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桐结束了一把对局，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捧着手机躺在椅子里放松肩颈。训练的时候，他习惯开免打扰模式，一般不会被提示音打扰。
几个小时积压的消息在关掉勿扰后接踵而来，他点进红点最多的微信里，从上往下挨个查阅消息，看了一圈颇有种皇上批阅奏折的疲惫感。
最下面发来消息的人是林瑞田，发了七八条，中间还有两通未接的语音电话，大概意思是想今晚找他谈谈，消息隔得最久远，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任星桐猛地站起身，刺耳的动静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抱歉一笑，捏着手机走出训练室给林瑞田回了个电话。
“喂？Polaris，你忙完了吗？”电话接通，林瑞田平稳的声音传来。
任星桐挺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解释：“嗯，我刚才在训练，没听到。”
“哦没事，我问了你们领队。”林瑞田笑了笑，“消息你看见了吧？要是忙完了，一会儿来主楼二层[艾欧尼亚]会议室找我。”
简短交谈完电话挂断，任星桐还没完全回神，捏着手机原地踱步，重复几次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转身离开了青训营。
主楼二层挺宽敞的，穿过休息会客区，往里基本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每个会议室都是用英雄联盟区服命名的，让人看了就有一种想上号的冲动。
任星桐挨个牌子看，连续越过了六七个会议室，才找到靠近尾巴的[艾欧尼亚]，他捏了一把手心的虚汗，抬手还未落下，门就被从里面拉开。
看清门内的人，任星桐手臂一僵，停滞几秒才缓缓垂落至大腿侧，他按下乱跳的心，波澜不惊地直视着前方。
隔着半扇玻璃门，不过一臂的距离，余闻带着满身热气停住了脚步，眼底未及时收敛的错愕意外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他将指骨攥得发白，紧着嗓子开口：“麻烦让让。”
“嗯？”听到声音，林瑞田从报表里抬起头，一看这场景，当即血液直冲头顶。他撑着桌子站起身，边走边说，“干嘛呢你俩？余闻，我有事和Polaris谈，你先回去。”
余闻沉着呼吸，僵直了好几秒才迟缓地侧开身体，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好好谈。”
闻言，任星桐迈出的脚步一顿，只一瞬就恢复常态，越过门旁的人，跟着林瑞田走进了会议室里。
“余闻，出去了把会议室门给我关好。”林瑞田偏了下头。
话音刚落，门缓缓合上发出轻响。任星桐绷紧的身体得以松懈，他肩膀一塌，顺着林瑞田的手势而坐。
“大半夜找我，要谈什么？”任星桐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两根大拇指无意识地使着劲儿。
林瑞田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战队经理，在洞察人心和察言观色这方面上，还是有话语权的。他一眼识破来人紧张，笑着说：“你别紧张，我是想和你谈些正事儿，是好事儿。”
任星桐呼吸一滞，绷直脊背反驳：“谁说我紧张了？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
林瑞田扫过那张青涩稚嫩的脸，无言以对，推了推眼镜说：“Polaris，你很优秀，超乎我想象的优秀。老实说，以你的性格，我本来没抱太大希望，总是害怕你没法好好融入进职业团队里。”
“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很多方面都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们整个战队都很看好你。”
任星桐脑子发懵，反应了好几秒，才用打了结的舌头说：“所以你找我来，是有什么好事儿？”
“……你放心，反正绝对不是让你离开ROK。”林瑞田感觉刚才那番话都白说了，有点牙疼。
“是这样的。”他省略了前情铺垫，将手里的文件调转了个方向推到任星桐面前，顿了顿说，“综合评估后，战队认为你的能力和价值，值得我们着重培养。但直接让你进首发是非常冒险且慎重的一件事情，毕竟春季赛在即，我们不可能拿着整个战队的荣誉去冒险。”
“所以我们决定，先让你作为一队的替补中单，和首发战队进行为期半个月的磨合训练，这是让我们更深入了解你的一个过程，也是让你自我提升和蜕变的一个过程，这样也能让我们对你有一个更准确的综合评估，从适应战队到能否发挥你的最大价值。”
“你需要明白，战队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你现在所学到的东西，接触包括职业比赛的知识，都只是入门皮毛和常识，那些东西还不足以让你成为一个完整的职业选手。”
“一队享受的所有资源，毋庸置疑是整个战队最顶尖的，从各个方面都是，更不用提教练团队以及训练方式。你不用担心其他，替补只是一个身份，我们会以正式首发选手的待遇，完完全全把这些东西给你，但能不能吃下，能不能消化，靠的全都是你的个人能力。”
林瑞田说完最后一句，倾身将笔放在他跟前，说：“我相信你会让我们有超出预期的表现，也相信你一定能闯过这一关，更相信有你的加入，这个战队会走向更高的顶峰。”
任星桐垂下眼盯着那个文件，是一份保密协议，密密匝匝的小字令人双眼发晕。短时间内砸来了太多信息，他消化起来有些困难，唯一能坚定的就是，他一定会正式加入ROK，也一定会如林瑞田所说，让这个战队走向更高的顶峰。
然后，他要让所有人都记住他，记住Polaris这个ID。
他捏紧钢笔，翻到合同最后一页，重重在纸张印刻上名字。
林瑞田伸手接过合同和钢笔，翻到最后看了眼被重重划过，微微鼓起的签名处。他合上笔冒说：“我听你们领队说，你每天训练到五点多才休息？”
任星桐眉头微皱，含糊嗯了一声。
“刻苦训练是好事，但这样过度训练是不行的，一定要劳逸结合。”林瑞田说，“正好，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一队训练了，我会和重敛着重说一下，让你严格遵照一队的训练表和作息执行，过度训练和不正当的训练方式，只会给你的身体造成负荷，从而造成难以恢复的职业伤病。”
“Polaris，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为所欲为，可以努力，但要正确的努力。”林瑞田打一棒子给颗糖，“你应该也不想因为伤病离开这个舞台吧？那是所有人都会遗憾的事情。”
听到伤病，任星桐联想到了luster，没了叛逆劲儿，乖乖点下了头。
“好了。”林瑞田抬腕看了眼表，“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一队作息表稍后我发给你。”
任星桐“哦”了一声，也没有多停留，冲着大门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步子，脑子一抽扭头问：“吸烟室在哪儿？”
林瑞田脸上浮了一层难言的笑意，柔声问：“青训营那份必看手册看过没？”
刚进战队的时候确实人手发过这么一个小手册，领队告诉他们必须都看，任星桐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训练，根本没看完，就翻了一两页。他面不改色点头：“看了。”
“看完了？”
“完了。”
林瑞田笑意更渗人了，他撑着桌子起来，立马变了脸，怒骂：“看个屁你！今天回去给我好好把手册看完！连职业选手禁止抽烟喝酒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任星桐在心底骂了一句。
“赶紧给我回去休息。”林瑞田说完补充，“别试图在宿舍和厕所这种地方抽烟，没有**，你前脚抽我后脚就能赶到。”
连宿舍都没**？
任星桐脸都绿了，丧着个脸和林瑞田告了别。他从[艾欧尼亚]离开，顺着过道四处寻摸，最后发现会客室附近有个茶水间，连着露天阳台。
他蹑手蹑脚走进，颇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悄悄把门也掩上了。茶水间不大不小，设施很全面，什么类型的茶水都有，还供应一些小点心。
任星桐用纸杯接了杯水当烟灰缸，端着杯子摸到了阳台上，吹着寒风点上一根烟。
带着浓郁尼古丁香气的烟屁股含入唇缝中，这几天高强度的训练压力和烦闷得到了释放，他趴在阳台栏杆上，半眯着眼睛呼出一口白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声，任星桐吓得人都快跳起来了，差点没把烟掐折。他捂着心口平复了两秒，后知后觉那道声音过于熟悉。
他猛然转身，半尺之外，余闻抱臂倚着墙，那双幽深的眼睛藏满了情绪。他偏开头，熟练地弹了弹烟灰，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
“透气。”
“哦。”任星桐裹吸着香烟，压下面对这个人的无措紧绷，故作淡定道，“那我刚才进来你怎么不出声？故意躲着吓我？”
“我在你眼里到底多没品？”余闻眉毛抽了抽，“我是看你鬼鬼祟祟的，还以为你来这儿干嘛——”
意识到思绪被带跑，余闻转回一根筋，沉着语调追问：“到底什么时候？”
“你小时候也没少——”任星桐声音戛然，堵回脱口跑出的话，脸上情绪沉重了一些，他不做声了，侧垂着脑袋连抽了好几口烟。
面前的人明明熟悉无比，可仪容和姿态，却与从前相差千万。
余闻一寸寸扫过他全身，从满头银发到扎着银钉的耳廓，最后垂落在他娴熟夹烟的右手上。
远观和近看，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余闻心情复杂地凝视对面，任星桐仍旧偏着头，抬起手腕还要继续往嘴里送烟。他看不下去了，僭越上前抓住那段纤细的手腕，沉声道：“任星桐，你到底在干什么？”
任星桐视线落在两人交缠的肢体上，有瞬间的恍惚。他手指无意识抽动两下，挑起眼皮，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和记忆中似乎没什么分别，只不过从青涩蜕成沉稳。
他盯了两秒，用力挣开那只手，掐着烟猛吸了一口后丢进水杯里，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反问：“和你有关系吗？”
余闻双眼扫过他全身，呼吸急了点：“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一句似关心谴责，又似质问批评的话，点燃了心中那团无名火。
任星桐用力捏瘪杯子，水液从杯沿流出沾了满身，他死死盯着余闻，再开口带了几分怒意：“我再说一遍，这和你有关系吗？”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是你记性不好，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余闻哑了声，他喉结滚动，眼底泛起血丝，面部肌肉颤动几次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
任星桐用犀利的目光反击，紧锁着他，语气急促：“余闻，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管我的就是你。”
“对，我是没资格管你。”余闻思绪霎时清明，带着满眼怔然泄气的垂落手臂，他后背抵着栏杆，沉默几秒，宛若自言道，“我们非亲非故，我凭什么管你。”
任星桐目光顿时凌厉，他一把抓起余闻的衣领，微微仰头，恶狠狠道：“我最烦你这个样子了，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说话做事永远都想一出是一出，今天一个决定，明天一个许诺，你从来不去想你随口一句的后果。”
余闻眼中光点跳了跳，嘴唇翕动，轻喃：“星星，对不起。”
任星桐五指松了松，一把将余闻推了个踉跄，侧过身粗喘着气说：“我说过，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从前不要，以后也不要。”
“我任星桐说话算话，这辈子不会原谅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径直离开阳台，擦过余闻肩膀时，脚步微顿，偏头问：“余闻，你应该没想过有一天我能进ROK吧？没想过我的实力，也能有配得上ROK的一天吧？”
余闻眉头轻皱，刚要张嘴接话就被重新堵了回去。
“知道我进了ROK，你是什么心情？”任星桐表情冷漠，“懊恼吗？还是要再次把我拒之门外？”
“你现在是不是也有点后悔？”任星桐不给他思索回答的机会，步步紧逼，“为你当初的所作所为，也为你那句彻底否定我的话。”
话音落下，余闻那双眼里浮了些难以读懂的情绪，没了往日的能言善辩。
任星桐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语气中夹杂了些急躁：“如果你后悔我才会看不起你，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兑现那些狗屁许诺，我是来取代你的。”
一直沉默的余闻忽然扯了扯嘴角，说：“行，欢迎取代。”
“你放心，终有一天，LPL摇旗呐喊的名字，不会再是silence。”任星桐狠狠剜了一眼余闻，粗着声音说，“我会用实力证明，我比你更适合站在这个舞台。”
撂下这句话，任星桐不等余闻回答，摔门离开茶水间。他绷着身体，脚下飞快地逃离二楼。
隔着一层楼，一触即碎的伪装掉落，任星桐再也维持不住表面，抱膝蹲在楼梯拐角，对着一片漆黑，用力眨着涩到发疼的眼睛。
他蹲坐到双腿发麻还没有挪动的打算，直到炸耳铃声打破沉寂，才将思绪唤回。
衣兜里的手机震动着歌唱，任星桐反应迟钝，歌都唱了一半才抹脸掏出手机。来电显写着老任，是他亲爹，平时倒是经常打电话，家里经常半夜上货，所以老任什么阴间时间来电都有，像今天这种两三点，也属于常态。
任星桐按下接听，用一把发哑的嗓音回：“醒了还是没睡？”
“醒了醒了，今天要去趟批发市场。”老任轻缓的声音传来。
“哦……给我打电话干嘛？”任星桐用手指在地上画圈。
“哎呀，爸爸想你嘛，连个电话都不能打了？”
任星桐又哦，说完就不吭声了，捏着手机装死。
老任不用别人给话茬，自顾自往下接：“我听说，你最近没搞直播，去哪个什么战队了，和小闻在一个战队了是吧？”
“你哪儿来那么多听说？又听谁说的？”任星桐声音立马低了八个度，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爽。
“我还能听谁说呀？你余阿姨呗。”老任说，“这也能生气啊？这种事情还要别人来告诉我，我倒是希望你来跟我说呢。”
老任声音如人，总是带着股慈爱劲儿，说什么都笑呵呵的，跟他吵架总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任星桐确实没脾气了，重重吐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问：“到底是余阿姨，还是余某人？”
“你希望是谁啊？”老任欠欠地问了一句，很快又转回了正经话题，“和小闻在一块挺好的，有人看着你，我放心。”
“你给他开工资吗？”
“为什么开？”
“不开人家凭什么替你看着我，你买个监控都得花钱，找个活人盯班还指望别人免费？”任星桐冷冷道，“我早就跟余闻没关系了，你什么都不懂，少来掺和。”
“我怎么不懂啊？”老任也不生气，继续发表感想，“你和小闻不就是因为那点事吗，他也是事出有因，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值得你生这么久的气吗？”
“以前跟人家身后当小尾巴，一口一个闻哥，亲热的咧，还恨不得和别人穿一条裤子呢……”
任星桐听得心烦意乱，把手机从耳朵移开。
所有人都不懂，老任不懂，余闻不懂，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懂。
他就是轴，恨余闻带给了他一切，又连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一起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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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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