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夏晚意和张勋便在院子里聊起了琴谱。夏晚意虽是体弱,但夏仁泽并为因此而疏于教导,琴棋书画,夏晚意都甚是精通,尤其在琴艺方面甚是出众,夏仁泽认为女子应当有自立于世间的才能,这样即使有朝一日嫁于他人,在新的环境中才能辨别是非,洞察人心,与人周旋。夏仁泽不仅对夏晚意如此,就连如意他也悉心教导,说是伴读,却也费尽了心思教导。当然,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私心,他希望待他百年之后,能有一个得力之人陪在女儿的身边。
如意将夏晚意的琴搬进院子的亭子里,又搬来一盆炭火,寻常人这时节还不怎么用得上,但夏晚意体质虚寒,夏府便早早地就备足了炭火。如意将茶水点心暖炉等一一备好,又将亭子四周的暖帘放了下来,只留下了一处通风,亭子里立刻便暖和了不少。她向夏晚意小声地征求道:“小姐,听说近日京都来了一群波斯商人,外面甚是热闹,我想去看看?”
“你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夏晚意点了点头。
“那你有什么事就叫菱湘,她就在外边候着。”如意嘱咐道。
“嗯。”夏晚意点点头,如意一向都将她的事情安排得十分妥当的。
京都的夜市繁花似锦,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些要得力于老皇帝的开明,更改了宵禁制度,他广纳贤才,兼容并蓄,减赋税轻徭役,大雍朝在此期间迅速崛起,成为一方霸主。如意穿梭在市井之间,灯火通明,照得她更是明艳动人,她将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揣进了怀里,温暖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又挑选了一些波斯商人的香料,便跑去看杂耍,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扎下马步,摆好姿势,火焰瞬间便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宛如绚烂的花朵转瞬即逝,围观的人登时大声叫好,纷纷鼓起了掌,家境富裕的人则纷纷掏出了赏钱。
她的笑容如花朵般美丽耀眼,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直接将对面的一个黑衣男子看出了神,那一刻,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寂静无声,他的眼中就只能看见对面这个美丽的女子,耳中也只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他的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笑。
如意看完了热闹,又去承乾阁买了一只烤鸭,陈记酒肆打了一壶好酒,她将酒壶挂在腰间,穿过河边的长廊,长廊上爬满了藤蔓,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身姿,仿佛在招揽路过的行人。藤蔓下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将长廊衬得流光溢彩。她一路走一路看,在一个卖各式各样的精美面具的小摊上停了下来,她好奇地看了看,随手拿起了一张白狐面具遮在了面前,她轻扬起头,透过面具的眼孔看廊桥下的景色,丝毫没察觉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大高个子,所以当她转身之时,触目便是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面具,她三魂被吓出了七魄,条件反射般一脚踹了出去,那男子倒是身手敏捷,侧身一躲,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放开我!”如意皱着眉头说。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撒了手。如意猝不及防,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那男子见她站立不稳,便想要上前搀扶,如意却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旁边的廊柱,一个翻身便站定了脚步。男子见状后便停了下来,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那只原本想要扶人的手也悄悄地放在了身后,几个手指来回的摩挲。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声不吭地站在别人身后。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如意一手扶着廊柱,一手轻拍胸口安抚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
“我……”男子有些语塞,“请姑娘见谅,我并非有意冒犯。”
如意瞥了他一眼,见这人还算有礼数,心中的气便也消了一大半,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男子,谁知男子却立马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站直了身体,眼神不敢与她对视。如意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戴着面具,耳朵却泛起了红色。如意上下打量他,见他个子高挑,长发高高竖起,一袭黑色窄袖长袍,看着倒像是个干净利落之人,没成想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腼腆。
算了,懒得和他计较!她将面具放了回去,看了看手中的烤鸭,还好没摔坏了去。随后又走到了男子面前,透过面具盯着他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有意再逗一下他,说道:“这次就暂且放过你,下一次你可不一定能遇上我这么好说话的人了。”说完,她莞尔一笑,转身便离去了,只留下男子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公子,公子。”摊贩小声地喊道。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答道:“何事?”
“那个,你还要吗?”摊贩指了指他面上的面具,心想这人真奇怪,上来一眼没看,一声不吭,随手便拿起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就这样杵在这儿好半天,刚刚还吓走一个姑娘,莫不是脑袋有毛病?
男子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盯着那张白狐面具,又出了神,直到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眼看便要抓上那张白狐面具,他眼明手快地一把将它抢了过来,丝毫不顾及一旁两个女子的惊讶和白眼,笑着举起手中的面具问摊贩:“这个一起多少钱?”
“二……二两银子。”摊贩有些愣住。
男子飞快地掏出二两银子扔给了摊贩,转身便快步地离去了。他揣着手中的面具,脸上浮起了一抹微笑,眼中尽是温柔之色,五年了,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穿过长廊,如意便离开了繁华的闹市,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僻静隐蔽的院落,这里是一处独户,院落四周是皆是茂密的竹林,从外面看,根本瞧不见这里还藏着一处宅子。只见院落前挂着一块门匾,上面写着“沁竹院”三个字。如意一把推开了大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叫嚷着:“师父!师父!”
喊了几声并无人应答,如意站在院中四处张望,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突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砸到了如意的肩膀上,她吃痛一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正悠闲地坐在一颗大树上,一脸坏笑地看着如意。
“师兄!”如意气鼓鼓地喊道。
“小师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男子身轻如燕,转眼便从树上来到了如意的面前,打量着她手中提着的烤鸭。这正是如意的师兄云鹤。
“这可不是给你的!”如意将烤鸭往后藏,又从怀中掏出一包栗子塞给云鹤,“师父呢?”
“啧啧啧”,云鹤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包栗子,说道:“小师妹可真是小气,每次给师父带的都是有酒有肉,怎么我就只得一包炒栗子。”
“爱要不要。”说着,如意便作势要将栗子收回。
云鹤见状一把抢了过去,笑道:“哎,肉多肉少也是小师妹的心意,师兄当然得收下了。”
“师父他老人家呢?”如意没好气地说。
云鹤一脸满足地揣着还暖和的炒栗子,头向一旁歪了歪,说道:“在后院呢!”
金黄色的落叶洒落了一地,风一扬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院子里种着的几颗银杏树上还零零碎碎的挂着些金黄色的叶子,树下一张竹制的摇椅正有节奏的晃动着,上面坐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如意见状飞快地走了上来,蹲在摇椅旁,提起手中的烤鸭,喊道:“师父,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摇椅上的蒋穆飞依旧闭着眼,悠悠地说道:“酒呢?”
“孝敬师父当然得有酒有肉了,”说着,如意站了起来,从腰间取下了那壶酒,说道:“师父,这可是陈记的十里香!”她打开了酒塞,将酒壶凑到了蒋穆飞的面前,浓烈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只见如意还在那儿得意洋洋的等着夸赞,酒壶便被蒋穆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微微仰头,将十里香倒进了嘴里,随后满足地抿了抿唇,说道:“还得是十里香啊,够味!”
“师父,酒你都喝了,那什么时候再教我些新招式?”如意讨好地说。
蒋穆飞慢慢地睁开了眼,看他的容貌不过四旬出头,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制发簪半扎着,生得本是浓眉大眼,五官周正,但唇下却留着和头发同样花白的胡须,看着让人觉得有一些潦草,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蹉跎,这样的年纪便已白了头发,眼底皆是疲惫之色,面上也尽显沧桑。
他突然站了起来,随后又饮了一口十里香,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如意见状正暗暗高兴,蒋穆飞却突然出了手,木棍瞬间便刺到了她的面前,蒋穆飞笑道:“臭丫头,先让我看看你之前练得怎么样了!”
如意猝不及防,连连后退。蒋穆飞却没有半点留情,招招逼进,地上金黄色的落叶在两人身影交错间漫天飞舞,如意渐渐地稳定了心神,开始出手反击,她快速从腰间扯出一条长鞭,凌空跃起,手中的鞭子如闪电般挥舞着,鞭梢上挂着的铃铛也随着她的舞动发出悦耳的铃声。长鞭所到之处,劈啪作响,落叶纷纷,尘土飞扬,她也同样招招狠厉,出手迅猛。
“臭丫头,对着你师父也这般心狠手辣呀!”蒋穆飞笑道。
如意嬉笑着答道:“这不都是跟着师父你学的吗?”
“师父,小师妹目无尊长,成天没大没小的,你得好好教训一下她。”云鹤不知何时在屋顶上看起了热闹,手里还悠闲地剥着栗子。
“师兄,你可真没良心,吃着我的栗子,还在这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意大声说道,十几个招式下来,她已经开始有些无力抵挡,渐渐落了下风,她手足无措地抵挡着蒋穆飞迅如闪电的进攻,一个不留神,木棍便已刺到了她的脖颈间,她瞬间像焉了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
“师父,你欺负人。”如意瘪嘴道。
“哼!”蒋穆飞扔下手中的棍子,又饮了一口十里香,“谁叫你学艺不精!”说着,慢悠悠地坐回到摇椅上。
如意乖乖地跟了过去,蒋穆飞见她那沮丧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于心不忍,便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扔给了如意,“这是内功心法,你内力不足,拿回去自己再琢磨琢磨吧。”
如意瞬间笑了起来,如获至宝般将书捧在了怀中,连连道谢:“多谢师父。”说着似乎还觉得不够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蹲了下来,搂着蒋穆飞的手臂蹭了上去,拍马屁道:“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师父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啧啧啧……”云鹤在屋顶上鄙夷地看着。
“哼!”如意白了他一眼,继续拍着马屁。
“好了,好了。”蒋穆飞拍了拍她的头制止她继续摇头晃脑,说道:“明日我和云鹤要去一趟沧州,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若有事就去重云阁找贾掌柜。”
“嗯,好。”如意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般,说道:“过些日子夏府就要办喜事了,我这段日子估计也会很忙。”
“怎么?夏府要嫁女儿了?”蒋穆飞问道。
如意点了点头。
“你比夏晚意还大一岁,你的婚事什么时候才有着落?难不成真想在夏家当一辈子丫鬟吗?”蒋穆飞没好气地说。
“我才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那有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更何况夏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对我特别好,我也将晚意视作自己的亲妹妹,我与他们在一起生活很开心很知足。”
“哼,没出息。”蒋穆飞不去看她,自顾自地饮酒。
“师父,有你教我的本事,我就算不嫁人也吃不了苦。”如意笑着讨好道。
蒋穆飞是她十岁那年在家门口偶然结识的,她正被邻里的一群小孩围攻,嘲讽她是没爹没娘的小孩,又有些说是家中嫌弃她是女孩儿才卖了别人当婢女。她偏是一个犟脾气,虽然知道毫无胜算,但她还是跟几个孩子扭打在了一起,任是头发凌乱,痛疼难耐,她还是咬牙坚持,可惜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身上挂了彩气闷地坐在家门口。
“你这小丫头,明知打不赢为何还要去讨打呢?”
蒋穆飞突然出现了,他高大魁梧的身形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小如意抬头看着他,不知怎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小如意说道:“谁叫他们成天戏弄我!他
们也没好到那里去!”
蒋穆飞笑了,刚刚那几个孩子的确也是没讨到多少好处,身上也挂了不少彩。
“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蒋穆飞笑着说。
“他们既戏弄于我,我便要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这样,日后他们再来惹我,也得先想想。”小如意气鼓鼓地说,脸上是一股不服输的模样。
蒋穆飞心中有一丝酸涩,却又庆幸,他说道:“你这丫头的脾气,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说着,他用手摸了摸小如意的头,“你我也算有缘,不如今日我就收你为徒,教你些武艺,让他们日后不敢再欺负你,你看如何?”
“你很厉害吗?”小如意仰头问道。
“呃……”蒋穆飞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应该还行吧!”
“能让我打赢刚刚那群小孩吗?”
“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小如意听完,立马站了起来,冲上来,笑咪咪地看着蒋穆飞说:“那行,以后你就是我师父了!”几缕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她天真可爱的小脸上,如同照进了蒋穆飞的心里,让人心中涌出无限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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