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一觉醒来,就在自己旁边,同一张床上,同一张被子里,紧挨着自己,竟然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大活人。
觉得自己疯了不是因为陌生人躺在自己床上,是自己第一反应不是惊恐、不是尖叫、不是防备、不是报警,而是……
池复盯着那张陌生的脸。
线条不算凌厉,碎发搭在白净的皮肤上,是一种对于男人来说有些过于柔和的长相,睫毛很长,不知道随着眼皮张开后会露出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哪怕他现在差不多是一个睡得短发乱成鸡窝的状态,也不得不说,这也太好看了吧?而且这小鹿乱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都不能算小鹿了,这感觉得是麋鹿乱撞,一见钟情了?
对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陌生人一见钟情了?疯了吧!
疯不疯的,真的有人天生就这么好看吗?难不成这人化着妆睡觉?
池复凑上去想仔细分辨一下,还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那人睫羽颤了颤,像是要醒,他立马起身、后退、捋被子、拍枕头,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人,一副很忙的样子。
另一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是我家啊,我干什么跟做贼似的。
池复默念着这句话,又偷偷瞥了那人一眼。
他醒了,在对着天花板发呆,睡蒙了还没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吗?还是反应过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池复考虑了三秒要不要提醒他一下,第四秒泪珠从有些泛红的眼角滚落,手越过脑子,直接抽了纸巾,轻轻地帮他擦去。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熟练?
池复在内心唾弃自己就这么被美色吸引得魂儿带着智商一块飘了,动作一点没停顿。
他已经完全看呆了,那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蒙在水雾里,被凌乱的发丝半遮半掩,反倒更添了几分韵味。
“我没事。”那人对他笑了笑,屈指擦了擦眼角,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如果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爱人,如果小指上真的绑着红线,那这个人一定是跟自己绑了一条红线编的麻花辫。
他的长相,他的声音,他的每一个动作、神态,无一不勾动池复那从今天醒来就一直颤个不停的心弦。
好像哪怕他只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哪怕给他换上另一张不那么惊为天人的脸,池复还是会对他只有满心的欢喜,提不起一点防备。
就那么恍惚着,池复呆愣愣地跟着他下床,走到卫生间,看着他洗漱,完全忽略了为什么日常用品会有两份,以及这个人为什么对他家这么熟悉的问题。甚至在对方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蛋递给他时乖乖接过来去煎了,然后又拿出面包、火腿和芝士,做了三明治。
冰箱里其实还有番茄和生菜,但是他没放进去,不知道为什么,池复觉得那个人不会喜欢这两样食材出现在三明治里,鸡蛋也一样,他觉得那个人会喜欢流心的。
早饭端上餐桌,两人面对面坐着,池复拿过对面的杯子,倒好了牛奶放回去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闻言笑了笑,有一点无奈,说:“我叫燕来稀。”
燕来稀,池复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重复了好几遍也没等到接下来的话,只好又主动开口:“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燕来稀配合地问:“你叫什么?”
“我叫池复。”池复说。
“哦。”燕来稀一下一下搅着杯里的牛奶,眼睛亮亮的,对什么隐隐有一点期待的样子,“现在呢?我们需要打个招呼握个手,互相说一句你好吗?”
池复觉得他现在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放松惬意地吃着早饭,等着看男朋友又打算搞什么小花样。
他伸出手,说:“你好。”
这个举动不知道怎么戳中了燕来稀的笑点,笑完了他才握住池复从餐桌对面伸出来的手,上下晃了晃,说:“你好。”
掌心温热,手上没什么肉,腕骨很明显,手指修长,指甲也很漂亮。
还好,这一下没给池复的脑子又握空掉,还记得问正事儿:“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里啊?因为你的异常吗?”
“还没结束吗?”燕来稀抱臂靠着椅背上,微微蹙眉,“你这样我会有点害怕,要玩也不要一直装作不认识我。”
“可是我……”池复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不能说,偏偏这是句不得不说的话,“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不要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的异常是什么,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燕来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顿住。
他没有对池复喊,没有拍桌子或者猛地站起来,就只是语气急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池复就是知道,他现在心情特别不好。
“你的……”燕来稀语气颤抖,四个字说得轻之又轻,“异常。”
“我没有异常。”池复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其实想过去抱一抱他,但是那太过冒昧了,只能试图通过对话缓和气氛,“可能我其实有一个同卵双胞胎的兄弟?”
异常,从出生起注定伴随人一生,无法治愈,原因不明,程度、形式不一,疾病、异化、能力,什么都有可能,严重的有些刚生下来就夭折,轻的也可能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唯一的意外是同卵双胞胎,只不过不是奇迹,而是悲剧。
池复很确定,别说什么同卵还是异卵双胞胎,他连个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都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异常到现在还没有显现出来。
对面的人脸色煞白,问:“你今年多大?现在是几月几号?昨天在干什么?”
“今年二十四,现在是十一月……六、七号吧?反正是月初,昨天我在上班啊,下午四点多出的门,晚上还提前关店了来着,十一点多就回家了。”
池复自己开了个小酒吧,通常是下午四点开始营业,凌晨一点关门,不过这个时间是标准的“仅供参考”,实际上几点开几点关纯属看他心情。
说是酒吧,其实更像是一个含酒精的饮品店,菜单上一眼过去一个度数高的都没有,和酒吧的关联度还不如营业时间,至于营业时间,原本也不是这个点儿。
“你……”燕来稀清了清嗓子,“你还记得为什么营业时间要改到晚上吗?”
“因为我起不来啊。”池复说,对方的平静没由来地让他心慌,“那个……你……”
“我没事。”燕来稀问,声音很轻,“那你还记得南柯吗?”
池复摇头。南柯?人吗?还是什么地方?
“去医院。”燕来稀起身,拿外套,换鞋,站在门口等人。
池复收拾好自己,走过他身侧,感觉人没跟上来,回头正好看见燕来稀愣在门口看着他。
总觉得他好伤心。
有那么一瞬间,池复想立刻跑回去,揽着他闹一闹,说自己是骗他的,再好好道个歉,但是不行。
因为他真的没有任何一点今天以前的、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我的异常是梦,不会造成这种情况。”去医院的路上,燕来稀说着,递过来一张身份证,“燕来稀,二十七岁,是你的……”
他忽然止住了话音,池复没有去接那张身份证,证件上会表明异常,他的那张上面写着的“不明”估计也很快就要改掉了。
燕来稀没必要证明自己,池复现在已经完全不怀疑他了,那种熟悉、放松的姿态,那些多出来的日常用具和私人物品,以及它们摆放的位置和正在被使用的状态,无一不是证明。
就算没有这些,池复也还是会信任他就是了。
他的身体在拼了命地告诉他一个答案。
池复试探着接上:“是我的……爱人吗?”
他看到对方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很平静,平静得他心疼。
池复暗自祈祷,说不定他只是不小心撞到哪了自己不知道,又或者是生了什么病,总归都还有恢复的希望。
被自己的爱人忘记,而且只有自己被忘记,这么残忍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
梦中人再一次离去,燕来稀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意识与现实中的记忆回笼,一点点挤走梦中的离别。纸巾轻柔地按在眼角,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燕来稀看着呆呆地盯着自己的爱人,觉得有些可爱。
“我没事。”他说。
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醒来后他什么都不会失去。
他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水,下床去洗漱,再支使池复去做早饭。对方全程就那么呆愣愣地跟着他,不捣乱不闹腾,也不缠着他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睡懵了吗。
盘子里是完全按照自己喜好做的三明治,池复拿过他的杯子帮他到牛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又是这种幼稚的小游戏,燕来稀有一点无奈,不过他并不讨厌池复不懈地制造的这些小趣味,配合他说:“我叫燕来稀。”
不确定对方想让对话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安静地等待接下来的引导。
池复:“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你叫什么?”燕来稀问。
他听到对方说:“我叫池复。”
看来不是想扮作谁或是什么东西,燕来稀忽然有了点兴致,另一种相识方式的可能性?还是重演他们正式认识对方的那一晚?
他搅着杯里的牛奶,询问下一步如何进展:“哦。现在呢?我们需要打个招呼握个手,互相说一句你好吗?”
然后池复真的伸出手,说了句:“你好。”
燕来稀被他这认真的样子逗笑,心想这是要谈合作还是要相亲,吐槽归吐槽,他握上去,晃了晃,说:“你好。”
“你为什么出现在我家里啊?”池复问,脸上没有笑意,好像真的在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演也不应该演得这么认真才对,“因为你的异常吗?”
燕来稀有些不安,他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一连串的反常都在引导他的视线,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就会被一路推向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不愿意看,想结束这个游戏:“还没结束吗?你这样我会有点害怕,要玩也不要一直装作不认识我。”
刚刚亲手系上的蒙眼黑纱被扯下,猜测似乎要化为事实,毫无遮拦地呈现在眼前,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他听到池复说:“可是我……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他的语气很弱,很犹豫,越是这样,燕来稀越是害怕,池复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开玩笑,池复压根就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他知道他每晚都在重复地和一个人相识相处,度过一段无比真实的美好梦境,再被迫失去那个人。他知道他最害怕失去,但燕来稀现在只能告诉自己,对方是玩过头了,忘了分寸。哪怕他是故意要吓自己也好,只要不是真的,什么都好。
“不要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的异常是什么,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燕来稀顿住,对了,异常。
池复的异常还没有显现出来。
万一他的异常是……
燕来稀不敢再想下去,他接受不了那样的结果。
“你的……异常。”燕来稀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抓紧自己的手臂,试图让它安静下来。
“我没有异常。可能我其实有一个同卵双胞胎的兄弟?”
和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时一模一样的玩笑话。
燕来稀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先确认清楚情况,池复还记得自己是谁,这里是他家,应该只是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他问池复:“你今年多大?现在是几月几号?昨天在干什么?”
“今年二十四,现在是十一月……六、七号吧?反正是月初,昨天我在上班啊,下午四点多出的门,晚上还提前关店了来着,十一点多就回家了。”
二十四岁,十一月七号,昨晚提前回家。每一条都在告诉燕来稀,他只是不记得你了而已。
那其他的呢?是仅仅忘了他这个人,还是连着那些回忆全部都忘了。
“你……”嗓子忽然发不出声音,燕来稀用力咳了咳,“你还记得为什么营业时间要改到晚上吗?”
“因为我起不来啊。”
是啊,如果还记得那些关于他的事的话,又要怎么忘记他呢?
原本的营业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刚住到一起时,两人的作息完全对不上,燕来稀睡下时池复都快要起床了,等燕来稀醒来,池复早就出门了,一天下来就晚上那么几个小时两人都醒着待在一起。于是池复熬了几个夜,把自己那健康的作息变成了健康的反义词,和燕来稀同步。
燕来稀问过他,反正他天天起得那么早,都是在家闲着好一阵才慢悠悠出门,为什么不干脆把营业时间提早一点,是因为早上没有顾客吗?
池复当时的回答是,提早的话,都在家的时间还是有很长一部分是让燕来稀看着他睡大觉,不如现在这样,他上班的时候燕来稀也醒着,想发个消息打个电话都可以,回家了也是醒着的时候都醒着,睡觉的时候一起睡,反正他是老板,晚上的客人也更多。
他现在确实起不来那么早,因为起不来,倒也没错。
燕来稀觉得自己现在不太清醒,所谓池复会不会也和风宿一样,只是异常带来的一场梦。
“那个……你……”
“我没事。”燕来稀打断他。
他能看出池复眼里的担心,也能看出他对自己没有防备,哪怕自己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陌生人。
“那你还记得南柯吗?”他还是不死心,一句话问得很轻,他害怕得到答案。
答案不会因为他的情绪而改变。
“去医院。”燕来稀说。
现在在这里考虑再多也没有意义,究竟是异常还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总要去了医院才能确定。
他站在门口等着池复,那人很听话,不管是做早饭时还是现在,明明都不记得他了,依旧毫不犹豫地、没有任何异议地按照他的指示行动。
对了,那份早饭也是完全按照他的口味做的,说不定他忘得并没有那么彻底,还能在想起来的吧?
池复略过他身侧出去的时候,燕来稀下意识抬了下手,很小幅度的,很快就放回去了。
他愣在原地,看着独自走远的背影。
工作原因外加性格使然,不必要的时候燕来稀很少出门,以至于每次两人一起出行,池复都会像个小狗一样缠上来,非要跟他穿相配的衣服,非要跟他牵着手。
现在,两人身上都是随手抓来的衣服,别说互相搭配了,自己身上的都不成套。手……也不用牵着了。
燕来稀告诉自己,要适应一下。不论是什么原因,这种程度的失忆都不是立刻就能好的。
去医院的路上,燕来稀才稍微缓过神来,池复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或许他应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也该对现在这种情况做出一些解释。
“我的异常是梦,不会造成这种情况。”他从随身物品里翻出自己的身份证,那可以证明自己所说信息的真实性,“燕来稀,二十七岁,是你的……”
燕来稀说不下去了。
是你的什么呢?虽然你一丁点都不记得了,且关于我以外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其实是你爱人?
如果有人这么和他说,他一定会立刻报警的。或者说池复到现在都表现的很冷静,还愿意相信他,才是真的不可思议。
“是我的……爱人吗?”池复没有接下他递过去的证件查看,替他说出了那个词。
燕来稀点头,他们是一对爱人,今天醒来之前一直都是,今天醒来之后……他不知道。
只有一个人有相爱的记忆,只有一个人认识对方,这样,还可以算是恋爱关系吗?
他们之间……还能算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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