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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是贤

关于沉没这件事,我是没有经验的,我甚至担心自己根本沉不下去,我想着是否应该给自己的身子绑上一块巨石,这样才能沉入海底。但是绑着巨石的绳子会不会在海水的浸泡下,几天之后就会被侵蚀,然后顷刻断线。还有这块巨石的大小,太大的我搬不动,太小的可能无法随着我沉下去。我想到买一个巨大的包,我有一个巨大的包,曾经有个女人被我的包吸引,说我的背包相对于我的身体巨大。这个包里面,我可以装满砂石,砂石的密度大,会是一个很有重量的物件,双肩包的背带一般是尼龙质地,只要将胸口和腰间的按扣合上,这也是算是全副武装了。

我想象着自己背着双肩包走在夜色下冰冷的海水里,义无反顾的往更深处去。慢慢的海水淹没了我的脚踝,淹没了我的腰,淹没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到有个活物在双腿之间乱窜,我突然想到附近最近搁浅了一头鲸鱼,有鲸鱼的地方就有小鱼,有小鱼的地方肯定有鲨鱼,我害怕起来。万一,我刚刚沉没,他们就来了,然后把我吃了,从此我就会成为鱼的一部分。但是,每一个人或事物被占领时,其实只会心悦诚服某些人或事物。就算我会被吃掉,我也只想被大鲸吞掉,或者被小鱼们分解掉,我不想被鲨鱼撕咬,然后嚼碎,我接受不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我突然不敢往前走了,于是我一步两步三步地退后到岸边整顿,计划着重新出发。

海浪在夜色下是黑暗的,拍打到岸边时除了一声巨响,那翻起的巨浪在月色的衬托下,明亮得发白,有一种冷漠寡淡的绝情味道。我望着远处港口忙碌的灯火,我看着大山大海之间绵延的公路,我寻找着那个拐角的红色灯塔。夜晚的港口比白天繁忙多了,一艘又一艘巨轮驶出港口,上面装满了电子产品、农副产品、玩具服装等等。夜晚的公路完全消失了,它已经和大山融为一体。只有几辆穿行的小轿车开着近光灯和远光灯来回闪烁。红色灯塔在夜间的存在比白天重要多了,它矗立在那个关键的位置,所有的货轮驶出离港口,所有的快艇出海游玩,所有的帆船要到更远处,都得从它面前经过,它像一位守护者。

我继续想着沉没的事情,沉没是一个固体的事件,但是海水是流动的,将一个固定的东西放入一个流动的组织里,期望这个固定的东西按部就班,似乎有点异想天开。捆绑入水肯定不是一个周全的计划。在现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是没有秘密的人,大数据早已把我们监控起来,想要没有预兆的消失,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想着是否要一次光明正大的落水,然后在海面飘荡,光明正大的等待被发现,被通报,最后被掩埋,被消失,进入我的投胎转世。但是,我是一个会游泳的人,落水之后,我肯定是会很快的浮出水面,我的求生欲也许会在那一刻被激发出来,人生一世最难的也许不是死亡,而是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若是死了,那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佛家常说投胎转世,虽然世上真的有转世人,但是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对于未来,谁又拿得准呢?

海风越来越大,海风越来越冷。我索性把短袖脱了,我取出包里的深色浴巾。我找了个礁石避风,我好像有些困了,我想回家睡觉。我是一个健忘的人。其实关于沉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天,按照计划,我的事情早就应该被通报了,但是总是困了、累了、饿了,有时候刚准备出门,一阵眩晕,像高血压病人一样陡然上头,不过是因为太过激动,整个早上都在收拾屋子,收拾衣物,打扮自己,忘记了做一份早餐。要想痛快的沉没,也是需要能量做支撑的。有时候已经出门,突然发现骑行的眼镜没戴,回到家一番寻找,找着找着也只能等待不需要它的时候自然出现,于是索性改天出发。更多的时候刚出门,就发现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太暗的天色、太大的风向、太大的雨水都不是想要的,我想要那种晴空万里的湛蓝天空,然后一朵又一朵白云在飘荡。我出生的时间是三十年前的一个阳光普照的正午,我想把沉没的时间也安置在一个蓝天白云后的夜晚。这样,我的来生一定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人。

星星不拖,月亮不拖,太阳不拖,我们的人生是拖不得的。日复一日的反刍,我开始厌烦了自己的计划,索性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天气,按照熟悉的路线,我租借了一辆山地车在梅沙湾来回穿行,我看着陡峭的海岸线,我寻找着能够入海的位置。每一处海岸线都有沙滩,有沙滩的地方就有行人,有行人的地方就有人海钓。我越骑越远,在距离灯塔拐角五百米的地方,我发现一处可以俯冲而下的海,那个位置像一口深渊,那里海水深蓝不见底,海岸是绿色的蒲草作为装饰,像极了美人鱼洞的另一个入口。我似乎确定了我沉没的位置。我回头四望,这确实是一个风水宝地。

我骑行到了起点,将衣服更换之后,我选择了离风水宝地最近的还车点,然后开始沿着海滨栈道和沙滩行走。今天的背包很大,防晒帽也很大,我像一个海盗丛生大难不死的探险者,沿路走走停停,就像是在指望有个船家看到我,然后带我离开这里,去到很远的远方。我捡起一快贝壳,用力一扬,它在水面蹦跳了三次,最终沉入海底。我走到一处与山间相连的淡水小沟壑,翻开脚下的石头,竟然看到几只不知所措的螃蟹,一个遁形烟雾弹,我突然就不知其所向了。我捞起飘荡的海藻,浓重的盐腥味让我反胃,双眼婆娑起来。我来来回回在岸边折腾,我考察者最后沉沦地的周边环境,这里真的是寂静无声。在这样的时代,难得有一处安静的,没有被发掘的地方。

天黑之后,我的计划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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