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兴头上的柳茵茵还没绕过屏风,便听见大小丫鬟朝门外问好的声音。
下一瞬,脚步匆匆的徐氏领着贴身嬷嬷春娘,拐入内间来,与同样急切往外的茵茵撞了个满怀。
“茵茵怎来得这么早?”本也熬了一夜的徐氏面容有些憔悴,甫一瞧见茵茵,顿时精神焕发,甚至有些激动。
辰时刚过,徐氏就起了早往祠堂去,要瞧瞧她那执意领了罚的好儿子。
哪知家仆说人刚已抬回青盛院,她便又急急往这处赶。
这中间也不过一二刻钟,可这小姑娘竟比她还快,估摸少时的情分还在,才这般上心吧?
柳茵茵不知姨母心中所想,只见她视线在自己与表哥身上来回几巡,意味不明,倒担忧姨母又要怪她莽撞,不知礼数,便急急福了福身,又悄悄拿余光瞟了一眼床榻那处已经站起来的表哥,才认真解释道:
“鞭刑毕竟厉害,马虎不得,茵茵便赶早将江南特制的金创药送来,也好让表哥少吃些苦头。”
“茵茵有心了。”徐氏见茵茵眼神闪躲,颇有此地无银的意味,便想当然地将这当做女儿家的害羞,心头乐意更是无限放大。
她难掩喜色地上前去拉茵茵的手要说些好话,却在此时看清那双漂亮的桃花眸下格格不入的浓重青黑,脱口而出成了疼惜:“怎的?瞧着昨夜也是没睡好?”
见姨母眉头已拧成一团看来,柳茵茵便急得要开口搪塞。
然一旁的小茗却抢先一步扯开嗓子告状:
“姑娘连着好几日没睡好了,前几日是总梦见遇刺一事,昨夜倒是没有梦魇,但三更天才睡下,今晨没过卯时又起早赶来青盛院。”
她声音起伏急促,让人听出不小的怨气,惹得徐氏眸色暗了又暗。
“可是担心你表哥?”徐氏将投向小茗的视线收回,又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岿然不动的迟远,才满目怜爱看向茵茵,“不是都说了,一切他自有主张,便是那几道军鞭,他一个大男人还挨不得了?”
说着,徐氏便拉着柳茵茵的手,不由分说地要往外走,“姨母送你回汀兰院,陪你好好歇会儿。”
“姨母,姨母......”柳茵茵被徐氏的急性宠溺惊得一慌,忙反抓她的手,将她拉住,“我自个儿回去便好,有青宁和小茗照看着,您还怕我不听话么?”
她顿了顿,桃花眸灵动一转,又瞄了一眼迟远,才软声软语与徐氏说道:
“您专程来看表哥,却要被茵茵拉走了,若是传了出去,倒显得茵茵小气善妒了。”
女孩撒起娇来,声音温软甜糯,句句婉转有度,叫人心尖发颤。
“罢了。”徐氏哪里承得住心肝宝贝的攻势,便只能顺着她,朝春嬷嬷说道:“那便让春娘陪你回去,若还是魇着便要请大夫瞧瞧,这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如何了得?”
柳茵茵忙点头如蒜低低附和,又转身朝迟远福身告退。
间隙里,她背对徐氏,悄悄朝迟远对了对口型“一会儿让青宁把雪松糕给你送来”,这才退了出去。
半刻钟后,屋子里只剩母子二人。
本还在回味柳茵茵仍如少时那般鬼灵鬼灵模样的迟远,敛起心神,缓缓走到内间中央的红木圆桌边,自顾地斟了两杯茶水摆开,才朝徐氏说道:
“母亲,请坐吧。”
徐氏见儿子一副老神在在,似对她的到来早有所料的模样,心头微微讶异,但面上却不显,也只缓缓走来,于他对面坐下,端详了他脸上的神色几息,“背上的伤如何?”
“劳母亲挂心。”长年号令三军的迟远还没习惯摆低姿态,半低头颅,眼眸低垂,略显窘迫。
他推了推徐氏面前的茶盏,示意用茶,“程副官知道轻重,当罚便罚,如母亲所说,几道军鞭,儿子挨得住,休养几日便好了。”
这语调清冷中透着压迫感,莫名让生养他的徐氏生出几分疏离之意。
这孩子征战北地七八年,大约真的吃了不少苦,才卸了一身锐气,长出这般深藏不露,不怒自威的气魄吧?
徐氏心中微微感怀娇生惯养的侯府世子不再,也明白乱世之中唯有自强自立,才可保性命无虞,可心底却仍贪心地盼他莫长成个只被仇恨血腥禁锢的孤寡。
她捋平心事,也不拐弯抹角:
“你甫一回来,便在长安大街上闹这一出,难免让门阀大族和圣人对你生出嫌隙,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笼络民心,静观其变。”迟远施施然抿了一口茶,轻轻吐了几个字。
“如今民心所向无非清流之辈,皇族自知不是老门阀的对手,近年来扶植了不少清流门第,若能再得你助力,圣人便能如虎添翼,坐稳江东。”
徐氏平静地陈述着建都局势,一边仔细观察迟远并不多变的神色,又小心试探一问:
“这几日在宫中,圣人对你是拉拢多,还是忌惮多?”
迟远像是轻嗤了一声,眸色渐沉,倒没有立即回答,只继续把玩手中的茶碗,像是在思考。
半晌,急性子的徐氏又开了口,“圣人可拿你婚事做文章了?”
迟远握着茶碗瓷瓶的手一顿,几息,才低低“嗯”了一声。
因着北征数年的缘故,他如今已过弱冠,却尚未婚配,眼下活着回了建都,自然要被许多人家放在联姻的预备名册里。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皇族。
“圣人可是有意撮合你与平宁公主?”早猜得皇族那些伎俩的徐氏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商议起他的婚事。
但迟远却没有回应,长睫低垂,眸中神采被掩去,似是不愿对此多做谈论。
然徐氏心中有计量,是以没有就此打住话头,继续道:
“皇家女儿自是好的,且不说能不能为你添分助力,那圣人若是能将女儿许给你,至少也能保你短时平安。”
她顿了顿,又琢磨了一番来时准备好的话术,说道:
“只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天家无亲情,终归不是那么完满,母亲还是希望你能找个称心的,日后能多个知冷知热的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迟远指尖微动,终于抬起凤眸往徐氏这处看来,半眯眼睛,意味深长问道:
“母亲,可是已有属意的姑娘?”
徐氏被儿子忽然投来的凌厉视线惊得一怔,不免有些心虚,怕惹他反感,遂支支吾吾:“算是,算是有吧。”
算是?
迟远眉梢挑起,思忖了几息,才沉声问道:“这姑娘儿子可曾见过?”
“见过见过。”徐氏被迟远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只盼快些结束谈话,于是没再打暗语,摆摆手拖长了声调:“是茵茵。”
迟远一听,嘴角登时有抽搐起来的意思。
他忙抿紧唇 ,好不容易才在瞬间压下面上波澜,轻咳一声,又微微扬起下颌,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
“母亲这般考虑,可曾问过茵茵的意思?”
徐氏被当头质问,霎时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才言之凿凿道:
“那丫头虽过了及笄,但这情窦还没开呢,哪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倒是曾说过要一辈子承欢在我膝下,想来是愿意进咱们迟家门的。”
说着,她又仔细端详迟远脸上的神色,见他并不抗拒,便继续说出心中所想:
“我瞧着你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若是能成,也算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吧。”
说罢,她还勾唇一脸慈爱地巴巴望着儿子,就差直接说出“你就替为娘娶了她吧”。
迟远脸色不变,但乌黑的眼珠子沿着眼底滑了一圈,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才恭顺地回道:“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徐氏见儿子算是应承了下来,心头大石终于放下,嘴角登时咧到耳根,施施然起身,又叮嘱了几句好生歇息的话,便作势要离开。
然才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她忙回过头来添了一番叮嘱:
“茵茵年纪已不小,江南柳家那边是盼着她早些成亲,好接管家业的。
如今不管是江东世家大族,还是江南豪强,都挤破了头,争着来议亲。
先前母亲帮着盘桓了许久,往后,你可得靠自己上心。”
说罢,徐氏便真的走了,余下迟远一个人盯着清透茶面,兀自发呆:挤破了头,争着来议亲?
许久,他才放下手中茶碗,起身缓缓踱回床边,重又端端方方地坐下。
视线扫过安安静静躺在金丝楠木盒里的雪白瓷瓶,最终落在床头玉枕下。
他伸手从那儿取出一个已被洗得发白的桃粉色锦囊,又从里头掏出一个和田玉雕成的无事牌,那玉器通体碧绿,四角被磨得平滑。
这是柳茵茵生母遗物,相比于将续弦后娘所留的紫云玉镯日日敞露于外,她将这个无事牌小心翼翼珍藏着,像是偷偷怀揣着母亲的爱努力把生命延续。
若非那一年他因她受伤,生死弥留,她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予他,求他好好活下去吧?
这些年,从长江东岸一直打到关中,不是没有过困境,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然大约是这无事牌的庇佑,他总能逢凶化吉,走到了今日……
千头万绪涌来,摩挲无事牌的指尖捏得越紧,好半晌,他才大手一张,将玉牌完全裹入掌中,眼神透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凌厉。
表哥:茵茵肯定是喜欢我的。
表妹:表哥是不是有一点过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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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友说想看表哥表妹对手戏,预告一下,明天就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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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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