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空无一物，只有个靠着白墙的货架。
架子上是些橫格作业本，塑胶皮灰蒙蒙的，看着好些日子没被人抽出过。
……但再怎么想，那声音也不可能是这叠本子发出来的。
林玖抿唇，轻轻摸了摸耳垂。
她没再多逗留，付了款，拎着裙子匆匆回了家。
远山小区是座老小区，平均楼层不过七层，每栋楼平等的不设置任何电梯。
林玖住三楼，倒是不受影响。
一层两户，她对门是位名不见经传的神人，林玖从没和对方碰上过。
基于此，林玖做出如下判断——
她门口这只脏兮兮的小熊玩偶，不可能是那位邻居突然想交朋友，送给她的见面礼物。
小熊身上缠着保鲜膜，灰扑扑的，好几处被磨破了洞，褐色的短毛因此晾在外。它面上的红色圆眼珠子瞪着她，目光如怨如诉。
林玖盯着玩偶，提着的塑料袋越捏越紧，指节用力地有些泛白。
她笑了声，像给自己壮胆。
早有预料它能爬回来，否则她也不能给它裹层保鲜膜。
林玖俯身找了处干净的膜捏了起来，掏钥匙开门，一气呵成地拎着玩偶进了卫生间。
沾了垃圾的膜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慢腾腾地从购物袋捞起粉裙子，垂着眸，朝着玩偶熊比划了下。
红眼珠的玩偶熊：“……”
几分钟后，盛装的玩偶熊被人温柔地请进沙发座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一顿狂拍。
林玖和它保持社交距离，蹲着身，一下一下地划屏幕给它看，语气很捧场：“你穿粉裙子的样子真可爱。”
“……”
被吓疯的见过，被吓成变态的很少见。
玩偶熊的红眼珠闪了又闪。
在林玖又拿出只芭比粉的蝴蝶夹子，并眼见着就要往它耳朵上夹时……红眼珠忍气吞声地变回了黑色。
林玖又看了它一会儿，才慢慢收了笑。
她摁开电视，心不在焉地听着声，垂眼淡淡地扫视手机。
相册里照片角度找得极好，放在买家点评里，甚至能被当作卖家的托。
林摄影师笑了声，笑意很浅，更像声自嘲。
照片里，全是黑眼珠的小熊。
在某些影视作品中，电子设备往往能拍下人眼所看不见的鬼魂，但放进现实里，却是反过来的。
这些照片提醒她，你看的红，在别人眼里，就是两颗无比正常的黑。
换言之……她刚刚的动作记录下来，几乎是一份快捷通往精神病院的优秀简历。
很模范。
林玖掏出护身符，垂眼看着，脑子里莫名开始浮现出很模糊的过往。
她跪在蒲团上，说话还不太伶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是我撒谎了。
重复到最后，幼年林玖两口一张，这八个字比喊妈都说得顺畅。
“呲啦——”
这边的林玖还在忆古怀今，墙壁上的电视突地开始无规律的闪。液晶大屏成了老花眼，满屏的星。
十几秒后，电视撑不住似的又是一声“呲啦”。
在关机前的最后几秒，它卡出了《走进科学》最见鬼的一句话：“不要……相信科学。”
正正好好，将中间的“不”字吞了进去。
“……”
林玖转头，望了眼小熊玩偶。
对方微微歪着头，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安抚性的功能。
“你干的？”林玖抖着声问道。
玩偶熊一动不动。
林玖手心攥着护身符，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终还是熄了火。
她竟然在质问一个玩偶、一场幻觉。
电视坏了，明天联系维修的人来修便是。
睡吧。
——
——
托每晚噩梦的福，林玖向来清醒得早。只是需要半阖会儿眼，缓冲许久后才能真正醒来。
带着裂痕的白玉蜷在她手心里，凉丝丝的，像淬过冰。
林玖抬起眼皮，静静望着天花板。
打过两次照面的倒吊人沉默站着，脚尖侧了大半过来。多么惨白的一张面孔，闭着眼，唇角被黑线细细密密地缝着。
林玖并不认识这张脸。
她缓过神后，倒吊人还未消失。天赐的机会，她从枕下摸出手机，冲着天打开摄像头。
屏幕上，天花板满是噪点。
倒吊人无影无踪。
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很多人或许会从惧怕转而生出几分火气，但林玖只是甩开手机，抬手搓了搓脸。
虚惊一场，就是最好。
这是冬天的早晨，拉开窗帘也不会有多少光。林玖端着热水在客厅里游荡，等到时间差不多再去上班。
沙发上，小熊玩偶衣衫不整的仰躺着。
它身上的粉裙子像被扯过，但一双棉花熊掌，无论如何都拉不开塑料拉链。
林玖俯下身，抬手将裙子衣领舒展了些。
她顺着坐在玩偶旁边，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摁开了电视。
在她意识到电视还是个问题电视前，液晶屏率先正常的亮起广告。灯光下，淡蓝色的丝绸挟持着粉色香水瓶，说着预购从速。
被放置一晚上的电视……成功自愈。
“……”
林玖揉了揉太阳穴，抬手关了电视。
诊疗、手术。医院的一小时，像一分钟一样快。
真正到下班时间时，林玖还有些恍惚。
这个点，远山小区外围的夜市已经亮起来了。热的冷的，玩的用的，藏在长街里，什么都有。
林玖走在活人气里，步速并不快。不过她也不买什么，只用双眼悄悄地扫。
“要来袋荔枝吗？”背后有人喊道。
这只是寻常的叫卖声，甚至都可能不是对着她在说话，然而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停了下来。
声音很远，但当林玖转过头去时，提着两筐荔枝的老人就站在她身后，眼睛上下地看她，挂着打量般的笑。
荔枝……
“要吗？”老人往前走了一步，“鲜荔枝，刚出来的。”
林玖皱了下眉，目光落在荔枝上，没说话。
颗颗饱满。
看着似乎不错。
“鲜荔枝哟。”老人脸瘦削，脸乌黑，像大病过一场，极尽力气推销道，“鲜荔枝。”
夜市的其他声音像首背景乐，朦朦胧胧的，林玖逐渐不能听的很清楚。
她目光迷蒙着，探手去摸护身符。
顷刻间。
头顶的光忽地亮起。
林玖呼吸几口，才发觉自己站在家门口，钥匙已经插了一半。
她左手腕上挂着一小袋荔枝，手心里，是那只白玉。
鲜荔枝。林玖想。
她应该是很想吃的。不仅如此，她还想分享给所有人，每位她认识的朋友。
但手腕很酸，那么轻的荔枝，竟然在她腕上留了一层红痕。
林玖开了门，随手将荔枝放在茶几上。
她撑开塑料袋，给荔枝拍了照，准备群发给所有人。
护身符“砰”地声掉在地上。
林玖垂眸捡起，突然间改了主意。
先去洗澡，要干干净净的吃荔枝。
水淅淅沥沥地淋下来，镜面起雾，她的脸被热气蒸得泛红。
林玖躺进浴缸。
应该把荔枝冻进冰箱里。她想着，下巴漫进水里，眼珠也漫上了层氤氲。
初夏时，这么吃很好。
这是她第一次在冬天买到荔枝，外壳带着室外凉意的鲜荔枝。即使被暖气捂温，味道大概也不会差到哪去。
以前为什么没买到？
林玖闭眼想着，等答案真的浮出脑海时，浑身却一抖，差点沉进浴缸里。
她仓皇站起，大面积的皮肤染上冷意。
远山市的冬天……
哪来的荔枝？
科学技术在发展。温室大棚。那只是袋鲜荔枝。林玖胡乱地想着合理的解释，却迈步不得。
她湿润的手指摸上手机，在屏幕上流出几道水痕来。那张几小时前拍下的荔枝照片，现在像悬在头上的剑，而她在走钢索。
红塑料袋子里，荔枝挤成一团。
白纸剪成的荔枝。
林玖抬手捂着唇，掩住因为惊讶而发痒的喉咙，一声一声地闷声咳在手心里。
纸荔枝。
它们一直是纸做的荔枝吗？
林玖匆匆擦干，囫囵套了睡衣。
湿发贴着她的脸颊，水珠一颗颗接连不断的朝下滚，她用干毛巾粗粗拧了拧，肩膀仍旧湿了一片。
想出去的心情急切，然而当她真的到门口后，手又长时间的停在浴室的把手上，几乎要暖热那块金属。
那袋在茶几上的鲜荔枝突地成了定时炸弹，似乎只要她一出去，就能当场变成颗血淋淋的头，在她面前爆开。
这最多是一个老人的恶作剧，而她没看清罢了。
林玖轻声向自己强调道。
她扭开门，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一鼓作气地提起那袋荔枝，扔出门外去。
荔枝没给林玖这个机会。
它被剥了壳，挑了核。荔枝肉被两指轻轻捏着，送进两片薄唇里。
林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她的客厅里坐了位陌生人，并在怡然自得地吃着她的荔枝。受邀而来的客人都没他这么放松自在。
始作俑者白发红眸，狐狸眼摄人心魂似的眨着，眼底却透出股暗沉沉的恶意，像来索命的厉鬼。
他敛眉，继续抬手剥荔枝。
被他放下的荔枝皮和核又成了纸，在漆黑的大理石上白的刺眼。
这又是幻象。林玖想。
好具体的幻象。
林玖泌出冷汗，心率飙升。她抑制住在抖的手，打开摄像头。
她颊边的湿发凝成水珠，顺着颈上还未干的水线滑滚下去，没入锁骨。
屏幕里，男鬼暗沉色的红眼望着她，喉头一滚，直接将荔枝肉咽了进去。
“多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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