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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因着轩雅楼里的闹剧和长安大街上拥堵的集市,柳茵茵一行耽搁了不少时辰,遂赶马走得飞快。

红木制马车甫一停在侯府门前,坐在车门旁的青宁和小茗便被柳茵茵催促着先一步下了马车。

还未待她们转过身,柳茵茵已紧跟其后,纵身跃下,惊得大小丫鬟一个激灵,双双伸手来扶,“姑娘,当心。”

待站稳身形,柳茵茵忙将耳边流苏扶稳,又捋了捋裙摆,耿直脖子,一本端庄,问道:“妆发可有乱?”

“好着呢。”本隐在高门前的徐氏远远看见车马行来,就已从巨型石狮后走出。

待她瞧见柳茵茵莽莽撞撞的模样,心头一紧,当即快步下了长阶走来,一脸灼色:“姑娘家家,怎这般行动,若是伤着了可怎么好?”

她言语夹着责备,但神色却满是担忧。

“姨母,我不是小孩子啦,有分寸的。”柳茵茵先福了福身,随即迎上前去,勾住徐氏的手腕,唇角翘起,梨涡深陷,娇滴滴地朝徐氏眨眨亮闪闪的桃花眸:“表哥可到了?”

“还没呢。”徐氏还不放心,顺手拉开两人距离,自上而下端详了茵茵半晌,确定她没有受伤后,又轻斥了大小丫鬟几句照顾不周的话,才挽过外甥女的手。

两对紫云玉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引去柳茵茵的视线。

她眼珠微转,用发誓的口吻说道:

“下回茵茵一定小心翼翼,绝对绝对不让姨母的宝贝莽撞行事。”

说罢,她又朝徐氏亲昵地靠近几分,漾起一抹甜笑:“你可别怪她们了,好不好?”

灵动的五官一张一合,声音娇软甜糯,将徐氏哄得噗嗤一笑:“你呀,就是嘴甜。”

末了,老太太还是一板一眼补了一句:“可以不怪,但往后你可得注意。”

柳茵茵忙点头如蒜,也陪着低低笑了起来,间隙里悄悄往后头还惊魂未定的大小丫鬟挤了挤眉眼,以示放心。

“老夫人,表姑娘......”

此时,去望风的小厮几乎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偏那脸上的五官尽是神气,颇为违和。

“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立在石狮旁的白管家一本正经,语气严厉,但飞扬的眉尾透露了他同样激动的心情。

“是,是侯爷......大司马已经到巷口了。”那小厮顾不上白管家严持的礼数,就着众人期盼的神色,跳过行礼,直接指着东面的方向,“约莫不足一刻钟就能到了。”

本还在亲昵说笑的柳茵茵与徐氏皆是一怔,面面相觑,随即双双握紧彼此的手,又互相看了看妆发,一并走到正门前,朝东面巷口,翘首以盼。

不多时,便见黑压压一群人由远而近。

迟远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走在最前头,一身紫色官袍在身,意气风发,尤为显眼。

其后跟着一道道见首不见尾的列队,步伐整齐划一,大约是他的亲卫。

道路两旁虽无官兵维护,但乌压压的百姓皆自发退至两旁,让出宽敞的大道。

不乏一些情到深处的百姓沿街跪下来,朝着这位后晋战神顶礼膜拜,咿咿呀呀地喊叫着。

越来越近了。

曾经的雪衣怒马少年郎,如今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稚嫩的轮廓被边关打磨得刚硬而冷厉,周身散发一股在尸山血海里淘出的冷冽肃穆。

他的视线越过匍匐在地的百姓,投向侯府大门。

柳茵茵只觉浑身一僵,心尖微微一颤,那双狭长的凤眼早没了当初的温润,代之以冷沉的内敛,似乎还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晦暗。

待她想要看清时,表哥的视线又一晃而过,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朝她扫过一眼罢了。

表哥似乎不像从前那般总关注她了……

柳茵茵心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待她想抓住深究时,又荡然无存,颇有些抓心挠肺。

思量间,队伍已缓缓行至侯府大门前,赫然停住。

迟远将修长的腿绕过高马,一跃而下,让人看清了他的身量已堪比高头大马,宽厚的臂膀下,蹀躞带束缚住劲瘦的腰,却仍掩不住一身的健硕。

他如一阵风来,步伐稳健,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徐氏跟前,长袍一摆,双膝着地,双手拱起,眉眼间皆是沉肃:

“孩儿不孝。

出征五年,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是为一过。

杀父之仇未报,是为二过。

未能完成祖父三十年遗愿,尽数收复北地,是为三过。”

铿锵陈词一毕,他薄唇抿紧,郑重将额头点地,继续请罪:“请母亲以家法规训。”

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匍匐在地,他口中的一字一句,如山寺钟鸣在长街悠长不绝,又如号角的悲鸣入人肺腑。

悲肃之意袭来,柳茵茵盯着不过三两步远的表哥发顶许久,才回过神。

余光瞟过一旁同样怔愣在原地的徐氏,她挪了挪小步,轻声唤道:“姨母,姨母......”

徐氏像是才回过神,木讷的眼珠子好不容易转了转,往前一步,颤抖着手要将迟远扶起:“母亲知你不易,进了屋再说吧。”

迟远却像是不达目的擅不罢休一般,如磐石一般贴在地上,掷地有声:“若母亲不赐罚,儿子便永跪不起。”

徐氏又是一愣,却已不似先前那般无措。

她余光浮动,从随行副官的眼中读出儿子此举用意,眸色沉了沉,板起脸,沉声道:

“既如此,便家法伺候,五十军鞭,面壁思过一夜。”

柳茵茵一听这话懵了。

表哥所说之过虽句句为实,但其中难处,艰险,乃至能从虎口中保住后晋社稷,活着回来,已属不易。

为何要墨守成规,非家法伺候不可?

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得飞快,她琢磨着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表哥开脱。

“请迟老夫人莫以小过而忘大功。”围观的人群里不知谁先代她喊出了一句,紧接着是其余百姓争相效仿。

然这迟家母子却恍若不觉。

迟远在听得母亲话音落下后,如同得了赏赐一般,麻溜地抬起头,朝徐氏拱手一揖,谢过赐罚,便笔挺挺地站起了身,面上甚至多了几分释怀。

这样近的距离更叫人看清他被风沙侵蚀得略显粗糙的脸庞,虽不比从前大宅里养出的娇嫩皮肤,却更显出男子的阳刚之气来,莫名让人有如大山在侧的安定感。

只是那眼底压抑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因久别重逢而生的无措,叫人莫名想帮他一把。

柳茵茵琢磨着,想鼓起勇气与这位生疏了的表哥亲近些。

她往前凑了一步,朝他递上一张鹅黄色的丝绸小帕,潋滟的桃花眼引着他看向姨母已布满泪痕的眼睛,努了努小嘴。

迟远淡漠的视线瞥来,又迅速扫去,大掌顺其自然地伸来,接走了软帕。

两人指腹隔着薄薄的巾帕交叠,薄茧剐蹭得柳茵茵娇嫩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慌张地将酥麻的手指缩回袖中,两手就着衣料绞了绞又握了握,才又抬头去看眼前的母子。

徐氏已推开迟远毫无章法将她零星泪痕糊了一脸的手,破涕为笑,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不会照顾人。”

说着,她转过身,招呼起来:“先进府吧。”

迟远冷肃的神色仍然没变,只淡淡“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将那方手帕揣进衣袖,便上前拖起母亲的小臂,搀着往侯府里走去。

本满怀期待迎接表哥凯旋的柳茵茵被落在了后头,她心底又腾起了一抹不明的意味。

“姑娘,不进去吗?”粗线条的小茗未察觉主子一闪而过的失神,上前低低唤了一声。

回过神的柳茵茵先是一愣,忙又勾起唇,领着大小丫鬟,赶忙跟上姨母与表哥的步伐。

*

皇宫。

侍卫将白日里宁远侯府发生的一幕,以及迟远那段似向长辈讨罚,又似向门阀讨战的宣言,仔仔细细向元帝描述一番。

老皇帝听罢,面色倒无多大变化,只缓缓从书案前站起。

估摸是大贺凯旋几日,他身体多有疲累,在步下高台时滑了一跤。

幸得贴身伺候的苏公公眼疾手快,将他扶稳,“皇上,当心。”

元帝暗暗喘了一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来岁一般,摆了摆手,也不再往下走,而是就地坐下,喃喃问道:

“苏总管,你说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当王呢?”

伺候在旁的苏公公背脊一僵,面上却不敢有异色,琢磨几息,才低眉顺眼地回了一句:“自是皇上这般的。”

元帝嗤笑:“我瞧着百姓们已有重新择主的意思。”

这话让苏公公听得心肝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上。

他又踟蹰好半晌,才捏着嗓子,小心翼翼回话:

“想当年先祖领数十万大军退守江东,世家豪强也不在少数,不也还是坚定拥护了先祖为帝?”

他顿了顿,继续向元帝讨巧道:“正统血脉不容置喙,如圣人这般天生的王者,其他人任他再有本事,也不过是您的走狗罢了。”

元帝本糟乱的心情似乎被这番话熨帖,霎时朗声大笑:“走狗,走狗。”

忽地,他沉下声,眸色阴狠:“门阀士族又如何,地方豪强又如何,还不是朕弹指挥毫间的蝼蚁?”

表妹:你对我视而不见?

表哥: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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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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