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行冷不丁的一句话,似是无心之言,顾温却切实地听在耳中。
“不是的,有人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周哥哥不用在意!”还是着急的解释,顾温连忙摆了摆手,带着身上的红绦轻轻摇晃:“阿烛姐姐也很好……”
轮椅被周月行仔细地换了个方向,使得轮子能安稳地行驶在大道上。
“阿烛她才与小公子才见几次,小公子竟然对她印象这么深?”
这句话的含义是双层的,周月行却没有用试探和揣测的语气,却像是自然的感慨。
“姐姐很亲切,她对我很好。”
少年的话语是羽毛一般的轻盈,飘飘悠悠地散在微风里。
对于顾温来说,任何的亲昵感情他都很敏感。这种好感是缓解苦涩的蜜饯,有的蜜饯吃完嘴里只剩苦涩;有的蜜饯让人觉得甜腻,吃多了就会上瘾;顾温分得清这之间的区别。所以,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他伸手去触碰耀目的阳光,阳光却不愿停留在他苍白寒凉的指尖,无论如何也留不住。明烛姐姐,或是其他人,亦是如此。
但总归都是好意,不是吗?
“别人的好意,不是无缘无故的,投之以木瓜,也应当报之以琼琚。”
周月行没有去低头观察轮椅上少年那刹那的伤感,他只是如此说,是顾温不该明白的意思。
听得懂听不懂也不是周月行说这句话的目的。
“你说得对,哥哥。”顾温坦然答道,深以为然。
说完,空中洒下的阳光似是更灿烂了些。
阳光下的院子花草鲜妍,周月行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推着轮椅在道路上慢慢转悠。这样顾温有了一整个下午得以好好参观院子的机会,他并没有十分兴奋,却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湖面,眼里光影跳跃。
周月行把顾温推到了树荫下。冬天的树有点光秃秃的,草地上难见绿色。这里的环境并不舒适,但周月行还是停留在了这里。
这个位置临近湖边,往前几步便是起起伏伏涌上岸边的湖水。距离湖边最近的泥土上没有什么草皮,湿润的泥土上长了斑斑点点的苔藓,只消站在上面就能跌落湖中。
周月行的目光霎时黯淡了许多。
顾温却没在意,只是偏过身子去把石桌子上的碎叶捻起来玩,在手里揉碎,然后吹散碎片。
两个人自顾自的想着什么,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顾温经常自娱自乐,并不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什么不同;周月行也不知道盘算着什么,缄口不言。
“阿温?”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顾温毫不迟疑地回头,他不再管手中的叶子,腾出手操纵着轮椅,雀跃地迎上呼唤的人。
明烛进入院子时,远远便望见了小湖边的两个人影。湖面波光粼粼,她眯了眯眼睛才认清坐在轮椅上乖乖玩树叶的顾温,还有,他旁边的周月行?
周月行怎么会来这?明烛心中思忖,不过刚刚就从顾夫人的谈话中可以看出,周月行虽然与顾家有仇,但顾家其实并没有防备忌惮他,甚至隐隐有讨好的意思,所以这个人可以在顾家到处走?这么肆无忌惮?
“姐姐?”
见明烛有点走神,顾温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他抬头看向她的目光,直直朝向着周月行。
“今天是周乐师陪的阿温吗?”
明烛蹲下身子,把顾温袖子上的碎叶给掸下来,她状似无意地问顾温,其实也是想看周月行的反应。
他们彼此深陷在莫名的冷战之中,谁先开口谁好像就意味着输了,所以明烛是绝对不会开口亲自和周月行说上一句话的。
见周月行只是转身沉着眼看她,并没有开口的样子,明烛索性双手握上顾温的轮椅,推着他去其他去了,离开这个是非太多的湖边。
“姐姐不在湖边多呆一会儿吗?”顾温轻声问道。
闻言,明烛倒是多瞟了眼周月行,只觉得他此时目光冷得吓人。
呆在他身边才是最恐怖的吧?万一他不高兴了把自己丢到湖里去,没一个人能把她捞上来。明烛打了个寒噤,周月行的心机,她是领教过的。
不由分说,她推着顾温的轮椅离开,微微摇晃的衣角在风中轻触过周月行的:“我们去花园吧,这里地比较滑,万一栽下去就不好了。”
顾温也没再说话,只是抿着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周月行还站在那里,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然后转身离开。
直到身后那纠缠不清的目光消失,明烛才觉得肩膀陡然一轻,说不出是放松还是逃避,
“阿烛姐姐,娘亲叫你去干嘛了呀?”
“夫人只是和我讲了一些照顾阿温的事情。”
“哦,娘亲人很好的,不会为难姐姐的。”
“……嗯。”
明烛不再说下去,她觉得以阿温的孩子心智知道过多也会想的多,即使知道了也不理解,这也不是能让他知道的事情。
“我们回去做东西吧,比如香膏?”
轮椅向屋内行去,阳光渐渐从二人身上褪去。明烛正好要为顾夫人制作安神膏,明日顾家寿宴要开始,她准备今天做出来让小蝶送去。
顾温闻言也跃跃欲试,他本来就喜欢做些手工,难得有人陪着他消磨时光。
就这样,明烛从腰包里掏出许多瓶瓶罐罐和磨好的药粉摆放在桌上。这些材料其中有一些是小蝶给她带来的,她要做的就是混合搅拌。
“姐姐,你的腰包里什么都有嘛?”
顾温探头探脑,眼睛盯着明烛的腰包,一脸好奇。
“也不是啦,就是能装。”
明烛连忙掩住自己的腰包。她的腰包里什么都有,甚至有暗器毒药,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顾温失落了一瞬,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阿烛姐姐,我们是把这些东西混合嘛?”
他们二人面前的桌面上已经摆上了不少的东西,顾温跃跃欲试,明烛见他眼中难掩的光芒,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嗯,我要为夫人制安神膏,阿温可以做香膏。”
“唔……”顾温若有所思。
之前明烛就在聆月轩的花房里用各种香花炼了不少精油,只要把蜂蜡融化,把喜欢的香味滴进去就好,对小孩来说没什么难度。
明烛简单给顾温讲了如何制香膏,给了他一个空的小瓷瓶,等小厮端来烛台,顾温自己便捣鼓起了瓶瓶罐罐。他不吵不闹,挨个闻了闻瓶子里的花朵精油就准备要开始调制了。
看着顾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烛也放下心来做安神膏。
安神膏的方子其实并不复杂,就是要称量材料重量且需要材料的种类多些,要防止弄混。
“茯苓一钱、朱砂半钱……”
明烛随身自带小称,小称有一个不长的杆子,上面悬着小秤砣和小铜盘。她仔细地调试观察刻度,再三确定,然后把称量好的材料倒进一个小木盒里。
二人围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做着各自手里的事,阳光从他们脚边日渐偏移,直至变成浓郁的硃磦色,淅淅沥沥地泼洒在月白的衣角上。
“呃……”明烛伸了个懒腰,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发现顾温还在捣鼓那些瓶瓶罐罐。
需要这么久吗?明烛觉得奇怪顾温怎么能专注这么久的。她往门外看去,此时夕阳融融,倒是快要晚饭时间里,她马上就能回去了。
“啊!姐姐你好了吗?”
察觉到明烛探寻的目光,顾温抬头含笑望着她,眼神还有些失焦。
“嗯,安神膏制好了,阿温的香膏做好了吗?”
“嗯!”
顾温开心地扬了扬手里的小白瓷瓶,白瓷瓶里是温润的芍药香气。
其实明烛是有些好奇的,顾温竟然没有把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只是单一地选了一个香气。
“我该走了,阿温,或许明天才能来看你了。”
明烛收拾好东西放进腰包,摸了摸顾温的脑袋,然后抬手向他告别。
顾温只是坐在轮椅上,屋内的阳光消失,他眼色沉沉,看不清情绪。
刚出院落大门,明烛抬头便看见小蝶。两人相视,竟都露出了差异的神色。
“我刚要找你!”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的脱口恶臭。
“这也太巧了。”小蝶一弯笑眼里跳跃着细碎的光。
“我刚要去把这个安神膏给你呢。”
明烛取出袖子里那个木盒,盒子里是还带着些许体温的莹润膏体,香气不浓,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药香。
“我也是来找你取这个的。”小蝶接过明烛递过来的小盒子随身放进口袋,“明日就是顾夫人的寿宴了,我们也可以暂时歇一歇,今晚该做的事做完就行。”
“嗯,麻烦你了,小蝶。明天你就可以休息一下了,最近你眼下都是乌青。”
“是吗……应该是最近太忙了吧。”
小蝶的手指无措地摸了摸眼下,只是叹了口气也没接着再言其他。
“既然拿到东西了,我就先去顾夫人那了,阿烛快些去吃饭吧。”
看着小蝶离去的背影,明烛只觉得心中的堵塞感愈发强烈了,就像夏日暴雨前的闷热,扼住人的喉咙,让人呼吸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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