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
洗漱完爬上床的黄凤娟坐在床头,看向床铺内侧,侧躺着面向墙面的黄凤莲。
两人一左一右,中间支棱起来的被子好像从中划分了界限般,分隔开本该亲密的两姊妹。
“……我好像有些不认识你了。”
黄凤娟语气有些失落,她年纪稍大,自持长姐身份对下面的弟弟妹妹都多有照看。除了黄从军与她年纪相差不大而心有力力不足外,老三、老小都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的。
这算是乡下孩子长大的常态,父母长辈操持着里里外外的活计,弟弟妹妹就在第一个孩子的背上长大。完全的诠释了什么叫“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先一步躺上床的黄凤莲紧闭着双眼但还未睡着,听到阿姊在身后轻声说出的带着迟疑和失落的话,黄凤莲顿了一会,睁开了眼。眼前是细泥抹平的墙面,灰黄的色泽,一碰还会簌簌地往下掉泥块。
即便是这样略落后和破败的家,也是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黄凤莲不是没有察觉家人们的担心,也不是固执地守着那点自尊心不想让家人知道,单纯是,很多事她不知道怎么说,说不出口。
以及,说出口的没人相信。
所有人印象中都是她也在现场,然后李承平从山上滚落下来昏迷。
她知道阿妈阿姊他们想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除了她和李承平,山上还有谁吗?是意外滚落,还是有人使坏?
她也想知道。
她的记忆,也只有李承平滚下山这件事,而已。
说是记忆,不太准确,应该是和村内所有人一样,就是有这样的一个印象。
可惜,除了她,却没人能察觉到这件事的不对劲。
当然,黄凤莲并没有对这件事感到恐惧,甚至,她是欣喜于这件事的发生。因为,总算是有了些和她记忆力不一样的事出现了。
想到这,此时此刻的情绪和氛围,黄凤莲突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念头。
她转过身面向阿姊。
“阿姊,谢谢你。”
黄凤娟先是一惊,后才是一喜。她还以为三妹会像前段时间一样,不管说什么都沉默不语,然后用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对方,就这样静静的等着对方说完。
听到黄凤莲说的话,黄凤娟神色一瞬就软和了下来,轻轻地给黄凤莲掩了掩被子。
“傻啊,和我说什么谢谢。”
察觉到黄凤莲此刻不同以往的态度,黄凤娟也不再呆坐着了,顺势躺进被窝和黄凤莲面对面。
“这段时间怎么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黄凤娟放低了声调,就怕黄凤莲又像个蜗牛一样缩进她的壳里。
“……阿姊,你相信我吗?”
迟疑了一会,黄凤莲才开口道。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月色透了进来,投在床沿边。
虽然看不清黄凤莲的神色,但是黄凤娟莫名的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认真。
“当然!”
黄凤娟斩钉截铁的应道。
听到黄凤娟的回答,黄凤莲开心了一瞬,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阿姊,这次你相看的人家,还是里弄的马家吗?”
黄凤娟并未注意到黄凤莲话里“还是”的用词,只诧异的回答。
“不是啊!你是不是最近真的傻了?”
“怎么越过越糊涂了呢?我相看的,是后山坪的徐家啊。”
即使是听到阿姊嫌弃自己日子过糊涂了的话,黄凤莲却也是笑出了声,还有越笑越大声的趋势。
“哈哈,好,好!”
还没聊两句黄凤莲就突然笑了出来,这下可给黄凤娟吓得不轻,别不是真的人傻了吧?
“阿妹,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黄凤娟连忙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还想着得赶紧带三妹去找高医师看看才行,实在不行,请个神婆?
才起身到一半,就被紧跟着直起身的黄凤莲按住了。
“阿姊,我没事,真没事。”
见黄凤娟真的吓得不轻,黄凤莲连忙安抚地说道。
“我就是想到一个开心的事而已!“
“……真的?”
“真的!”
好说歹说,黄凤娟才勉勉强强相信了,重新躺回了被窝。这一进一出的,被窝里的暖气都跑光了,但是两姊妹都不介意。为了让阿姊相信自己的话,黄凤莲还搂住了黄凤娟的手臂哄了好一会,总算是有了一些曾经亲密的姊妹模样了。
“好了,你别吓我了。”
听着黄凤娟的谴责,黄凤莲也不反驳,甚至,她很喜欢现在这个鲜活的阿姊。
两姊妹又闲扯了一会关于相看的闺房私话,才又转回了刚刚的话题。
“……阿姊。我和你说实话。”
听到黄凤莲语气里的认真,黄凤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安静听着。
“对于你们一直想了解的山上那件事,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刺激,就是单纯的没有这件事的记忆。”
“我和你说了,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
黄凤娟听完黄凤莲的话,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质疑,就被她连串的话堵了回来,只得憋屈的回。
“……我,我当然相信。”
黄凤莲听到阿姊语气里的憋闷,又忍不住咧了咧嘴角,但是很克制的没笑出声。
“好了啦。”
黄凤莲收起了自己莫名升起的促狭的心思,又认认真真的看向阿姊的方向说道。
“我没骗你,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黄凤莲其实不是第一次和她们说她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是,当时她们都以为是黄凤莲有意隐瞒事实,或者遇见了不好开口的事不敢说出口。而无论她们怎么表示,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都能商量及时解决,没必要有太多的顾虑,而黄凤莲还是一口咬定不记得了。逼问得多了,后来黄凤莲就再也不说,开始闭口不谈了。
黄凤莲开口的缘由,又让黄凤娟想起旧事,但莫名的,此时此刻有了一种冲动,或许,三妹说的就是事实。
话在嘴边辗转了好几轮,黄凤娟还是没忍住了。
“不是和李承平那样?”
黄凤娟问出口,不是怀疑老三和李承平有什么。
李承平醒来后,有好事者就问了山上的事,黄秀玉就实话实说了因为伤到了脑袋李承平已经忘记山上的具体事情了。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这件牵扯到黄凤莲的事才能那么快销声匿迹。
和李承平那样,就是黄凤娟担心黄凤莲是不是也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到了脑袋,是单纯想问清楚别是身体有问题不敢说。
黄凤莲坚定的否认了。
“真的没有受伤,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黄凤莲挪了挪身体,更加贴紧黄凤娟些。
“阿姊,别担心了。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也不会硬扛着的。”
听着三妹轻柔的语气,好似又回到了两人的小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黄凤娟小时候的记忆很匮乏。
黄凤娟今年二十有一,在这年头已经算是极少还未成家的年纪。她出生在解放前,差点赶上裹脚,虽然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多数地方已经颁布禁缠足的法令,但良口实在偏僻,缠足习俗仍有流传。习俗一直流传下来的缘由也没有多特别,就是为了女儿好出嫁,就算知道缠足对女子很痛苦还会影响下地干活也不得不妥协。
那时候家里更穷困,种着地主的田地,再累也要每日对着米缸精打细算才敢下手。
说来,黄凤娟逃过一劫,也是因为当年阿爸阿妈久怀不上,得来的第一个女儿不舍得就拖着拖着,直到解放前后就不用再忧虑了。
黄凤娟和黄从军年纪相差不大,要说真正被她牵着背着带大的第一个弟妹就是黄凤莲。两姊妹从小关系就好,后来同住一房,是这个家里关系最亲近的。
黄凤娟幻视了一会小时候的黄凤莲,也是这样软和,爱贴着她撒娇。
“……那,你以后有什么,都别再瞒着阿姊了。”
黄凤娟心里叹了口气,妥协了。
虽然还有很多的疑问没有问出口,但是她莫名的不想再问了。她只需要知道,三妹身体没问题,也不是她和阿妈阿奶担忧的那样心里有事压着不敢说出口就行。
黄凤娟动了动,把黄凤莲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其后背。
“睡吧。”
虽然家里人都不同意黄凤莲代替黄从军去参加搜山,但是在黄凤莲的坚持下,又难得是这段时间以后对家里人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无奈的答应了。
搜山不是轻省的活计,上山后走得远了也不方便来回,黄凤娟心里暗自揣着念头,明天她也要早起些给三妹准备好上山的吃食才行。
黄凤莲顺势往被子下缩了缩,两个人的被窝很快就暖和了起来,暖呼呼的催着人赶紧坠入梦乡。
等到黄凤娟呼吸逐渐平缓后,闭着眼的黄凤莲却仍未入睡。
经过白天下定的决心,和晚上与阿姊的谈心,黄凤莲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惶惶恐惧,虽然仍旧有不少事又回归了原点,但,还是与前几世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不是吗?
是的,黄凤莲脑海中的记忆多了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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