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房是用一个玻璃门隔断的，有门帘可以拉上。
不过裴禹呈没有拉。
是以段愁就能看见他办公的模样，看见不近视的他戴着副斯文败类的细边眼镜，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神情凌厉又严肃，霸总气质拉满。
段愁有些感慨。冷不丁想起初二，裴禹呈赴瑞士过暑假，就只是分开一个夏天，回来的裴禹呈就完全变了样。
裴禹呈小时候黑黑的，不算胖但脸肉嘟嘟，个子也一直比自己矮一点。
然而14岁的裴禹呈忽然就开始俯视自己，脸庞线条变得很利落，连肤色都白了些。
青春期男孩的抽条长开，大人们都稀松平常，连裴禹呈都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变化。
只有段愁，在看到裴禹呈一如既往躺在自己卧室的沙发上打游戏，脚却已经伸到沙发外时，有一种莫名的震荡。
此刻，他的心情大概就像那时震荡的翻倍。那仅仅是跳过一个男孩到少年的夏天，如今则是越过了一个少年变成男人的整整七年。
记忆里的人彻底长大，身在游轮最好的套房，掌控海市最顶级的集团，举手投足魅力十足，又格外陌生。
段愁凝视着这样一个人，不禁又开始复盘起从裴禹呈揭穿自己身份后的相处细节。
裴禹呈说话很冲很难听。
不过说白了也是在生气自己这没有自尊的卖身决定；
他说不允许打感情牌。
但他却没有让自己伺候他晚宴用餐，反而让自己和他一起吃早餐。
综合来看——虽然可能有点自作多情——段愁判断裴禹呈是对自己不感兴趣，也没有留面子还是维持着合约。但他心里，应该仍还是存有一丝旧友情分的。
即便这丝久远的情分微不足道也不堪一击，很快就会消散，已足够让段愁受触动。
他也暗自希望能早点消散，这样自己就能毫无愧疚和顾忌地用扒甲方的资源，蹭甲方的关系。
而不是老是想着，甲方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胜似亲兄弟的人。
十点，游轮抵达了小岛，裴禹呈办公结束。
就又换上了一套利落的户外运动服，也不嫌麻烦。
段愁则戴好面具，调整人工耳蜗的外机。
这才发现自己的碎发配合面具后的绑带一压，外人不刻意留心的话，其实根本看不出来。
但裴禹呈好像就十分确定他昨天一天都没戴，质问：“昨天是王树梁不准你戴外机的？”
“……是，主要是我也以为戴着可能会很突兀，裴总。”
“哪有比你半聋更突兀的？”
“。”
“在我这，你必须戴上。”
“好的，谢谢裴总。”
“谢我干什么？”
段愁沉默了下。
他是语前右耳失聪，天生的，人工耳蜗在一岁多就早早植入。
那时他人小，头发短，耳外机也没有发展得很小巧。哪怕他交流和正常人无异，上了幼儿园，还是会在其他小孩的眼光里知道自己戴着个东西很不一样。
于是他常常把外机摘下，造成的结果是左耳都出现了耳鸣症状。医生说，儿童期本就关键，频繁不规律地佩戴摘取，不止影响健康的耳朵，对脑部都是损伤。
在一次复查后，母亲就严肃叮嘱段愁除了洗澡和睡觉，不准擅自摘外机，还赐予了跟着来的男孩一个光荣任务：
“饭饭，现在你是监督员，帮我盯着。”
裴禹呈说好。
说到做到，裴监督很尽责，基本算是主宰了幼儿园和小学时期段愁的外机摘取大权，久而久之演变成了一个习惯。
后来长大的段愁其实不再需要遵守如此严格的佩戴规定，也不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想偶尔享受半边听力的宁静时，裴禹呈都还会下意识阻止。
想到了这些，就会觉得如今裴禹呈的“你必须戴上”仍是一种久违的关心。
但说出来……
“谢什么？回答我。”
他不耐追问，段愁坦言相告：“我说出来，裴总您肯定会说我又在打感情牌什么的。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很规矩收敛的回答，裴禹呈却还是冷笑出声：“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就说，不说就不说，以为这能吊着我？玩欲擒故纵？”
段愁只得改口，“抱歉，裴总。”
裴禹呈二次冷笑：“不是感激就是抱歉，你这乙方真是被王树梁培训得挺好。”
“。”
“段愁。”裴禹呈声音很沉地叫他名字，段愁后脊像被烫了下，挺直，目视对方向门口走去，
“不要在我这虚情假意的道歉和谢谢，我不喜欢，甚至觉得恶心。”
-
小岛是近年才开发的旅游风景区，人少景好，还有一个宽广干净的天然海水泳池。
几个年轻老板邀裴禹呈去游泳，赞裴总身材好，叹早闻裴总泳技高超，奉承的话一堆堆，裴禹呈就同意了。还多邀请了一个张少。
他们要运动社交，PA们就可以自行休息。
段愁本来想找个安静少人的地方，用手机处理些毕业事项。还没走几步，就被朱彧碰见：“你在这儿啊，正找你呢。走，跟我去吃吃甜点什么的。”
段愁愣了下，摇头：“小朱总，这我怕是……”
朱彧笑了：“裴禹呈喊的啦，说到底你现在肯定和普通PA不一样，算是他的人了，肯定要享受到点福利吧，难道白给他操？”
“。”他说得好直接，直接到段愁嘴巴一僵。
朱彧又自顾自继续：“泳池旁那别墅二楼有休息室，裴禹呈让你就在那儿待着。”
段愁只得跟着朱彧进了别墅，房间设施高级，透过落地窗，低头还就能瞧见那几个老板站在泳池边。
朱彧说：“我和裴禹呈关系挺好的，你要是想，可以在我面前摘面具。”
段愁犹豫了下，说还是算了，瞟了眼裴禹呈戴泳镜的身影。
朱彧就笑了：“你老板游泳是蛮厉害的，国家一级运动员哦，他靠这高中还读的一中。你知道海市一中吧？”
一中是海市乃至全国最好的公立中学之一，而一般的公子哥儿高中都读的私立国际学校。裴禹呈虽是以体育特长生进去，身边人还是都觉得他很勇很牛。也没事找事。
不过面前这位林秋听到如此描述，也只是很平淡地点点头，目光一直往下定着。
朱彧猜想这人应该不太明白一个超级富二代，非要自己辛苦训练靠体育挤进公立中学的独特，便不再帮裴禹呈装逼，转问他要不要吃芝士蛋糕。
对方没听见，似乎在发呆。
他再喊了一声：“林秋。”
段愁抬起眸：“抱歉小朱总，我刚有点走神。”
“你看他看呆啦？他今天是谈生意呢，应该游不了什么，你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游，不用这会儿一直盯着。”
段愁也不是想盯。
但凡裴禹呈往泳池里面多走两步，他都看不到。
偏偏裴禹呈一直待在泳池边儿游。
也就是他这个窗户能见到的最好视角。
可能这就是一级运动员，明明这个泳池明明没有泳道，他也要自己规划一道笔直的泳道。
“谈生意？”
裴禹呈身姿矫健地自由泳，像飞鱼一样从他左边的余光游到右边的余光，他着实没看出商业交易的**，只看出想去奥运会的阵仗。
“嗯，算是骋世的产业空白吧，裴禹呈一直有意向，昨天看了看今天就改了项目提案打算和人谈。猝不及防啊。”
“博｜彩业吗。”
朱彧一愣，正色：“他给你说了？”
并没有。只是段愁大概知道骋世如今还要哪些领域尚未涉足，又想到裴禹呈昨晚是去了赌场，而他特意邀请的那个张少，刚听人讲话有点澳城口音。
随便一猜而已。
但裴禹呈的朋友有资格猜，他是乙方猜什么猜，自知言失：“没有，我是在PA培训的时候知道那张少是澳城人，瞎说的。”
“你好像挺聪明啊。”
“没有，小朱总过奖。”
朱彧脸色却严肃了：“你和你那王总，是怎么认识的？”
段愁说是在一个大学创业项目认识的。
“你是学生，所以是急需用钱？”
段愁说对。
察觉到朱彧有点儿摸他底的意思。
但并不是怀疑他林秋身份的真实性，只是想搞清楚签合同的目的。
几问几答下来，身为小学和初中同学的朱彧，还是没认出戴着面具的他。
很正常，段愁觉得就算是他本人，都不能依照七年前来认出现在的自己。
那已经是两个人了。
如朱彧所说，裴禹呈与那些老板游了几轮后，就纷纷披着毛巾在旁边的沙滩椅上晒太阳，交谈言笑。
到了饭点，其他人准备离开，裴禹呈似乎意犹未尽，又下水了。
朱彧对段愁说：“没人了，你去找他吧，近距离看他装逼。”
段愁就和朱彧道别。
他拿了一块新的长浴巾，走到泳池。
时间很精准，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裴禹呈竟也恰巧刚从池水里爬起来，取下泳镜。
像是电影登场的慢镜头，水往下坠，他的身影在段愁视线里越来越满。
只穿着一条快到膝盖的黑色竞速泳裤，肩膀很宽，胸肌起伏着，水珠荡过腹肌和人鱼线，以V形收紧地轨迹滑至隐秘。
他去踩拖鞋，身体往后转了下，段愁看到他胯骨上的腹外斜肌也浮出一道阴影，跨过窄窄的侧腰。
——他身材确实太好。
有一些线条，高中是没有的。
段愁这么想着，看向裴禹呈的脸。
裴禹呈摘下泳帽，拢着很湿的头发：“什么事。”
段愁不太明白裴禹呈为什么老是在他过来的时候莫名其妙问一嘴。
像昨夜的“来干什么”，这会儿的“什么事”。
他没有什么事，而裴禹呈似乎想听到什么事。
他就说：“谢谢裴总让我在别墅休息，还有吃甜品。”
顿了顿，
“我没有在你面前虚情假意，我谢谢或者抱歉都是真心的。”
“Ok，”裴禹呈接受了，“所以你到底想真心说什么。”
没什么再说的了啊。段愁眨了眨眼。
快到正午的泳池，光格网般铺在水面上悠悠地晃，荡在他眼底。
强调真心，还这副模样，果然是欲言又止。裴禹呈决定网开一面：
“你实话实说，这次我不算你打感情牌。”
那一刻，段愁甚至怀疑裴禹呈是猜出了他心里所想——身材比高中更好，多了些更性感的线条。
但这话好兄弟还能夸，乙方去夸绝对会被裴禹呈骂。
他斟酌了下措辞：“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觉得裴总您真的成熟了。”
“成熟？”裴禹呈重复这个词。
“嗯，各方面都成熟了。”
去赌场并不单纯是为了玩，一个上午都在推进提案，上个岛就雷厉风行去和别人谈。举止神态的高贵，被簇拥时的气场，戴着眼镜的办公，当然，还要身材容貌。重逢16个小时以来，段愁一直处于震荡，无非就是他甲方陌生的成熟模样。
他不禁笑了，“就彻底长大的感觉，裴总。”
这话很像老土长辈。
但着实是他心中所想。
只是配合“总”的称呼，听起来有种难言的怪。段愁说完便感觉有些别扭，裴禹呈表情更是僵了下。
彻底长大。
各方面。
他怔怔地低头，看向自己沾着水的胸膛。腹部。
又往下。
三秒后，他骤然夺过段愁手中的长毛巾，风驰电掣往自己腰上围，嗓音粗了：
“这就你培训话术？真够低端的。”
段愁：？
裴禹呈怒气冲冲的，无视他往前走，和游泳的敏捷相比，步伐都有点僵硬。
他小时候就因常泡户外游泳池肤色偏黑，如今白是白了，段愁瞧见他耳朵仍被晒得通红。
这一点倒没有变。
裴（摘眼镜）（甩头发）（想了想自己矫健的泳姿和完美身材）：这不得夸我一下？
段：你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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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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