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复第一次见到燕来稀时还不到十九岁。
闲来无事在学校附近瞎逛,正巧看到有个漫展。规模不大,门票还在售,闲着也是闲着,池复就打算进去看看。
这种程度的漫展,与其说是什么展会,不如说是一个大圈子内的同好聚会,一起跳跳舞,拍拍照,摆一摆自己做的制品,舞台那边连个主持人都没有,全靠参加的人们自己组织。
唯一的噱头大概是另一侧的签售。旁边摆着一些书籍和明信片之类的,有人从那里买好东西之后去排队。队伍不算太长,不过从这个角度也足够挡住里面坐着的人了
池复向那边走去,但并不是冲着签售,他连那在签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看到那边有个摊位好像摆着之前挺喜欢的一个作品的同人制品,很冷门的一个作品,如果真的是的话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可惜冷门同好并不是那么好遇上的,不过意外之喜有没有倒是不好说。
摊位正巧在签售区的侧面,转身的时候正巧可以远远地看见坐在那里的人。
十几米的距离,侧面,池复刚看过去的时候他还低着头,哪怕是这样都让池复眼前一亮。
于是他去买了本书,加入了折了几折的队伍。池复想,如果不过去瞧瞧,自己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等待的过程中,他翻了翻刚买的书,作者那一栏写着两个字,“南柯”。
南柯吗。
就隔着一张桌子站在南柯对面的池复想,确实是仿佛只有南柯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容貌。
燕来稀第一次见到池复时还不到二十二岁,在他的第一场签售上。
写小说原本只是想通过一种方式记录那些独属于睡梦中的他的回忆,能够成为主业可以说就是个意外,他并不认为自己写的故事有多么的引人入胜,直到入场前燕来稀还在担心,要是压根没有人来怎么办。
好在排队的人虽然不算很多,但也绝对不算冷清了。
时间充裕,除了一些一看就知道性格很内向腼腆的小姑娘,大部分人都会在他签名的时候和他说一两句话,或者询问他可不可以写一些祝福的话,还有几个夸他好看,问他可不可以合照的。燕来稀一一应下,他不是什么记忆力很好的人,没法做到把每个在他面前站定,几十秒后又离开的人都记住,但有一个人让他印象很深刻。那是一位站在队列里稍显突兀的男性,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还在上学。
他的读者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不过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性别。
那人除了最后接过他递还过去的书本时说了一声谢谢,全程就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燕来稀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里并没有任何一点恶意,没有打量和审视,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在欣赏一处路途中偶然遇见的、令人如痴如醉的盛景。
他那双雾蓝色的眼睛在看的入迷时竟显出一两分茫然来,有些可爱,燕来稀冲他笑了笑,像对每个人那样,在他走开之前说了一句:“也谢谢你。”
池复完全看呆了,尤其是在他冲着自己笑时,那种全世界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人的感觉。
回去之后,池复通宵看完了那一本小说。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损伤书本地看完的。然后他妥帖地把书收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三分钟,拿起手机在几个常用的小说平台搜索“南柯”这个名字,找到后果断充值订阅,然后按照他写的顺序,一本一本的看。
南柯的书没有很长的,最长的一本也不到三十万字,短的就几万字的也有。他所讲述的故事就和他本人一样,明亮、柔和、宁静、细腻,像初春的嫩绿。最早的一本是在四年前,书名和主角的名字一样,就叫《风》。
池复注意到一个规律,他的每一本书,主角的名字中都一定有一个“风”。可能是作为字的一部分,可能是同音,也可能是作为某个代称出现。
风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呢。
池复不知道,他只知道周一去上课,作为和煦的代名词的春风吹得他眼睛疼,熬夜不可取啊。
睡眠很重要,但也是最好压榨的时间,熬夜之后确实会不舒服,但那不也是熬完了之后的事儿吗?
等池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最开始通宵看书只是为了不闭上眼就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时,他已经把当时南柯的专栏里的所有作品都看完一遍了。
就这么,在看到新的签售情报时,池复毫不犹豫的定下了自己的行程。这次只是作为他的读者,绝对没有想再见一见那张脸的原因。
好吧,多少还是有一点的,那么漂亮的人,完全不想才是有问题吧。
整个上半年,陆陆续续有一些小型的展会邀请燕来稀,而每一次,不论场地定在哪里,燕来稀都会见到那个盯着他看入迷了的青年人。他们之间的交流还是只有“谢谢”和它的变种,连个“不客气”都没有。在池复不知道的时候,燕来稀已经悄悄地记住他并且很多次期待和他见面了。
临近新年的时候,下半年刚刚完结的新作《飞镜离》意外爆火。有些人,如果惊喜来得太意外,是不会相信其真实性的,燕来稀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甚至愿意相信是碰巧同名,是数据出错,以至于等他终于确认了事实真的是事实之后,那阵原本该在一开始出现的喜悦也过去了。
于是,燕来稀想的第一个问题是,下次的签售人是不是会多,人很多的话他还会来吗?
人确实会很多,多到燕来稀有点不敢过去。可这是工作,不过去不行,况且很快就有人看到他,燕来稀只能勉强压下心中的惶恐,露出微笑。
从入场到正式开始,燕来稀一直在人群中寻找,他告诉自己,人太多了,这么长的队伍不想排很正常,让自己不要太期待,这样哪怕结果不好也不会太失落。
可当他真的直到队伍短了一半也没有看到想见的人,还是会觉得有点难过。
没关系,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燕来稀安慰自己,说不定等热度下去了,没那么多人了,就又能见到他了。
习惯事先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时会格外的惊喜。
燕来稀听见他嘀嘀咕咕地说下次要早点来,悄悄从自己的小本子上撕了一张纸条,写了一行字。
“见君如见天上溪”。
然后他把写好的字条收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脑子抽筋了吗?忽然写这种话给人家,真给出去了那误会可就大了!
“那个不是给我的吗?”这是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谢谢”以外的话。
燕来稀歉意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希望他什么都没看到。
池复并不怎么关注小说本身以及南柯本人行程以外的消息,以至于他知道《飞镜离》的人气远高于之前的每一本,但看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着实还是有些傻眼。池复发誓,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他,你会为了几个签名,为了见一个人一面,排几个小时的队,他一定会觉得那人在开天大的玩笑。
长时间的站立让他腰酸腿疼,哪哪都不舒服,情绪倒是异常的稳定,只要想到是为了见到南柯,就一点抱怨的情绪也不会有了。
说实话,池复并不太喜欢《飞镜离》。不是因为写得不好,也不是因为某些剧情或某些观念不合他的心意,池复觉得,在写这本书时的南柯并不开心。他说不上来原因,总觉得就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注定要离别的主角一样,它的作者心里好像也压抑着什么。
排到的时候,池复看到南柯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书写速度很快,字迹比较潦草,从池复的角度并不是很好辨认,他以为那是要给自己的,也没有仔细去看。
递还回来的物品里并没有那张纸条,池复问:“那个不是给我的吗?”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但是南柯冲他摇了摇头。
好可惜,早知道刚才好好辨认一下了。
热度带来的也不全是好事。
转年春天,由于《飞镜离》实体书的出版,燕来稀目测,签售现场的人数再创新高,一眼过去能看见的“装备”也是各有千秋。
这是最让燕来稀头疼的一点。
由于人数过多,只能压缩每个人的时间,于是“号码”出现了。前多少可以简单互动,之后多少可以特签,再之后只能普通的签完名就走之类的。
问题就是这个互动,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人群,总能想到些稀奇古怪的小游戏,只是这些小游戏并不是所有都能让每个人都乐在其中的。
燕来稀本身就不是什么外向的人,性子又软,遇到玩得有点过火的,只能笑着硬接下去。不能把不适表现出来,他不希望对方美好的一天被自己毁掉。
那个青年人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签完就走,白白“浪费”掉一个靠前的好位置。轮到他时燕来稀会故意签得慢一点,反正本来也该是他的时间。
面对一个不熟悉的、过分外向的人这件事,真的很难习惯。工作人员提醒时间时,燕来稀其实松了口气。
对面的人明显加快了动作和语速,迅速道歉并表示自己很快结束。关于互动没有明确的计时限制,她这样的做法并无不妥。
当她想尽快继续并结束自己准备的环节时,侧后方伸来一只手,在她余光能看到的位置晃了晃,在得到注意后询问:“实在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不强硬也绝对不会让燕来稀难办的借口,说话的正是那个每次都会见到的青年,他前面的姑娘甚至没等他说完,也没想想什么急事能就差这十几秒,直接让开了位置,丝毫没有不情愿。
趁对方把东西摆在桌上的间隙,燕来稀喊住已经打算要走的女孩,随手拿了一个桌上他自己带来的小摆件塞给她,算作补偿。再回过头来,对着对面的人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为了配合把戏演全,燕来稀这次签得很快,他用不大的音量对那人说:“有空的话散场后可不可以在侧门等我一下?”
他整理好东西,抬头递过去,发现那人的视线难得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他在看缺了一个的小摆件,是也想要一个吗?
没等燕来稀收回手拿一个给他,他就急匆匆地跑走了,环境嘈杂,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刚刚的话。
池复在看到南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时就已经想上去提醒一下了,读者的身份也好、互动的时间也好,都不是可以和一个现实中只见过几面的人完全扔掉边界感相处的借口。
工作人员的提醒给了他机会,上前的时间只够编一个拙劣过头的借口,好在对方并没有关注他的原因,痛快地让出了位置。
南柯给了那姑娘一个摆件,他也想要。不过南柯对他笑着偷偷说了句谢谢,也很好。
“有空的话散场后可不可以在侧门等我一下?”
周围确实有些吵,但绝对没吵到会幻听的程度。
池复不由自主飘到小摆件上的视线直接被钉在那里,他接过南柯整理好递回来的物品,按照先前的借口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跑到楼梯间里,才反应过来。
刚才那算是南柯在邀请他吗?南柯?主动?找他?
现在没在做梦吧?
从进了楼梯间,到临近散场,中途池复就没出去过。一是怕遇上刚才那姑娘,二是被天大的好事儿砸蒙了。
临近散场,池复来到侧门附近,躲在一棵树后面,他怕那姑娘还没走,遇上了不好解释。等南柯出现在视线里,他立马小跑着迎上去,担心对方以为他已经走了。
南柯看到他,也加快了脚步,笑着打手势让他别着急,然后指了指旁边,池复乖乖走过去等着。
“刚才谢谢你。”南柯向他道谢,随后再一次发出邀请,“你吃晚饭了吗?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
只是一厢情愿地帮了个小忙,甚至还是处理不好反而会给对方造成麻烦的那种,实在是不值得也不应该让人家请客,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谁请客,是南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不管是什么理由,这要是拒绝了,池复以后每年的今天都会烧香上供祭奠他错失的大好机会的。这种失不再来的天大惊喜,管它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下来再说:“当然!去哪里?”
“你有忌口吗?”南柯问他。
池复摇头。
“那我们去吃火锅吧。”
南柯把先前放在桌上的那些小摆件的其中一个揣在口袋里,是一只橘色的小狗。他的手指在上面不断摩挲以缓解紧张的情绪。对方当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他担心自己说的话压根就没有被听到,也担心自己此举是否太过唐突,惹得人家不适。
小跑着向他这边来的身影冲散了所有顾虑,燕来稀想,像个小狗似的,果然好可爱。
他赶忙抬手示意对方不要着急,然后指指一个相对比较隐蔽的地方。场馆里的人还没有走光,燕来稀不想被误会成两人私下认识,怕这会给对方带来困扰。
“刚才谢谢你。”纵使他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遍这样会很唐突,不合适,燕来稀还是决定试一试,“你吃晚饭了吗?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
没想到对方考虑都不考虑一下,答应得特别迅速:“当然!去哪里?”
真不怕被拐走卖了啊。
“你有忌口吗?”燕来稀想了想自己那可怜的食谱,祈祷它不要和即将得到的答案相悖。
幸好,这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
“那我们去吃火锅吧。”燕来稀说,想吃什么煮什么,不会碎到挑起来很费劲,也不会像炒菜那样放一点香菜整盘都是香菜味儿没法吃,是一种对他来说非常友善的食物。
在车上的时候,燕来稀被口袋里的小玩意硌到,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小的礼物没有交出去,他把小狗摆件放在手里,想喊旁边的人一声。
对了,他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
雾蓝色的眼睛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顿时泛起了光,好像把月光下的湖水装进了眼眶里。
“是给我的吗!”
“嗯。”燕来稀点点头,把东西递过去,看着那人雀跃的模样,说,“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燕来稀。怎么称呼你?”
“池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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