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从人到神的一生里,只有在燕归城生活的几年是开心的,除此之外,他都在跟着天道走。
或者说,燕归城的那几年才是独属于他的几年,所以哪怕后来他拥有上天入地的能力,这一段记忆依旧美好。
没有遇到离川之前裴泽虽为乞丐,腿脚不便,可是依旧会将生活过得很充足,从未去羡慕过别人什么。他唯一的贪念是在遇到离川之后开始萌芽,像个懵懂又虔诚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偷取那点有限的幸福。
倘若他一直坚持己念,不曾有过贪念,凭借苏木手上失去二十四邪魅庇佑的黄粱,他的意念绝不会轻易被侵蚀。就像释空所言,世上的神仙有许多种,但裴泽就是那个能舍己为人,又能真正为苍生着想的人,他才是当之无愧的三界之主。可是世间有很多东西是不可控的,哪怕神仙,哪怕天道。
所以裴泽在被黄粱侵蚀的时候,依旧不曾悔改,执拗如于观南,大抵是因为有些东西能拿得起来,但就是再也放不下了。
释空因算到九重天潜在的危难,在百年前的元宵夜里去找过裴泽,那个时候他虽不曾发觉黄粱的存在,但他可以笃定裴泽滋生了心病。所以一开始在文武百官面前表现的喜怒无常,并非黄粱所控,而是五行神仙所述的那样,是失心发疯。
裴泽的心里有一段比天还大的遗憾,无法填补,久而久之也就有了所谓的心疾。
这位喋喋不休的上古神仙以为裴泽在人间余情未了,于是在裴泽的凌轩殿中苦苦相劝,可是上古神仙又怎会懂得人有八苦,沾染其一,痛不欲生,而神亦有八苦,不曾沾染,只余念想,便会万劫不复。
释空实在没有办法与裴泽共鸣,“你可知你身上有多大的担子?你放不下的这一丝一点的贪念,便是九重天最大的隐患?”
裴泽道:“上神应该不知道吧,这隐患实则撑了本座一路,若是不曾有过贪念,本座不会想着成神。”
“不,贪念只是子虚乌有的东西,我相信你绝不会受其所控。”释空道。
裴泽露出他这一生最苦的笑容,却说出了最轻描淡写的话:“您看到了本座执掌的白玉京、看到了听命于本座的文武百官以及敬奉于本座的数万万信徒,可是您再仔细看看,本座实则一无所有,这一切是属于九重天神主的,而裴泽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既是你所述的这般苦,为何还要翻新九重天?”释空问道。
裴泽:“人间也苦,本座放心不下……”
“你……”
裴泽淡然道:“只能更苦一些了。”
待释空离开九重天后,裴泽端坐在椅子上,透过窗棂看到了白玉京蜿蜒的河流里数千盏红色花灯,每一盏都写满了来自人间的期许,犹如银河一般绚丽。
他看着这些花灯,倏然露出了微笑。
正月十五,元宵节。
燕归城随处可见的红色灯笼,在穿过城池名为洛月的河边,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悬挂在栏杆上,一眼望去红红火火,好似一条游走在大街小巷镶着红边的水蛇。
土地庙里,裴泽大清早就撑着拐杖出了门,换上了昨日离川从商铺买来的一身青色麻衣,衣裳很合身,裴泽原本就不太像个乞丐,如今换上这么一身衣裳,倒像是哪位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细皮嫩肉,容不得半点磕绊。
裴泽一路穿过枫林,来到了洛月河边。河边有许多小贩,贩卖着琳琅满目的首饰以及各种蔬菜水果,裴泽由于撑着拐杖的缘故走起路来有些笨拙,好几个游玩的孩童瞧见了他这番模样,在背后小声嘲笑了起来。
这是他与离川的第一个元宵节,想着要在街上买一些便宜些的花灯,夜晚便可以同离川一同许愿,可是寻了一圈也找不到合适的,于是从洛月河的东面又跑到了西面,折腾了好半天才在一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爷爷那里买到了几个便宜点的花灯。
离川大抵是因为前些天在燕归城表演杂技,晚上又夜出驱鬼,一天下来精疲力尽,因而直到日上三竿人才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待裴泽回家时,离川正好收拾完了,两人便围坐在用泥土捏出来的火炕边,煮了一锅白粥,吃了起来。
离川在裴泽回来时便瞧见了那大红色的花灯,于是问道:“你今日一早起来,原来是去买这东西了?”
“元宵节,总得放放花灯吧?买了两个,也就三文钱。”裴泽边喝着白粥边道。
离川像是被逗笑了一番:“哈哈哈,还是我家阿泽厉害,三文钱也让你买到了两个花灯回来。”
“老爷爷手艺挺不错的,只不过元宵节嘛,竞争对手太多,所以便宜卖我了。”裴泽道。
离川仔细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红色花灯,做工确实精致,只不过像是两朵含苞未开的花,不如大街上那些开得正盛的花灯好看,怪不得愿意便宜卖给裴泽。
两人吃过饭后便将土地庙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打扫干净后太阳也落山了,两人便互相搀扶着往城里走去。
洛月河里灯火阑珊,各种红色花灯拥挤着流向了远方。
裴泽行动不便,一路上都是离川将他背,两人好不容易从河边围观的人群当中挤了进来,不幸却被红色栏杆拦住了去路,又往一边移动了半天,终于到达了放花灯的地方。
裴泽从离川背上下来,拿出笔就在花灯上写下了: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而后在下面用更小的字体写道:祈愿离川。
“阿离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裴泽将笔递给了离川问道。
离川接过笔,故作思考,“那肯定得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裴泽轻笑一声,“要是你们傩族都像你这样,人间作乱的恶鬼怕是会少很多吧。可谓是功德无量呢,说不定阿离很快就能得道飞升了。”
离川夜跟着笑了笑,却很快收回了笑容,在花灯上写下了那几个字,而后才缓缓道:“其实傩师是无法飞升的,死后甚至会落得魂不知归处的下场。”
“为什么?”裴泽皱眉道。
离川没说话,将他背在背上,离开了洛月河边,在燕归城最有名的酒铺买了两坛小酒,而后找到了一棵巨大的槐树坐了下来。
月亮升到了槐树枝桠上,洒下的月光照亮了两人。
离川打开一坛酒,也只敢稍微抿一口,“天地不容啊,傩师驱鬼实则犯禁。”
裴泽看着离川,也打开酒坛,往嘴里猛灌了一口,而后握住离川的手,“那是老天爷没眼光,看不出傩师为苍生着想的心,没关系啊,说不定哪天乌云散去,那些神仙也会恍然大悟的吧。”
离川心里早就知足了,也就不在乎他死后会怎么样了。他倾斜过身子与裴泽靠在了一起,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生那么长。
后来,离川死后,裴泽才发现,那些个没有人陪伴的夜晚里,一直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保护他——那是离川死后无处可归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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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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