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沈念深吸一口气，举起笛子放到唇边。台下坐满了师生，但她只看得见第三排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微今天穿着深蓝色毛衣，在黑压压的观众中像一颗安静的星辰。
《梁祝》的前奏从笛子中流淌而出，沈念闭上眼睛，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音乐中。这是她和林微的曲子，是她们在虹桥上初遇时的背景音，是琴韵阁里灵魂共振的媒介。半年来，她每天练习这首曲子，直到指尖磨出薄茧，嘴唇干裂出血。
当演奏到“化蝶“那段时，沈念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林微。那一瞬间，她的笛音几乎颤抖——林微正用手帕擦拭眼角，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双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沈念鞠躬致谢，目光却锁定在林微身上。令她惊讶的是，林微突然站起身，匆匆离开了礼堂。
“太棒了！“回到后台，陈雪激动地抱住她，“你不知道你吹的时候，全场有多安静！“
沈念勉强笑了笑，眼睛不断瞟向门口：“看到林老师了吗？“
“她好像出去了。“陈雪撇撇嘴，“你最近不是和她闹别扭吗？“
沈念没有回答，迅速把笛子装进盒子，塞给陈雪：“帮我带回宿舍。“说完，她挤过拥挤的人群，朝林微离开的方向追去。
十二月的校园寒风刺骨，沈念只穿了演出用的白衬衫和黑裙子，冻得直打哆嗦。她环顾四周，终于在一栋教学楼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老师！“
林微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转身，反而加快了脚步。
“林微！“沈念直接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这次林微停下了。沈念小跑过去，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林微的眼睛还是红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珠。
“为什么走？“沈念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喘，“我吹得很难听吗？“
林微摇摇头，嘴唇微微发抖：“吹得很好...太好了。“
“那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吹得太好了！“林微突然提高了声音，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吹这首曲子，这首...我们的曲子...“
沈念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想让你听到。“
林微向后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沈念，别这样...“
“别哪样？“沈念又向前一步，现在她们近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别喜欢你吗？“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入两人之间。林微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试图从侧面逃走，但沈念迅速伸手撑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林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沈念直视她的眼睛，“你躲了我两个月，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有！“沈念的声音开始发抖，“你知道我为什么报考这所学校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练习那首破曲子直到嘴唇流血吗？你知道我为什么加入文学社，为什么去香山，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你躲着我还要一次次出现在你面前吗？“
林微的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终于决堤：“你不该这样...这是不对的...“
“什么不对？喜欢一个人不对吗？“
“我是你的老师！“林微几乎是喊出来的，“你才十九岁，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得很清楚！“沈念的声音也提高了，“我喜欢你，林微。不是学生对老师的喜欢，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喜欢。“
林微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沈念：“这不正常！“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沈念头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你...真是这么想的？“
林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伤人的话，她伸手想拉住沈念：“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你就是那个意思。“沈念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抱歉打扰你了，林老师。以后不会了。“
她转身走向寒风凛冽的夜色中，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林微站在原地，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
那晚之后，沈念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去旁听林微的课，文学社的活动也请了假。陈雪说她整天躺在床上，要么发呆，要么蒙头大睡。
“她发烧了。“元旦后的第一个周一，陈雪在文学社办公室找到林微，“三十九度二，校医说需要有人照顾。“
林微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天晚上。她在外面晃到凌晨才回宿舍，浑身冰凉。“陈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一直在说胡话，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林微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校医院还是宿舍？“
“宿舍。校医院没床位了。“
二十分钟后，林微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手里拎着一袋药和食物。宿管阿姨认识她，爽快地放了行。
“308是吧？“阿姨递过登记表，“那小姑娘两天没下楼了，你们老师是该看看。“
308的门上贴着卡通贴纸，林微轻轻敲了敲，没人应答。她推开门，一股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只有靠窗的那张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形。
“沈念？“林微轻声呼唤，走到床边。
沈念脸色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粘在皮肤上。她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眼皮颤动了几下却没睁开。林微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水...“沈念干裂的嘴唇间挤出一个字。
林微赶紧倒了一杯温水，扶起沈念的头让她慢慢喝下。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墙壁上——那里挂着那支笛子，还有几张照片：清明上河园的票根，文学社招新海报的一角，甚至是一**微在讲台上讲课的侧影，明显是偷拍的。这些物品被精心排列成心形，中间用图钉固定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林微“两个字，周围画满了小爱心。
林微的胸口一阵刺痛。她轻轻放下沈念，去卫生间浸湿了毛巾，回来为沈念擦拭脸和脖子。当冰凉的毛巾碰到滚烫的皮肤时，沈念微微睁开了眼睛。
“林...老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还在做梦吗？“
“不是梦。“林微轻声说，“我来照顾你。“
沈念的眼圈立刻红了，她试图坐起来却被林微按回床上：“别动，你在发烧。“
“为什么...要来？“沈念别过脸，“不是说...不正常吗？“
林微的手僵在半空，她深吸一口气：“我那是一时口不择言...我道歉。“
沈念没有回应，但林微看到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枕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微一直守在床边。她给沈念喂药，换冰毛巾，煮了简单的粥。天色渐暗时，沈念的烧终于退了一些，能够清醒地说话了。
“谢谢。“她靠在床头，声音依然虚弱，“你不用这样的。“
林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我想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宿舍区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沈念盯着自己的手指，突然说：“我不会道歉。“
“什么？“
“为喜欢你这件事。“沈念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不认为这是错的，也不觉得这不正常。“
林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好像害怕有人会听见这番对话：“沈念...“
“你可以拒绝我，可以讨厌我，但别否定我的感情。“沈念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比什么都伤人。“
林微的眼眶再次湿润。她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想起她在寒风中演奏《梁祝》的样子，想起她在雨中为自己撑起外套的样子，想起她在琴韵阁里眼神明亮地说“我们之间会不一样“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绪淹没了她。
“我没有讨厌你。“她最终说，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从来没有。“
沈念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那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林微终于说出了实话，“我是老师，我有责任...而且这个社会，这种关系...“
沈念伸出手，轻轻覆在林微的手背上：“我不在乎。“
林微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这个触碰：“你才十九岁，沈念。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
“但没有一个人会是林微。“沈念打断她，“就像梁山伯不会遇到第二个祝英台。“
这个比喻让林微苦笑出声：“《梁祝》是个悲剧，记得吗？“
“但他们的爱情是真的。“沈念固执地说，“化蝶也是在一起。“
林微摇摇头，却无法抑制嘴角的微笑：“你还是个孩子...“
“我成年了。“沈念不满地撇嘴，这个孩子气的表情与她刚才的深情告白形成鲜明对比，让林微心头一软。
“听着，“林微最终叹了口气，“我可以...不再躲着你。但我们之间必须有界限，明白吗？“
沈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什么界限？“
“师生关系。“林微严肃地说，“在毕业前，这一点不会改变。“
“那毕业后呢？“
“沈念！“林微的耳根红了，“别得寸进尺。“
沈念笑了起来，尽管因为发烧而显得虚弱，但这个笑容依然让林微心跳加速：“好，我答应你。在毕业前，我们是纯洁的师生关系。“
她故意强调“纯洁“二字的方式让林微又好气又好笑。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等。“沈念叫住她，“元旦晚会...你为什么哭？“
林微站在门口，背对着沈念。走廊的灯光从门上的小窗照进来，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因为...“她停顿了很久，最终轻声说，“你吹出了我一直在逃避的东西。“
说完，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沈念望着紧闭的房门，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笑。她伸手取下床头挂着的笛子，轻轻吻了一下蝴蝶纹饰。
“我赢了。“她对空荡荡的房间说，然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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