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琮说来赔礼道歉,说到做到,还携了两大箱子礼物,木箱外头漆着大红色,叫四个小厮抬着,一看就知分量不小。
他是悄悄来的,许是害怕惊动永昌帝,不敢太声张,甚至专门挑了男主人当差的时辰。他在状元府里满脸嫌弃坐了片刻,方见周嬗身边的大宫女玉汐现了身。
“奴婢给裕王王爷请安。”玉汐面上带着恭谨的笑,她先是朝周琮福了福身子,转头对一旁的下人道,“愣着作甚?快去给王爷拿滚滚的茶来,外头天寒地冻的,王爷跑这一趟不容易。”
小丫鬟赶忙应下,跑去沏茶了。
玉汐抱歉一笑:“让王爷见笑了,府里的下人不太懂规矩,奴婢之后必定好好调/教。”
“不碍事。”周琮看都不看她一眼,手撑着额头,淡淡问道,“你家公主呢?过去五六日了,病还没好么?”
玉汐:“劳烦王爷挂念,您也是知道的,公主自幼体弱,风一吹身子就受不住,得休养好一段时间。”
周琮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哦?那便是还病着?可怜我这位妹妹年少丧母,自个儿的身子也差,也真是福薄。”
“裕王王爷这话说的,和您这等金枝玉叶的比起来,谁还不是个福薄之人了?”玉汐也不生气,她同宫里人打交道惯了,相当会哄主子们开心。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家公主病倒是好了,就是……”
周琮吊起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她。
“就是公主不愿出来见人。”玉汐唉声叹气,“他性子敏感,每每想到那日之事,一个劲地抹眼泪,奴婢也哄不好、驸马也哄不好,今日恐怕是不能出来见您了!”
“你说什么?!”周琮闻言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惊得一旁端茶的丫鬟险些摔了,丫鬟登时成了只鹌鹑,端着滚茶,呆呆愣在原地。
“废物!”周琮狠狠剜一眼愣住的丫鬟。他本就是个收不住脾性的人,被周嬗这么一溜,当即甩了袖子就要走人。
玉汐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追上去问:“王爷这就走了?茶都没吃呢!”
周琮回过头阴森森道:“性子敏感?你在说什么屁话!好啊,我倒要看看他周嬗能演到几时!”
……
“周琮走了?”周嬗正坐在廊下逗雀儿,见玉汐带着两大箱物什走进后院,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让我看看他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昨日又下了雪,麻团子似的雀儿在雪地上一蹦一跳,啄食周嬗撒在地上的米粒。周嬗一起身,它们便扑棱棱飞上屋檐,一排小脑袋歪来歪去。
“千山,暮雪——”玉汐唤道,“快来搭把手。”
两个大丫鬟一前一后来了,其中个子高的名叫千山的那个,还不忘给周嬗捎来手炉。她们皆是内廷出身的宫女,也算周嬗身边的老人,做事很麻利。
她们同玉汐一起打开两口箱子,年纪小一些的暮雪“呀”了一声,对着箱子里的东西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嬗听见动静,上前几步,看到箱子里一堆绸缎、胭脂、头面时陷入了沉默。他弯下腰,随手拾起一个锦盒,脸色漠然地打开,两只稀罕的螺子黛赫然在目。
他捏起其中一只,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尔后怒极反笑道:“哼,我这三皇兄也怪体贴的,叫我安心待在内宅也就罢了,还特地跑过来送我两箱子妇人用的东西,你说体贴不体贴?”
玉汐见他明显是生气了,担忧道:“公主若是不喜欢,我待会让人退回去便是了。”
“我怎么不喜欢?”周嬗把螺子黛丢在一旁,又拿出一套点翠头面,翠蓝的羽毛在日光下流动着幽蓝的色泽,晃得人眼花。
他冷冷一笑:“周琮可真是财大气粗,这螺子黛、点翠簪也就他能随随便便送人。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沈贵妇和沈家宠他,也不怕宠上天后,却不小心重重地摔死。”
“裕王这些年确实太狂了些。”玉汐接话道。
周嬗把玩着手里的点翠珍珠雀鸟钗,目光落在箱子最下层的绸缎上,那绸缎一看就知出自江南,提花与纹样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他盯着绸缎望了许久,突然想到某些事,忍不住狡黠一笑。
一旁的玉汐叹口气,她一见周嬗这副神情,就知她家公主要使坏了。
“王襄,你还记得当今的浙江巡按御史是谁么?”周嬗叫来王襄,脸上的笑容不变。
王襄眼睛转了转,见到两大箱的绸缎,又联想起三皇子周琮背后的派系,登时明白周嬗要做什么。他道:“若我没记错,应是当今裕王的小舅舅、沈贵妃的四弟——沈文。”
“是了。”周嬗颔首肯定,“江浙一带这些年改田为桑,沈文便是其中的一大助力。改田为桑,说的是增加丝绸的产量,实际背后的油水都被富商和官员揩走了。前年有言官参周琮和沈文关系过密,怀疑两人私底下偷偷挪用朝廷的公款,可惜证据不够,没能闹大……”
“公主的意思是?”王襄低声问道。
周嬗站久了,身子有些乏,于是他一面伸懒腰一面说:“他不想我好过,我也不想他好过。正好我手上还有点他的把柄,要是能把他同沈文在浙江大肆敛财一事捅出去……”
雪后的日光刺目,他眯起眼睛,眸子透出琥珀的光泽,瞳仁微微收缩,像只准备扑雀的猫儿,既兴奋又谨慎。
“公主打算如何布置?”王襄提醒道,“此事想要闹大并不容易,公主的身份毕竟摆在这儿,恐怕不好安排。”
“唔……”周嬗撇了撇嘴,他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动静,小厮丫鬟们四处跑动,似是有人来了。
片刻后,他就见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官袍的张瑾为绕过影壁,步履匆匆向他走来。
周嬗轻声道:“眼前的……不正好是个靶子么?”他心里叹气,想自己八成是要做一回“祸水”,给他这位阁老的好学生、清流的后备军、万岁爷眼中的好驸马,吹一吹枕头风了。
不过……该怎么吹呢?
……
张瑾为方才换下官袍,换上一件平平无奇的青色直裰,发上戴着幅巾。他走进与周嬗同住的卧房内,温声问:“裕王来过了?”
“早上大概巳时来的。”玉汐答道,“坐了一会就走了,给公主送了许多漂亮的钗子、绸缎,连茶都没喝,匆匆去忙公务了。”
“公主不肯见他?”张瑾为听到这番话,心中了然,便坐在妆奁的不远处,问道。
周嬗小声道:“不想见他。”
张瑾为哑然失笑。
笑什么笑!
周嬗一面对比着胭脂,一面愤愤不平,他正奇怪这人怎么大早上的就回来了,描了一半的眼睛不停瞄着男人。
“原本打算明日休沐,但不巧阁老们要来巡查,只好今日休了。”张瑾为注意到妻子疑惑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微臣前几日答应公主出去走走,既然答应了,必然不能食言。等一会吃了午饭,我们就出去,好么?”
周嬗险些手抖描歪了眉,他转过身眼睛亮亮看着张瑾为,惊喜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张瑾为笑笑。
“我……要怎么出门?”周嬗哪怕再是心思缜密,到底还是个深宫长大的孩子,面对“出去走走”根本无法拒绝,连端庄的面具都差点掀了。他想,是不是要伪装成小厮、丫鬟,还是……
“穿得简单点就好,不必太紧张。”张瑾为道。
周嬗一愣,他问:“被锦衣卫发现了怎么办?”
“无妨。”张瑾为走上前,接过妻子手里的眉笔,仔细看了看,“不会有锦衣卫来打扰我们,公主放心就是了……这是眉笔么?”
周嬗:……
他赶忙从男人手里拿回眉笔,生怕这男的突然来一句“微臣帮公主画眉”。周嬗对除自己以外任何人的画眉手艺都不抱任何期待,万一画毁了,又要在铜镜前磨蹭好久。
好在张瑾为并不坚持,在一旁看他梳妆,脸上始终带着很浅的笑容。
午饭后周嬗坐着轿子出了门,他才发现张瑾为根本没想过遮掩,那些锦衣卫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不知是在监视还是在保护。
等他坐轿子出宣武门,轿子就停了,张瑾为给他带好帷帽,小心翼翼把他扶出轿子,轻声道:“公主,你看,眼前便是外城的宣北坊了。”
周嬗撩起帷帽的一角,缓缓睁大双眼。
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人,时值年关,街上到处是卖东西的,什么都有卖,甚至周嬗还见到几个西洋面孔的人。忽然一辆马车驶过,尘土飞扬,周嬗急着躲开,却被张瑾为紧紧握着手,半揽在怀里。
周嬗没太注意男人的动作,他痴痴看那飞扬的尘土、来去的行人,十八年来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人世间”,如此繁华,如此轰轰烈烈。他想,大宁的京城有百万人,而他也不过是偌大京城里的一粒沙呀。
他下意识想挣脱男人的手,投身这茫茫的人世间,却被人死死抱住。
男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抓紧我的手,别走散了。”
下回预告:公主猫初入人世间,猫奴男巧遇孙神医
孙神医……好像是个男科圣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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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困,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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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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