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要不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
殷山筑基秘境之中。
苍翠茂密的树林间，静谧无声，虫鸣哑然，兀地响起一声疲惫的少年音，语气中满是懊恼和不甘。
少年声线尚细，听上去估摸着尚未满十四岁。
慕家三名弟子在秘境中与无数妖兽缠斗了十七日。
已经是试炼后期了，三人皆已灵力耗空、护身法器齐齐破碎，但尚未有一个人突破修为，几人已几近放弃。
慕昭抬头透过林木树叶间隙看了看天际，暮色将倾，将目光转回到两个年纪尚轻的男孩。
二人面上挫败又疲惫，身上法衣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好不可怜。
“那便在这里整顿休息吧，明日一早出秘境。”
说着便率先动了起来，利落堆柴点火，很快柴堆便起了火势。
将两个少年想帮忙的动作按了回去，指挥他们打坐修整，自己则捏着根树枝时不时拨弄一下火堆里的柴。
“系统，你在吗？
终于疲惫稍减时，慕昭才向识海中唤道。
“……”
可识海中空空荡荡，无一回音，仿佛慕昭这一声询问落入了无边空寂。
慕昭识海之中有个系统，是半个月前才出现的。很是聒噪，又时常消失，尚未取得她的信任。
慕昭胎穿进这个修真世界里已经十六年了，此前从未有过什么系统出现发布任务。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平行时空，直到系统到来告知她，这是一本叫做《问仙》的大男主救世打脸修真文。
慕昭不以为意，她的生活行动也从来没有过影响，想来她穿进来的这个角色应当是个镶边路人。
但系统无情中伤她，是个小角色没错，但不是路人，是祭天炮灰。
还是那种，在男主角与反派大魔王决一死战暂落下风时，自甘祭天助男主反杀魔王的那种炮灰。
金手指竟是我自己。
而系统给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在殷山秘境历练至突破修为为止。
第二个竟然是：尽可能早日找到男主。
慕昭：“……”生怕我死不掉是吗？
系统只会布置任务，然后一直叨叨叨地劝她早日完成任务去寻男主角。
当她向系统询问其他信息的时候它避而不谈，说它在这个世界中的基础积分已经耗空，暂时无法向她提供更多信息。
再问就会消失。
有时候不问也会消失，像现在一样。
慕昭：“……”您编个好点的理由行吗？我什么时候用过你的积分？
但慕昭还是决定给它个机会，先做一个任务试试看。
所以三人才会在已经到达作战极限后还苦撑了一天。
可系统并不曾告诉她什么时候会突破修为。
慕昭坐在火堆旁，思索起来这段时日在这秘境中是否有遇见什么机缘，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
暖意烘烤之下，疲惫逐渐袭来。
抬眼瞅了瞅两个早已呼呼大睡的弟子，想到附近妖兽已经被清除干净，便抬手简单布了个阵法也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小寐了起来。
殷山秘境深处经年密云蔽日，不见光又常年风雨不绝。
长时间处在阴湿之地，灵力补充不及时极易体乏。
下半夜时众人围着火堆熟睡，只待天亮之后就出秘境，对周遭环境已然放松了警惕。
四周绵雨滴滴答答落在茂密的树叶上‘噼啪’作响，火堆在潮气作用下只有一小团火焰可怜地发着热气。
几人睡得昏沉，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四周愈发遥远的落雨声，原盈盈发光的结界阵法也缓缓消失。
忽而一阵阴风略过几人面庞，大家被骤然袭来的阴冷激得一颤，想要睁眼却如何也睁不开。
火堆中还带着潮气的柴努力燃烧，忽然‘啪嚓’一声，湿柴燃爆炸出一簇小火星。
睡梦中的慕昭终于被惊醒，迷迷糊糊间借着火堆微弱的光，看到了诡异一幕——
她对面的树下靠坐这一个青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凡尘中农人的粗布麻衣，坐姿扭捏，慵懒地半倚着树干，正翘着兰花指一点一点捋顺蹭得有些杂乱的头发，眼神如蜜粘稠地粘在慕昭身上。
那粘稠的视线潮湿绵软，在她身上虚虚扫过，却似有看不见的线在将她捆缚，身躯越发紧绷，慕昭被他盯得汗毛微竖，四肢沉重得难以伸展。
慕昭难耐，混沌的大脑终于惊醒，骤然之间绷紧了弦。
眼神紧盯着对面怪异的男子，毫不犹豫抬手朝两个小弟子击过去一道带着灵力的掌风，将他们从沉沉睡梦中唤醒。
慕昭不待对方有所行动，便又抽了剑。
向对面的人攻过去，刚一动身便见对方身形一晃便游走开了，闪身便到了两名弟子身后。
“什么东西！”
那人接近时，成子仓刚从睡梦中醒来暖呼呼的身体骤然之间体温降到冰点，身上汗毛立起，不受控地打摆子。
慕家弟子的素养却任然保持，迅速反应过来，手中的剑扬起，格挡住了对方直击过来的攻势。
三人迅速贴近。
那人却不疾不徐回过身，抬手折了只树枝，拿在手中轻轻比划了几下，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
慕昭心中隐隐不适，暗道不妙，警惕地盯着男人的动作。
那人握着树枝的手扬起，脚下提步动身，身姿轻盈，手腕几个漂亮翻转舞出个漂亮剑花——女儿家的剑法。
动作柔美漂亮，树枝挥动的剑气却凛冽，杀气斐然。
干净利落的剑招袭来，几下之间便将贴近的三人击散，紧接而来的是更甚的杀招。
短暂交手间，慕昭便已心中有数，这人修为在她之上不止一点。
两个小弟子被剑气逼开，看着欺身向慕昭而去的身影，心下也了然了，这人是冲慕昭来的。
正欲再冲上去帮忙，便被一道暖洋洋的灵力弹开了，慕昭传音过来，“赶紧出秘境，找慕秋来。”
二人未有迟疑，转身便跑。
慕昭与男人缠斗间，看似被逼退后，实则一点点将男人朝着殷山唯一能照射到阳光的东边引去。
奔跑间，分神向识海中质问道：“系统，这就是任务关键吗，这人什么来头？”
系统未有回应。
慕昭咬咬牙，暗斥一句烂系统不靠谱。
遥遥望见东边天际已经蒙蒙亮了起来，浓重的黑云渐薄，有点滴日光穿过云层泄出。
在看到晨光那一刻，慕昭原已见底的灵池微微翻腾起来。
灵力在搅动灵府，将经脉中的灵力撞散了。
她难受得几乎抽搐，原本有条不紊的步伐也踉跄起来，体温渐起，额头上都起了些薄汗，身上微不可见地浮出些许金光。
男人抓住这一破绽，再次欺身上前，扔掉手中被劈碎的树枝，徒手朝慕昭抓过来。
指尖刚触碰到慕昭的肩膀，她身上稀薄的金光迅速聚集到肩上，形成了一小块护身的金光屏障。
男人狠狠抓了上去，指节碰到金光时发出‘滋滋’声响，从指尖燃起一簇黑烟，迅速沿着手指蔓延开来。
他面上表情有些崩裂，身躯却像被点燃的纸一般飞速燃烧堙灭。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燃烧起来的部分，阴毒的目光似刀射向慕昭，而后又微微启唇，勾了丝嘲讽，用尽力气呵出一口气。
周遭场景蓦然变了。
*
灵府内的异动已经归于平静，慕昭暂时得以喘息。
她望着原本该拿着剑现下却空空如也的手，茫然地抬起头打量四周环境。
她似乎坐在一顶软轿里面，准确来说是坐在软轿的踏板上。
身下铺了一张精绣牡丹团花的毯子，周遭的挂饰珠帘也极尽奢华。
轿顶挂了盏白玉雕成的球形玉灯，内里雕空，薄壁镂空雕凤纹，里面却是塞进了一颗幽幽发着绿光的珠子，将本应珠光宝气奢靡不堪的轿子衬出了些瘆人的冷。
是真的冷，慕昭感受到迎面扑过来一股阴冷入骨的冷风，骤然扭头望去，面前的座位上歪躺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隐约间能看见身形是个女子，双腿交叠，翘起的兰花指正在空中虚虚划过。
这是个阴魂，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刚刚的男人应该就是她借了殷山周边村镇农人的身躯。
随着它手落下，一道冰凉含着些杀气的阴风直抵慕昭面门。
来不及格挡，她只得侧身歪头躲过，扭过头，迎面而来的是一张血肉模糊，五官几乎磨平的面庞。
狭小的轿子里陡然之间阴气横生。
慕昭浑身战意沸腾，但剑已不知去向，反应极快在掌心凝聚灵力与对方浑身裹挟阴气对撞。
将对方逼开了，但自己也被力道反冲，有丝丝缕缕的阴气慢慢蚀了上来。
顿时灵府内的灵力再次翻腾起来，手上原本再次聚集的灵力破碎不堪，但仔细看的话能看见陈澈灵力间夹杂着缕缕金丝。
对方明显是被激怒了，铺天盖地的阴气瞬间暴涨，狭小的软轿内充斥着让人步履酸软的阴冷潮湿，与灵府中的灵力相互挤压碰撞，让人住不住的恶心想吐。
和刚刚一样，甚至在阴气的作用之下更甚。
让她只想将这顶使她不快的软轿破坏掉，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不管对方已再次暴怒着近身的，强忍恶心，拼命将灵力凝聚在手心，咬牙一掌拍向轿壁，软轿瞬间崩碎。
飞崩的碎屑漫撒，玉灯摔碎，里面的珠子滚了出来，滚进了树木间洒下的细碎阳光之下，那本就模糊的影子忽然闪了闪，愈显朦胧。
慕昭的灵力彻底耗空，但不断侵蚀她的森冷阴气散了许多，不适感终于消退。
那影子暴怒，阴气再次迸发，整个模糊成一团黑雾，游窜着朝慕昭袭来。
慕昭注意到它在刻意躲开稀疏的朝阳，只得头也不回地向东方阳光浓郁的地方跑去。
铺天盖地的黑雾席卷而来，掠过的风都带着腥臭潮气。
天际间初阳已经大盛，金光泄出，娇俏地在山脊间跳跃。
身后穷住不舍的黑雾也更加焦急难耐，不管不顾倾倒而来，慕昭迅速回身伸手去挡，电光火石间，稀疏树木间隙中撒下一缕晨光汇聚在她细白指间。
慕昭只觉自己像握住了一把温暖柔软的金线，便用力拽着这缕线朝阴翳处的黑雾扇了过去。
在金线碰到那团黑雾时它身上滋啦作响，像被灼烧般扭曲着缩了回去。
暂息一瞬后又嘶叫着再次涌上来，慕昭乘胜追击想再扇它一掌，不料那金光愈浓，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只觉灵府内滚烫难耐，灵池被那金光填得满满当当。
眼见黑雾再次追了过来，偏偏那团金光在她灵池内搅动翻涌，一丝力也使不上来。
刚蓄起的一点灵力跟随着那金光自发涌动起来，忽然撑到阈值，‘嘭’地一下，灵池扩大了一圈。
慕昭身上爆发出一阵灼眼金光，四散开来，将尚未反应过来要躲避的黑雾烧得扭曲跳跃。
金光蓬发挤压，发出耀眼灼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那张面庞笼罩在金光之下缓缓破碎，隐约间听到它说了句什么，慕昭眼前一片刺目的金色，耳边朦胧，一切声音仿佛隔了重重山川。
看不清也听不实。
只觉得异常疲惫，意识逐渐松散。
晕过去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好像觉醒了一个了不得的神通。
*
晨光大盛，一抹彩云盘旋在殷山之上，这里常年不绝的绵雨暂退，终日笼罩在山头的沉云消散，阳光穿过树叶洒落得影影绰绰。
林中有一块地方树木歪斜，杂草凌乱，显然能见的打斗过的痕迹。
不远处有个人影不疾不徐地提步走近，将枯叶踩得‘窸窣’作响。
来人穿了一身黑底走金线云纹的劲装，腰间挂了一把玄铁剑。一头黑发高束，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只发尾灵动地轻轻飞扬。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把宽剑，半浮在空中。
那剑和腰间的完全不同，它通体莹白，隐隐有灵气环绕，剑柄处挂着一只破裂的玉髓剑穗。
“你怎么如此慢腾腾的，她差点死在这里了！”系统在他的识海之中崩溃尖叫。
对方根本不想理它，微微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视着地上凌乱的痕迹，“她人呢？”
系统也不想理人，冷哼：“被她弟弟接回去了。”
季玄息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扬了扬手，身边的剑中飞出一道白雾，引着他往东方走。
白雾在林间晃晃荡荡飞了片刻，停在某处不动了。
季玄息走过去，它很乖巧地缩回了剑中。
白雾停下的地方隐隐有阴魂的气息，很淡，来自于地上一团焦黑的余烬。
“被处理了。”
他抬起脚，颇为嫌弃地用脚尖把那团灰烬拨开，底下露出被灼烧得有些暗淡的绿色珠子。
季玄息偏偏头，还不等他眼神有指令，身边的剑便心领神会。
剑飞到珠子上方，再猛然坠下，剑尖扎向珠子。
‘叮啷’一声，两件器物相碰撞，珠子明显不敌，应声碎裂。
未再对那堆垃圾多置一眼，他已经抬步朝着殷山出口走去。
系统在识海中疑惑，问：“你要去哪里？”
季玄息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理所当然道：“找她。”
没人注意到身后那堆碎珠间旋起的一纽黑烟迎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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