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让我很头痛。
我看见她被推进急救室,地板在我眼前晃动,一瞬间天旋地转,我脱力摔在地上,还好,我被护士还是其他医生送到一个房间内擦拭手臂上的伤口。
我可耻地包庇了我的私心,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爸和林可渊干的,我迫切想要借这个时机把林可渊关进去,至于我爸,我对他另有打算。
林妍很害怕,她跑上来握住我的手,她语无伦次,“不是我妈,你看错了,你为什么不说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就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我的肩膀很痛,我想起岁岁的流血淤肿的腿,她只会比我更痛。
“你一点都不害怕是吗?”
林妍松手,打了一个哭嗝,“什么?”
“这是一条人命,她会死的!”
林妍朝我喊着,“她还活着,她没死,也不可能因为掉到一个坑里会死,你把她救上来了不是吗,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会原谅你的,宋谨,我只有我妈了,你帮我……”
我对她感到很失望,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从前在源市,她从来没有这样忽视别人。
“她不是你妈!”
林妍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在我另一个胳膊上,我看见她犹豫惶恐的眼神,确认她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宋谨,你在说什么,你说错了,认错人了!”
“你不可以为了她这么对我!”
我和她算得上从小玩到大,我知道她还有什么话没说,她没准会把我们少年的情谊摆在我面前让我好好计算,她让我比较江岁和她谁比较重要,还有……再怎么样,只要撒一个小谎,她就可以得救。
我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身份在林可渊那里有多么难堪,林可渊根本不爱她,她似乎把我当成了她的家人,她的亲人,总之,她比任何人更相信我,笃定我会站在她那边。
“如果你掉下去了,你还会这么说吗?”
“我不会……”
我神情阴郁,不容置喙的语气终于让她放弃了从我这里下手,她走到马承川那里,他们两个坐在地上,略显可怜。
不久后,秦楷把马承川带走,又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我正想问别人借件外套,我妈赶来了,还有,江岁的妈妈。
刘倩说她没想到会这样,小孩子可能被吓到了,不是什么大事,她把她身上的外套披在林妍身上,温柔地问,“是不是被吓到了?”
你知道你这些温柔体贴应该留给你女儿吗?
你凭什么代替她去原谅别人呢?
在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女儿啊?
你又以何种心态说出她没什么事这种话呢?
我感到我的手在快速变冷,我根本不想听我妈跟刘倩在商量什么。
“岁岁弄成这样,是我们的错,医药费和营养费什么的,我们都会付的……”
“多见外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她年纪小过两天就忘了……”
“她不会忘。”
我冷冰冰地看着她,仿佛我就是岁岁,她怎么敢当着别人的面替岁岁要好处。
“啊,这是小谨吧,你来宜市我还没见过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岁岁不想见你,我也不想见你。”
我妈脸色有些不好看,“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没事,没事,都是小孩子。”
“她是个哑巴,哑巴就算受伤了也只会把委屈憋在心里,你听见过她哭吗,你知道她哭起来有多么让人心疼吗?你知道她急着说话时能把嘴咬出一口的血出来吗?”
刘倩被我说得面红耳赤,我妈掐了我一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我闭上眼,伤口开始痛了,我们永远是小孩,这只是他们无法面对自己错误用来敷衍的借口。
“江岁的家人,过来一下。”
江建恒来了,我的心才安定下来,这里终于有一个站在岁岁身边的人了,江建恒一点眼神都没有给刘倩,后面他们吵起来,不外乎,她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来看,难道她是你一个人生的吗……
我忍无可忍,朝外面说了一句,“滚啊,你们快滚啊,没人看你们在这里假惺惺的问好!”
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她的腿打上了石膏,我得想些办法让她开心起来,可是没用,我一看她毫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心就像流血一样痛。
我只能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指,她的手也被石块还是什么东西划伤了,我仔细摸着那些伤口,一定很疼吧,只不过疼痛转移到更为难受的地方。
她睡了一会儿,不长,总是容易惊醒,我知道她害怕一个人待着,我整晚都没睡,也不敢睡,总有一些声音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害怕被救上来只是一个错觉,我只能不断地掐住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才能感到她的手指还在我的手里,她还活生生地在我可以触摸的地方。
一切都完了,我在她这里应该毫无情感可言了。
我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离她远一点,可她总是追逐上来,和她在一起我都快忘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卑鄙,恶心,下作,我只是在她面前表演善良耐心的角色,我在偷窃她对我的好,然后悄悄把这些形容我人性的词加层透明的外衣,现在她揭穿了我的面目,我还有什么借口留在她身边。
她很烦,她总是很烦,她为什么要照顾我?为什么要带着江建恒一起看护我?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家庭,我不喜欢夜晚八点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我不喜欢一回到家就有人嘘寒问暖,卑劣都藏在温暖之下,等我陷入了那样的陷阱,就会被尖刀扎个遍。
我应该和林妍那样的孩子待在一起,我们都一样的坏,林妍在谴责我背叛了我们的同盟,我抛弃她走上了正路,我怎么能这样对她,是啊,我怎么能这样对她,可我为什么不能握住江岁递给我的手呢?
她会把我带出黑暗的,在漫无边际的黑洞里待了那么久,我难道不可以奢望那一点温暖吗?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该怎么选,隐瞒还是欺骗,可我还有得选吗,我只能坦白,剥开我的心脏,让江岁看见我这个人有多么无耻,这样她就会远离我,如果她知道被扔下井全都因为我那虚无缥缈的假想,我想她应该会扇我一巴掌。
我情愿她对我这样也好过她不愿再看见我。
岁岁出院的时候,事情还没解决好,又有一个人死去了,我在那个特定的场景中又看到一个总在边缘徘徊的人,我非常确定他和这件事有关,可是我就是找不到证据,我太年轻,因为年轻和无能为力并不能让我看向他的眼神带有攻击力,我看见他在笑,为他又一次在我们面前逃脱而笑。
不过这回他没想到出现了意外,林可渊被抓起来了,可笑吧,明明是他动的手,最后替他认罪的是他姐,她不是最恨他吗,我很失望他又躲了起来,他或许会永远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然后想尽办法让那些参与过他过去的人一个个消失。
我回了源市一趟,宋鹤成又和季瑗起爆发了争吵,我的父母每天都在为些奇怪的事情吵架,总有些我没听过的女人的名字会出现在他们的嘴中,我妈想带我走,可是每一次都会被宋鹤成打断,“你离不开我的,你绝对离不开我,你享受我提供给你的这些生活,你身上就没有血腥吗,想想你对那孩子干的事,想想他真正的孩子被你送到哪了。”
他绝对不知道他这番话成为杀死他自己的利剑。
我把我的东西收拾好,说实在的,我身上又有哪些东西不是他给的呢?我的身体里还流血他给我肮脏的血呢,天气很冷,每当我经过那条必经之河时,我就在想,那些离家只有几百米的人怎么能连这点距离都坚持不住,非要跳到那冰冷的水里。
当罪恶与绝望一起控制住真正的我时,那也许就是他们最好的解决办法。
当我返回那个地方时,江建恒说岁岁失忆了,她只记得自己掉下井里,只记得最后见到的人是我,她不知道那天还有另一个死亡。
这是我的机会,我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这些恶劣的东西,她问起那天发生什么的时候,我告诉她是因为她在等我,而我没有及时赶到。
就是这么愚蠢但又真实的理由,我希望她把所有的恨都怪在我身上。
我时常关注她的状况,她有段时间正如我所料的那样,排斥任何人接近,她休学了一个学期,又回到了之前不愿说话的时候。
我放弃了我大部分的娱乐时间,念各种故事给她听,江建恒说我真的成了她的哥哥,每当我看到她眼里那小心翼翼的色彩,我都在后悔,那天的我为什么不早点赶到,让她受到这样的痛苦。
我进入变声期,说话变得很奇怪,像是许久未调音的小提琴,演奏时溢出一个变调的音符。
岁岁说我的声音变得很难听,就像她的腿一样变得很难看。
“不难看的,我不觉得难看。”
“撒谎。”
她咧嘴朝我嗤了一声。
后来几年,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向她赎罪,却没想到在这样的相处过程中,我的赎罪变成了一种难以预料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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