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这天还是没能在贝喃家住下。
晚饭以后外面的雨渐渐小了，看着被雨糊湿的窗户，贝喃很可耻地感受到一丝庆幸。
收拾碗筷时，张臻忽然发话：“嘉嘉不然在我们家住一晚吧，这么晚了，自己回去多不安全啊，况且还是下雨天，路多滑啊。”
张嘉快速摇了摇头，说：“不用了阿姨，那多麻烦你啊。我家很近的，不要紧的，而且我打电话让我爸爸来接了呀。”
贝喃放下碗，闻言侧了侧头，“那你的车子怎么办？”
“啊？那个……”张嘉帮忙收拾的动作一停，但很快说：“下次等天气好点我骑共享单车送你回家啊，到时候顺便把我的车骑回去。对了喃喃，你家这边应该可以停的吧？”
“可以的。”
因为哭过，她神情显得疲倦，整个人都很紧绷，送张嘉到楼下时，张嘉还是担心她，偷偷拉着贝喃小声问：“你真的没关系吗？”
贝喃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可是她控制不了那种生活好像全盘被张臻控制的恐惧感，耳边的雨声一丝一丝冲刷着神经，她捏了捏张嘉的手，目光落在不远处慢慢靠近的小车远光灯上，努力笑着说：“没关系的，别担心啦。下午只是因为刚考完加上淋了雨情绪有些不对劲，现在已经好了！”
张嘉狐疑地看着她，“是吗？之前怎么没见你这样过。区区一个考试还能把你逼成那样？”
贝喃不知道该怎么接，刚好张嘉家里来人接了，她松了口气，小心推了推张嘉，“你爸爸来接你了嘉嘉，拜拜。”
对她这种转移话题的行为很不满，张嘉怒了努嘴，到底没说什么，上了车朝她挥挥手，“那我走了啊，明天见喃喃！”
“明天见。”
贝喃搓了搓自己的脸，转身上楼。
上去的时候，张臻已经把碗洗完了，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着动物世界，温润的男腔说着流利的英文，冰冷的蓝光映在张臻的脸上，眼底浮动着流动的光。
贝喃低声喊她，张臻这才看向她，“送走张嘉了？”
“嗯。”
贝喃捏了捏手，无由来地感到紧张。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
张臻目光凌锐，声音因为大声而显得尖细：“为什么带张嘉回来？你还没有和她断绝往来？我不是让你不要和她走那么近的吗？！”
呼吸一紧，贝喃眼睫轻颤，眼底水光微晃，而张臻还在继续：
“和她那样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出息？张口闭口就是情情爱爱的，她今天跟我说你在学校的那些事我差点跟她翻脸色！”
“高中生！不好好学习，闭口张口就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
“在你眼里，什么不是不务正业。”
“既然讨厌她，又为什么要装作很喜欢她的样子？又为什么要装模作样留下她？你真讨厌……”
张臻愕然大喊：“贝喃――！你在说什么？！”
贝喃抽了抽鼻子，随手抹掉控制不住的眼泪，无视张臻惊愕的神情，头也不抬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她就控制不住身体滑倒在地上。
贝喃无力地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泪水无声地跌落在黑暗中，哽咽刚溢出又被狼狈地咽回去。
她好像一直不擅长怎么去和自己的母亲相处，对方想做的事情她绝大多数只能顺从。她知道的，张臻一个人拉扯大她很难，她也知道张臻希望她以后考个好大学进一个好一点的企业，赚很多很多钱，最好能让张臻在这忍受十几年的冷眼中扬眉吐气。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想老死累活为了生计奔波，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可她现在甚至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这个能力去支撑。
未来是一片迷雾，而现在的日子就像一滩雨后的水洼，看着澄净，可只要有人踩上去打破这片平静，就会知道里面藏着的都是污泥，只会溅人一身脏。
.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张臻还是照例给贝喃准备好早饭。
她像是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一切不快，秀丽的面庞平静，如常地叮嘱贝喃好好吃饭，放学就回家，别和别人到处乱走。
贝喃没有她这种能力，昨天的事就像跟刺，今早起来她连看见张臻都觉得难堪。
沉默地吃完一餐饭，张臻收拾碗筷，平静道：“下次不准和妈妈这样说话，和长辈顶嘴像什么样子。”
“……”
“嗯。”
贝喃沉默地低着头，拽起沙发上的包，安静地跟在张臻身后。
一双素白的手在贝喃面前晃了晃，张嘉蹦到贝喃面前，弯着腰凑过来看，弯着眼笑：“喃喃，在想什么啊，怎么今天总是发呆？”
视线里单调的灰色地面被少女明艳的面庞替代，贝喃眨了眨眼，略有无措地扯了扯唇角，“有吗？”
“有啊。”张嘉就这么倒着走，手指掰着算，“上午问你吃不吃零食你没理我，然后我发现你在发呆。英语老师喊你去办公室搬作业你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然后还有体育课……”
张嘉嘴里叭叭了一通，贝喃越听越沉默，良久，她顿了顿，道：“好像是……但是……真的有这么多吗？”
“有啊。”张嘉晃了晃头，眯起眼一脸质疑，“真的没出什么事吗？喃喃，这可不像你。”
四月，树上的叶子翠嫩，边缘在光线下泛着朦胧的微光。贝喃难以自控地想起昨晚的争执。
“你看，又在发呆。”
张嘉的声音让她回神，贝喃眨了眨眼，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也不能告诉吗？”张嘉拽了拽她的袖子，一脸苦闷，“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
贝喃一瞬间被刺中，眼眶蓦地酸涩。
――“跟她混在一起会有什么出息？！”
――“不要和她走那么近，谁不知道贝喃什么情况啊……”
“喃喃？”
贝喃垂下眼，弯了弯唇，遮掩掉情绪的不对劲，努力让声音平静：“其实没什么啦，只是在想这周末去哪里采风。”
张嘉停下脚步，满脸不信：“就这？”
贝喃笃定地点点头：“就这样。”
“行叭。”张嘉目光四处晃着，忽然拽着贝喃往一个小摊上走，“喃喃，看那里！”
贝喃被她带着走，疑惑地张望，也只看到一个摆卖手串的小摊。
“什么啊？”
“看！”张嘉手上挑着一串编织得十分精心的手链，结绳上坠着一枚珠子，通体红润，晶莹且布有光泽。
贝喃看见张嘉把这串红色手链套到她手腕上后左右看了很久，然后笑着弯了弯眼，说：“喃喃，你好适合红色啊。”
“我给你买一串吧，你喜欢吗？”
红润的珠子映在眼底，贝喃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张嘉明媚的脸上，“怎么突然要给我送这个？”
张嘉讶异地挑了挑眉，“啊？不是喃喃你说的嘛？之前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自己说的手链呀。诶，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生日啊。”
贝喃没吭声，但脸上显而易见的窘迫还是暴露了这个事实。
张嘉利落地付完账，拍了拍裙摆，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豪迈地拍了拍贝喃的肩膀，非常大气地说：“贝喃同志，现在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想不想跟着我去闯荡天下！”
“什么啊……”
贝喃艰难压下唇角，很难不控制住自己笑出来。
然而张嘉没有给她很多选择，她拉着贝喃就朝一个方向跑。穿过一街的香樟树，四月的风裹挟树叶的气息，贝喃抬起头，看见张嘉飞舞的裙摆，好似永不停息的脚步。
正午阳光炽烈，世界发光。
贝喃什么也没说，可张嘉好像什么都知道，她拉着她跑，好像要去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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