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余知洱惊慌地回头——看到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夜色下,外表以余知洱向来很高的标准来讲是谈不上帅气的,但是五官端正,一头黑色短发干净利索,并且肩宽腰窄,身材相当不错,所以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一件泛白的深灰色外套也能被他穿得凌厉有型。
拧眉注视着脸上一个通红巴掌印,一只脚蹬着断了跟的高跟鞋,另一只脚干脆就踩在肮脏路面上的余知洱毫无说服力地摇头,石宽叹了一口气。
“我叫石宽……网约车司机……至少现在是,”,最后半句话被他无声地吞在了唇齿间,他反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车子,“我送你回家吧。”
余知洱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辆车子上:不是上蓝下白的经典出租车款式,但是一眼看出是做网约车的十万元左右的便宜车子,他心里一紧,迟疑了片刻:“我手机丢了……”
手机大概就放在女式手包里躺在俱乐部的桌子上,但是他根本没勇气再回去,刚才男人的那一句‘变态’已经把他的所有勇气耗尽了,万一回去再撞上那个男人……天呐,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让眼前这个名叫石宽的男人替自己去拿手机,但是这个念头很快消散了,因为一旦手机到手就没有理由再麻烦对方了。
一个成年的、有手机的人在这种情境下最恰当的处理方法是叫朋友来接——至于为什么不叫车,是因为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个网约车司机。
但是叫朋友来的话,自己穿成这个样子被看到了也很麻烦啊。
想了想,余知洱小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到家我再拿钱给你。”
男人似乎听到这句话才反应过来刚才余知洱的意思:“没关系,”,他淡淡道,“我不要钱。”
他的语气很平静,不像别有目的的人,看样子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他。
“绅士”余知洱心中蓦地冒出这个词。
余知洱自认为自己是绅士的,但这个绅士大多数作用在相亲对象或者是其他的大小姐身上。然而对于这个男人而言自己只是个奇怪的陌生女人吧,只是因为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就可以不求回报地帮助自己吗?
平心而论,如果是余知洱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扶着栏杆毫无形象地呕吐的女人的话,他是不会上前的。
一边想着这些,他点点头,移动脚步想要上车,但是左脚刚迈出去,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嘶”地一声呻吟出声。
石宽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去查看:白皙纤细的脚踝已经红肿得明显,若不是高跟鞋的带子松了的缘故恐怕连鞋都快穿不上了。
“你的脚崴了,”,石宽的声音偏于低沉,沙沙的像是贴在了他耳侧低语,那只手掌落在他小腿处时,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让余知洱一颤。
“得罪了,”,石宽不再多说,动作干脆地将余知洱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一下子悬空,余知洱浑身一僵,那股干净的皂香充盈了鼻腔,他的心怦怦跳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扣住了对方的衣角——而在一件单薄的无袖T恤下,他摸到了石宽胸腔下更为有力的心跳……
余知洱呼吸一滞,抬眸时撞进了一片沉静的海:没有探究或者觊觎的眼神,只有令人平静的专注。
这种感觉,自己在心动吗?余知洱扪心自问,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比起那些,他更担心的是对方发现自己男人的身份。
不过石宽抱人的动作很稳也很克制,既没有半分占便宜的意味也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便宜车子的座位又挤又硬,不过总算是个能让他安心坐着的地方,余知洱无声地喘出一口气,这一天真是累坏了。
深呼吸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光裸的双足,这么想起来的话,他穿的裙子下摆也很短,似乎大腿上的肉也确实接触到了冰凉的皮革座椅。
再也不要女装了,余知洱心想,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到底丢了多少脸啊,他永远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穿着短裙、光着脚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后座上。
……虽然这个陌生男人很绅士,并且很沉闷。
余知洱报了住址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过话,一路沉默地开到了余知洱的公寓楼下——正常是进不来的,但是这处小区正在改建,希望将前面的商铺改成一大片草丛,这样从楼上往下看的时候风景更好,所以门口的挡车杆暂时被拆掉了。
把车停在了余知洱示意的位置上,石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声音有些哑,指节看似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你是一个人住吗?”
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难道是因为这里的公寓都是四室两厅的超大size,一个人其实并不正常?余知洱看他一眼,不是通过后视镜,因为石宽侧过了头,正低垂着视线面向他。
他的睫毛很长很密,低垂下睫毛时让他看起来温顺而专注,仿佛能包容并理解自己的一切回答。
可能意识到了余知洱在想什么,石宽笑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是说没有人接你的话你自己可以上去吗?”
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要怎么上去……脚崴了,鞋子还坏了,好像确实很难。
接下来的这句话石宽说得很艰难,说完后自己先尴尬起来:“那个,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抱你上去。”
余知洱立刻摇了摇头。
而石宽似乎也很理解他作为一名“年轻女性”的担忧:“可是你怎么回去……”
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车尾猛地震了一下。
余知洱整个人往前栽去,却被石宽一把扶住了肩膀,近在咫尺的呼吸交错,他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惊慌的倒影。
两人几乎同时怔了一下,然后余知洱睁大眼睛扭头看向后面。
石宽皱起眉,推开门下了车查看情况。
尾灯边的保险杠被撞歪了,一辆冰梅粉的保时捷就停在后面,车主下车——是蔡理理。
又是蔡理理?看到那个女人,余知洱一阵无奈:看来他今天算是躲不开这位蔡小姐了。
蔡理理还穿着在酒吧的吊带裙,只是肩膀上披了件绿色的罩衫,“哒哒哒”风风火火地走到余知洱所在的副驾驶旁边,她毫不犹豫地敲响了车窗:“喂!”
说到蔡理理,她给女装的余知洱下药后,本来已经平复了心情,谁知一步一扭地追出来,她想给余知洱送他落下的包时,正看到余知洱被石宽抱上了车。
“哼”的一声,她一瞬间又不舒服起来,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狐媚子天赋,所以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追到了余知洱家门口,撞了石宽的车屁股。
石宽和她理论起来,语气还是压抑住的平静:“为什么撞我车?”
蔡理理向来眼高于顶,对于石宽这个网约车司机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举起手上属于余知洱的包,继续敲着窗户:“喂喂,里面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出来一下吗?”
余知洱忽然打了个冷战。
不是因为蔡理理,而是他在看到蔡理理手上捏着的包时才意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包以及他今天穿的从头到脚一身的行头,全都是他陪蔡理理购物时买的。
她要是认真地观察了……会认出他来的吧。
冷汗一下子从额头上冒出来,蔡理理若是知道了他是个有穿女装癖好的变态的话,很快他们这个圈子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一瞬间蔡理理敲窗户的声音忽然飘远了,但是沉重可怕,像是某种不详的预警。
然后下一秒,敲窗户的声音停了,蔡理理“喂喂”吊儿郎当的声音也停了。手腕被抓起,蔡理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刁民”:“你干嘛?”
石宽实在不想跟一个女人发火,但是这个女人实在太泼辣了,并且吓得车里那个女孩儿浑身发抖,那他就不再能够坐视不理了。
“有话好好说,不要欺负人。”
他眸色微沉,手掌握着蔡理理的手腕不重,却极稳。那一瞬间,他仿佛成了整个混乱局面中唯一的锚点。
余知洱不由自主看向他,却恰好撞进对方的目光里。
石宽转头看了他一下。
只是一下,却好像有点什么被轻轻点燃了。那目光不炽热,却专注,像是无声地问:“你还好吗?”
余知洱眨了眨眼,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下。手无意识地在裙边一绞,再一绞。他没意识到自己眼角的慌乱正透着一种微妙的可怜,而那可怜恰恰成了最动人的那根弦。
于是石宽皱着眉,压低声音对蔡理理说:“别再吓她了。”
“我吓她?”歇斯底里的蔡理理进入尖叫鸡状态,疯狂挣动着手腕,“你要打女人啊你!”
石宽最应付不来这种撒泼的女人,两条眉毛拧起,还是放开了她:“还有你撞了我车子的事情,得赔偿。”
一被放开,蔡理理就立刻又去敲车门,石宽的脸上现出怒色,再次制住她的手腕:“我说了,有事说事,别拿别人出气。”
蔡理理被迫扭过身子来,她尖叫着朝自己的车上喊:“小张快出来啊,要打架了!”,她瞪大眼睛,“你们有人当我没人吗!”
蔡理理身边真的跟了个小男助理,不过小白脸一个,眼看着不出来不行了,终于战战兢兢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然后两边就打了起来。
……余知洱不知道那能不能算作打架,因为蔡理理的男助理实在是太瘦弱了,他那点可怜的小力气简直是让人看笑话,一下子就被石宽推了个倒栽葱。
而蔡理理是不参与战局的,她一边拨着电话一边嚷:“你看着来警察把你们都抓起来!还有你,”,这句是她对着一直在车里没出来的余知洱喊的,“到时候你就等着被揭穿吧,有你丢脸的!”
心跳好像骤然停了一拍,完蛋了,真的被蔡理理看出来了,但是这个念头还没落地,他又听蔡理理嘲讽石宽:“你知不知道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你和余家少爷的女朋友卿卿我我,等着吧你!”
……哦,原来她没看出自己是男扮女装,只是通过自己这一身的装扮以为,呃,女装的自己是自己的女朋友。
这句话乍一听有点绕,不过蔡理理没发现他是个变态——只以为他被戴了绿帽子,已经很好了。
在他们四个争执不休的时候,一辆库里南开到他们旁边,车上,裴度川摘下墨镜。
裴度川算是余知洱一个很远房的表哥,比他大三岁,以朋友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够暧昧,但以性伴侣来形容的话他们实际并没有发生过关系。
因为裴度川是个极度喜新厌旧的人,而余知洱和他在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在他有性的概念之前就已经变“旧”了,不过大概是因为余知洱长得极其对他胃口的缘故,“旧”了的余知洱他依然喜欢。
现在裴度川也时不时会来余知洱这处公寓住上一天半天,甚至是带年轻的男伴女伴来过夜,因为按他的说法,这处公寓十分的现代化,正适合哄那些年轻男女。
不过今天看样子是出了点状况,裴度川摇下车窗,看向挡了路的两辆车:“怎么?门卫那里有贴告示不允许未登记车辆入内吧,怎么连网约车都能进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余知洱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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