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担心红荷。
她也许不能理解江红荷此刻的心情，但将心比心，假如……假如今天是她妈……不行，这种假设她一秒都想不下去，光想想自己都觉得受不了。
下午是她去红荷姑姑家通知红荷的。
她满头大汗地骑到红荷姑姑家时，院子里，江红荷正在喂她姑姑家养的那群纯色的白鸽。
可能是因为陌生人地突然进来，白鸽受了惊，呼啦一声飞了起来。
江红荷立时注意到了薇薇，惊讶地看着她，似是奇怪薇薇怎么过来了。
薇薇也被白鸽的突然起飞惊得缩了缩脖子。看着江红荷望过来的疑惑眼神，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紧咬着下唇，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把话艰难地说了出来。
白鸽在天上盘旋着。江红荷听完她的话，脸瞬间白的近乎透明，当时正值夕阳西下，天边绽着一抹绚烂的橘红色，鸽群从她头顶上空滑过时，与余晖交织在一起。
薇薇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和眼睛都出了毛病。
因为她竟然觉得这一刻，红荷简直漂亮的惊心动魄。
彼时，薇薇还不知道有一种美叫破碎美。
小磊从屋里出来正要问表姐一道不会的题时，就只来得及看到表姐江红荷在自行车后座上离开的背影。
骑车的人像是薇薇姐，薇薇姐随表姐来过两次。前些天表姐被他妈叫来给他补课时，薇薇姐就来过一次，好像是舅妈让她来给表姐送东西。
奇怪，她们要去哪？
他扫了眼地上的一堆玉米粒，还有，翻在地上的那只装玉米的小瓷盆。
江红荷到了家，停在那个房间的门口，她觉得好冷，环抱着手臂，还是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她不可思议的看了妈妈好几眼，不懂她躺在那为什么穿的那么少，只一条短袖连衣裙。与她并头身着的那个男人也穿的很单薄。
薇薇站她身后，往门里探了两眼，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两具笔直的身体，她有些害怕，就往后退了两步到堂屋里。
她转身回头，屋外又来了一些人，像是两个死者的一些亲戚，自己的爸妈也在屋外坐着，头靠着头细细私语。
她走过去，挨着她爸妈坐在小凳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越来越黑，薇薇觉得困了，她想问爸妈今天还回家吗？
转过头，却发现她妈已闭着一双红肿的眼靠在了她爸胳膊上。
“困了？”张大成看着女儿发困的脸，习惯性地想抬手揉揉她的头，又被肩臂上的沉重压的落下了手。
“爸，我们......？”话没说完，她突然看到江红荷从对面里屋走了出来，游魂似的往外走。
薇薇下意识的喊了一句“红荷，你去哪？”
江红荷像是没听见，木然地只是朝前迈步。
淑芬被女儿的一声叫唤，惊地睁开了眼。
她担心地看着红荷，急得要站起来，发现腿麻了，忙扯了扯身边的薇薇说：“你跟着她。”
薇薇陪着江红荷，见她像是要往厕所的方向，便拉住她，说：“红荷，去我家吧”。
因为她刚围着红荷家转了一圈，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乱的不成样了，像是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红荷任她牵着，也没挣脱。
薇薇把红荷带回自家之后，又给她倒了热水，看着她喝下去之后，才陪着她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薇薇突然觉得冷，说回去取件衣服，便让红荷站原地等她，她马上回来。
红荷点点头，立在道上等薇薇。
她立着的这条道是贯穿全村的一条主道，若是白天，这条道上来来往往的总有人，但此刻，一个人也没有。
村民早早得都睡了，没睡的今夜应该也瘆的不敢乱跑了。
红荷木然地抬头，上空点缀着点点繁星，小时候妈妈跟她讲故事，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她相信了好久。
她在上面了吗？
江红荷就这样仰着头，一动不动，仿佛被吸进了一个神秘世界。
一轮弯月洒下朦胧微弱的光，万籁俱寂，只有微风轻轻吹拂着树叶的声音。黑暗仿佛要把这一抹单薄的身影吞噬。
一阵脚步声忽然近前，她低头，下意识看过去。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意外之极的目光交汇，让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一时之间竟寂静无声，只有清凌凌的月光在道上投出两道斜长影子。
江红荷呆怔地看着对面的人，像是第一次见。
其实原本也算不得认识，这个人比自己大七岁，几乎没怎么交集过，除了六年前......两家在村里的位置相隔也有些远。
她的印象里，在村子碰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不到，交谈更是从来没有过。
但她一眼认出他，张承宗！
他太有名了，他是村里，不，不只是村里，是县里，市里都有名的人，他是市高考状元，是全村人的骄傲。
也是，此刻躺自家床上那个死男人的儿子。
张承宗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他立马凭着模糊的记忆猜到了她是谁，那个女人的女儿。
想到这里，眼中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阴影。
他印象里，她还是个小孩，所以刚走近直到目光交汇，他没有认出她。
从中学，他就开始住校，一年回不来一两次。
她应该跟小妹是同级，之前从小妹嘴里听过这个女孩的一些事，成绩好很漂亮之类的。
她站在这里干什么？还是这种时候。
薇薇就是在这种极度微妙的气氛中回来的。
她快步跑过来后，看清楚江红荷旁边的男人是谁后，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承……承宗哥，你怎么回来了？”说完薇薇又狠不得把自己舌头给咬了，自己怎么蠢的问出这种话。
他爸死了他能不回来嘛！
果然张承宗没回她。
江红荷看薇薇过来了，便径自先往前走。
一段短短的路，平时薇薇三五分钟小跑就到了，此时此刻她却格外的不自在。
一路上，她瞄瞄红荷，又偷看看张承宗。
自认为没人发现的来回巡睃，直到张承宗冷冷的看过来，她才收回眼神。不敢了。
张承宗站在床前，看着笔直躺在床上的父亲，这个死在别的女人床上的父亲。
也看到了那两只紧紧握着的男人和女人的手。他神色僵硬地移开了目光。从房间退了出来。
“承宗，你来了。”薇薇爸走过来，拍了拍他后背。
今天，张大成除了震惊和难过，也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林霞跟林淑芬是亲戚，他跟江文武关系也算不错，但张建民是他堂兄。
下午，两家的亲戚，主要是月兰娘家人和淑芬娘家人，双方骂骂咧咧闹的水火不容。
他真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好在，夜里，那帮人总算是散了。
见张承宗到了，张大成心里踏实多了。
亲戚们闹规闹，但后事怎么办，谁也拿不了主意。
张建民父母都过世了，兄弟倒是有，但都不在本市。
“唉，难为你了。”张大成又拍了拍他。
“出去说吧，成叔。”
来到屋外，张承宗问张大成要了烟。
“承宗，你还是大学生，别像我染上这个烟瘾。”张大成关心地劝说。
他很喜欢这个本族侄子，虽然打交道也不多，但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承宗高考状元时，全族的人都过来开宗祠为他庆祝。
“成叔，放心，我有分寸。”
张承宗深吸了一口，吐出。
张大成也没再劝，看着面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听说都快大学毕业了。
“成叔，您跟我说说我们这边办后事的风俗。”张承宗没有处理后事的经验。
张大成按照村里的风俗跟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些风俗都是我们老一辈延下来的，现在很多人说迷信不这样办了。”
张承宗把烟头丢地上，用脚碾了一下，抬头说：“成叔，就按您说的办吧。得辛苦您跟几位族里的叔伯配合我。”
“你这孩子，说这些客气话干啥。都是一家人。”
张大成心里有些惊讶。女儿薇薇就常说他老古董，包括儿子也说他太传统了。他刚补充一句也是想着承宗也是年轻人可能有别的想法。倒没想承宗竟会听他的。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商量起后事的细节。张大成听他把各关节处需要的人和物什安排地明明白白。
心想果然不一样，同年岁的孩子跟他没法比。
两人商量完后，夜也深了。
张大成估莫着他得在这儿守一夜，便说道：“承宗，我回家跟你拿个长椅过来，夜里你好休息会儿”，又朝不远处条凳上头靠头坐着的薇薇和林淑芬扫了一眼说：“顺便把她俩送回去。”
“成叔，不用麻烦。我也睡不着。你们回吧！”
“我马上回来。”张大成自顾自地说完，便去喊女儿和老婆回家。临走前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随口问女儿：“红荷呢？”
“她在自己房间里，说想一个人。”薇薇回她爸，往江红荷房间处看了一眼。
“红荷这孩子，唉......真让人心疼。”张大成扶着林淑芬，推女儿往外走：“我先送你们回去。”
“哦。”薇薇扫了眼不远处的张承宗，突然轻喊：“爸，我们走了，那……那就红荷和承宗哥在这儿？”
张大成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女儿说拿完椅子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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