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店热气十足，徐元嘉脱了外套，看了看张胖子，看了看罗毅，问：“怎么了？你哭什么？”
张胖子扯了张纸巾狠狠地把鼻涕擤了。
罗毅看见徐元嘉的那一刻停止了生理性抖动，脸色平静得不像是刚刚发过疯的人。
“我——”张胖子说：“我....”
罗毅替他把话说了：“结婚，激动的。”
徐元嘉找椅子坐下，眼前的一幕充满了怪异，罗毅躲闪着不敢看自己，张胖子躲闪着不敢看罗毅，“电话里说有重要的话要说，是什么？”
张胖子偷偷看了眼罗毅，后者目不斜视，说：“喊我们过来喝酒。”
徐元嘉奇道：“你今天结婚，不陪老婆，喊我们喝酒？”
这次还是罗毅答话：“老婆和亲戚在打牌，他无聊，喊我们出来喝酒。”
张胖子仿佛是被人用枪顶着脑袋受了威胁，徐元嘉皱了皱眉头，径直看向张胖子，问：“真的？”
张胖子点头如捣蒜，“真的。”
徐元嘉根本不信，但似乎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他也不纠结：“喝酒你们不点东西吃？”
张胖子说：“点，点，点！我请客。”说着把菜单推了过去。
烧烤店还是老式的纸质菜单，桌子上也和以前一样镶着一层油腻。
徐元嘉从口袋掏出酒精纸，说：“连矮子呢，怎么没来。”
“哦，没叫。”
徐元嘉认真擦桌子，闻言疑惑抬头。
张胖子忙说：“要不，叫过来？”这话虽然是对徐元嘉说的，他眼睛却看着罗毅，询问罗毅的意见。
罗毅只得说：“喊呗。”
张胖子这才掏出手机，他眼泪还没干，泪水挂在脸上，看上去挺可怜的，“喂，连矮子，我们在一中后街吃烧烤，你过来吗？”
“不早说！我陪我老婆回娘家了，这几天都呆在这边了。”
“哦，那你玩得开心。”
“什么玩意，在岳母娘家最无聊了，你跟谁喝酒呢？”
“老徐，毅哥。”
“卧槽！你们三吃烧烤，张胖子，你是人吗你，你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电话挂了之后，张胖子愧疚地低着头，仿佛连矮子不来全是他的错：“连矮子来不了。”
罗毅灵机一动，说：“既然连矮子没空，那咱们四个下次聚吧。”
徐元嘉刚把桌子擦干净，闻言满脸问号，excuse me？
张胖子现在哪敢对罗毅说半个不字，听了这话，对徐元嘉说：“老徐，要不咱下次聚？”说完又补充：“等连矮子回来了，我请你们一起吃大餐，我们吃海鲜。”
徐元嘉想了想，目前的局面只有一种解释的可能：张胖子组局只怕是想缓和自己和罗毅关系，罗毅不想看见自己，于是给拒绝了。
“行吧。”
罗毅像是忍耐不住了一般，弹跳式起身：“那走吧。”
张胖子起身，屁颠屁颠跟着罗毅。徐元嘉拿起外套，好脾气地跟老板说了声：“抱歉啊。”跟着也走了。
烧烤店外有许多小孩子在街边放烟花，玩炮仗，街上还有许多夜宵摊子，张胖子的车就停在边上，他说：“我送你们回去。”
徐元嘉摆手：“不用了，我骑电动车来的。”
张胖子忙道歉：“不好意思，老徐，叫你过来就擦了个桌子。”
徐元嘉说：“没事儿，反正也没多远。”
“没多远，也冷得够呛吧。”
“是挺冷的，还好啦，别不好意思了。高中那会儿骑单车比这个更冷。”徐元嘉说着扯下一只手套，从口袋掏出钥匙：“那我先走啦。”
徐元嘉转过身，刚好他旁边的小孩儿点燃了几根仙女棒，火光四散，孩子们高兴地蹦蹦跳跳，挡着了半边路。
罗毅这么看着徐元嘉几步走到电动车前，不知怎么，瞬间湿了眼眶。
徐元嘉像个傻子似的，等几个孩子玩完了烟火，才走过去把自己的电动车往外推。他的外套拉链还没拉上去，他好像是忘了。他从座位底下拿出安全帽，戴在头上，扣上时抬着下巴，扣上后露出张白皙的脸，小小的，像个小孩儿。
罗毅八年的时候都在逼自己恨他，现在连个理由都没有了，那他要怎么克制那些爱意呢？
张胖子愧疚地叹了口气，一拍大腿，大声喊道：“老徐，等等！”
徐元嘉骑着电动车滑到他们面前，问：“怎么了？”
张胖子尽量不管罗毅的目光，他壮着胆子说：“我刚喝酒了，你和毅哥都去电力局宿舍，要不你把他带过去。”
徐元嘉没犹豫说：“我没问题啊。”
我当然没问题，问题是罗毅愿意坐我车么？
张胖子看向罗毅，目光殷切，“毅哥，你坐老徐的车吧。”
罗毅想说不用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鬼使神差的：“我也没问题。”
张胖子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他欣慰地点了点头：“老徐，那你带毅哥回去，开车慢点哈。”
徐元嘉被张胖子这股高兴劲儿弄懵了，“你，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我能有什么！大冷天的，赶紧回去吧，别像上次一样又冻感冒了。”
张胖子说着掏出车钥匙，挥手说再见，跑到自己车那头，动作一气呵成，人很快不见了。
徐元嘉和罗毅面对面看着，有些尴尬。
罗毅吸了吸鼻子，想说我自己还是打车回去吧，烧烤店老板在里头喊道：“欸，电动车别停门口，挡道了！”
徐元嘉兔子似的在地上蹬了几下，把车往前挪了挪，他把车重新停好，从座椅下又找出了顶红色安全帽。
“这顶安全帽是我妈的，有时候她开着去买买菜，打打牌什么的。”徐元嘉抬手，把自己的安全帽取了下来递给罗毅：“你头大，估计戴我妈的戴不下，你戴我的吧。”
罗毅木楞地接着徐元嘉的安全帽，发现徐元嘉的新钥匙串上挂着个路飞，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
他一晚上沸腾的情绪在此刻被抚平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罗毅复杂的情绪里头一个冒出头来的，是原来当年徐元嘉并没有拒绝他。
徐元嘉戴上红色安全帽，紧了紧围巾和手套，催促说：“快点戴好上来了。”
罗毅乖乖地把徐元嘉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徐元嘉腿跨上电动车，说：“走吧，外头好冷好冷。”
二
轻便电动车载两个大男人有些挤，罗毅的大腿贴着徐元嘉，看着钥匙串上晃动着的路飞，心里沉浸在别扭得很。
冬天的风刀子似地往脸上刮，罗毅热到不行。
徐元嘉开得不快，他在前头一本正经地叮嘱：“过年这会儿交警一般在抓酒驾，不抓电动车，但是一中这块来吃夜宵的骑电动车多，超速的超载的酒驾的弄出了不少事，他们也抓。”
罗毅：“啊？？？”
徐元嘉接着说：“我的电动车是不准载人的，你视力好，注意着点，看见交警了立马提醒我，我绕个道走。”
遵纪守法好公民罗律：“.........”
徐元嘉凶道：“你认真点，过年罚得最重了，弄不好电动车都能没收。上次我妈电动车载我二姨，罚了两千呢。我这电动车才两千六”
罗毅：“.......”
“交警抓我们电动车很隐蔽的，躲在路口树下，你看仔细着点，他们衣服上有反光条，你发现反光的地方提醒我。”
罗毅：“.......”
“听到没有？”
“哦。”
罗律并没有真的怎么留心看交警，他别扭的情绪慢慢消散，变成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暖意。此时此刻，他半拥着徐元嘉，走在一中回电力局宿舍楼的老路上。周围有了新商铺，可有几家老商铺还在，有家米粉店门口有条拴着的小狗，八年了，小狗成了老狗。罗毅仿佛真的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那些逼仄的痛苦的情绪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罗毅心像是飞了起来，他找不到形容词，直到他发现他嘴角的一直挂着的笑容，他才找到那个形容，快乐，是的，他觉得很快乐。
和徐元嘉呆在一起，他就好像生理意义上的活了过来。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觉得他要死了。
“你们俩给我下来！”
路口猝不及防地冒出两个交警。
徐元嘉连忙刹车，气道：“不是要你看着点吗？这么醒目的交警服你没看到吗？”
罗毅幼稚反驳：“你不也没看到。”
“我专心开车呢，我要看路况。”
对于一对非常熟悉却仍旧默契十足的人来说，即使分隔多年，他们也能在不知不觉间很快回到熟悉的相处模式。就好像一列年久的的火车，重新有了燃料，它就会在既定的轨道畅通无阻地通行。
交警把二人拦下，道：“你这电动车不能载人上路你不知道吗？”
徐元嘉摘下头盔，皱皱巴巴地说：“我知道，不好意思。我这是头一回骑车载人。”
交警说：“这种事儿一回也不能有。”
“哦。”
“你是一中学生吧？”
“看你们两个戴了头盔，我就不扣你车了，罚款一千，明天到交警队去缴。”交警啪啪地打单子，又教育了徐元嘉一番，这才放人。
电动车是不能骑了，徐元嘉在冷风里说：“要不你打车回去？”
罗毅小声说：“你把车往前推一推，等看不到交警了，咱们再骑回去吧。”
徐元嘉回头偷偷摸摸看了眼抓人的交警，说：“不好吧，我这电动车不能载人的。”
罗毅反问：“你电动车之前难道没载过人？”
徐元嘉说：“当然没有了，我这电动车不能载人。”
“那你经验十足的样子。”
“那是我妈教我的。”
徐元嘉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徐元嘉。
罗毅心里发笑，恶作剧的心思就来了：“这个点不好打车，反正就这么一点点远了，罚款都交了，不坐白不坐。”
徐元嘉被罗毅的厚颜无耻惊讶到了，他扭头推车，然后不情不愿地说：“行吧。这里的确不好打车。”
罗毅说：“我来推吧，你力气又不大。”
徐元嘉闻言，还真把车给了他。
罗毅在前面推车，徐元嘉贼头贼脑四处看，路灯的光影一盏一盏地流过徐元嘉黑发，眉眼和脸，时而暗时而明的色彩里，他像是不切实际的梦境。
罗毅觉得自己在做梦。
车子推到拐弯的地方，等确定看不到交警了，罗毅跨上电动车，“上来吧，我载你。”
“你会骑电动车吗？”
“我会。”实则不会的罗毅说：“你告诉我油门在哪里，刹车在哪里？”
徐元嘉：“..........”
徐元嘉上前，指了指把手：“这个往后拧就是油门，这个抓紧就是刹车。”
罗毅一点就通，“行，上来吧。”
徐元嘉还真抬腿上去了，他坐在罗毅后头，抓紧了罗毅的腰说：“和骑单车差不多，你别紧张。”
罗毅心说该紧张的是你。
罗毅一上手，油门就拧到了底，车子猛冲出去，吓得徐元嘉“呀”地叫了一声。
电动车上手很快，罗毅歪歪扭扭走了会儿，立马就骑顺手了。
“你慢点。”徐元嘉提醒。
“哦。”
罗毅拧着刹车，控制好了速度，徐元嘉在他耳边的呼吸，热腾腾的，痒痒的，这个梦境鲜活起来，让人忘掉一切，肾上腺素直线飙升。
“挺好玩的，徐元嘉，回头我也买一辆！”
“买呗，你现在财大气粗的。”
罗毅在前面，感受风吹在他脸上，他好像回到在一中的操场，嚣张地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你没载过别人吗？”
“没有。”
“你没载过别人呀？”
“没，我电动车不能载人！”
“你真没载过别人？”
“………滚。”
徐元嘉从不说脏话，但对罗毅例外。
罗毅哈哈哈地大笑。
徐元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想问，你怎么了，你不是不爱搭理我吗？
但他又不敢问，生怕一问他，罗毅又想起要讨厌自己这回事儿。
徐元嘉缩着脖子，把心思放在了路上，可别又遇到交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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