑,亲自下台为众人引荐,“吾儿文音,让诸位见笑了。”
“便是那位与小赵将军定了亲的文音小姐吗,两位果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吾在此先恭喜赵老将军有此佳儿佳妇了!”
又一位小势力首领哈哈大笑,恭维道。
“恭喜赵老将军和小赵将军!”
“恭喜,恭喜!”
被人连番恭喜的赵老将军明显面色不愉,但似乎碍于这样的场合不好发作,只能举着酒壶继续大口饮酒。
颜茵茵看出场面不对,扭头以眼神询问沈定,沈定眼神依旧深沉如渊,似乎对此时的场面一点不感到奇怪,只是伸手给她夹菜,示意她静观其变,吃饱为止。
于是颜茵茵一面吃菜一面暗戳戳观战。
那边孙琼被人连番敬酒,似乎已有三分醉意,道:“文音吾儿,去给赵老将军敬一杯酒罢。”
文音小姐袅袅婷婷地走到赵老将军身前,颜茵茵看清她的脸,连忙低下头去。
她好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文音小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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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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