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漫无边际的论文。
地板上英文字符在白色人影的笼罩下，似乎发生了微微的扭曲，又像是有自主意识般晕开模糊的涟漪。
程旸眯了眯眼，不知何处而来的油墨气味萦绕周身，他从自己的姿势判断自己躺在地上。等那一阵熟悉的眩晕过去。再睁开眼目之所及像开了模糊特效一般，只见一片黑白混沌。
他尝试翻了个身，左手撑在地砖上，掌心传来磨砂般的触觉，用力的瞬间地面传来奇异的波动感。与上次不同，他感觉自己的感受更清晰了，周围的信息似乎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瞬间进入他的大脑，就好像直接与他的意识沟通似的。
他一转头就看见一旁的地上躺着张凛和长发的王书剑，三人周遭聚集了一片白色絮状人影，将他们的身体遮得有点模糊。
“凛哥，醒醒。”程旸推了推张凛，张凛醒了，絮状物如同有生命一般掠起，争先恐后向四周退散开，却仍隔着不远的距离围绕在三人周围。
程旸爬起来，起身的瞬间地面不知为何有点颠簸，像往下凹陷了点然后又迅速回弹。脚下的地砖仿佛变成了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船，让他特别想扶着点什么东西。
二人还没来得及细想，不远处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们屏住呼吸，抬头向声源处望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角处，一辆运垃圾的板车现了身。车身一片漆黑，板子上堆着几个黑色垃圾袋，倒垃圾的人也身穿宽松的V领黑白印花制服，看不清面容。
那人发现了二人，远远地喝道：“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声音柔中带厉，是一道女声。
程旸直觉此人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到他有点发毛，遂主动上前套近乎，“我们之前在16楼碰到了一群不太正常的人，为了躲他们就到这里来了。”说话间，程旸悄悄打量这名女子，她的制服上并无IF字样，面色也是正常的苍白，并不泛青，这令他感到安心。“请问这里是哪啊？”
那女子戴着口罩，瞥了程旸一眼。
“这里是垃圾场，除了那个学生，还没有其他人是被送到这里来的。”她边说边扬起下巴，“那个学生”想必指的就是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王书剑。
医疗垃圾一般都用黄色垃圾袋，而这车上只有黑色垃圾袋，随着垃圾车的靠近，浓烈的油墨味萦绕在鼻腔。
这里是倒垃圾的地方？程旸看着板车上的垃圾袋心想，看这一地学术论文，只怕这“垃圾场”倒的都是学术垃圾。想到网上大家平时把自己写的文章戏称为生产“学术垃圾”，他又觉得此情此景有点诡异又可笑。
“对，像这些都是废掉的。”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垃圾袋卸下，黑色垃圾袋甫一接触地砖就迅速变为透明继而消失，露出里面的一大堆废纸。
袋子渐渐消失，废纸在地上化作一堆堆小山。程旸惊讶地发现，这些纸山开始逐渐融化，纸上的内容像墨水褪色一般向地砖上流淌。
不一会，地砖上的字迹重新排列，地上原有的论文似是被挤开了些，新来的文字在地砖表面漂浮了一会，似是有生命一般慢慢地沉了下去。
程旸被吓了一跳，她却习以为常，冷笑一声，“这些论文写的不行，只能处理掉了。”说罢瞥了一眼程旸。
垃圾全部倒完，那女子调转空了的板车准备回去，见程旸愣在原地，说“你们准备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该回去写论文了，你们导师估计都在等着呢。”
张凛还蹲在王书剑身边，没用手碰他，只是仔细地打量躺在地上的人。
“那他怎么会在这？”程旸抓住机会询问，“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书剑没再挣扎了，躺在地上不动不语，仿佛睡着了。
“哼，怎么不知道。”那女子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这个学生都快搞得人尽皆知了吧。”
“怎么说？”一直未出声的张凛突然抬头问道。
女子斜了张凛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不太满意。
“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杀，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脆弱。”
“你怎么知道...”程旸差点脱口而出，拜托，怎么大家都知道王书剑自杀的事。
张凛的面容冷峻了几分，王书剑跳楼的事绝不是这人所说的“人尽皆知”。只不过她是目前碰到的人中唯一还算“正常”的，于是他决定抓住机会收集信息。
“这位......老师，请问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张凛率先出声。
“坐电梯。”女子回答得言简意赅。
“我是说...”张凛有点无语，她却打断了他的发问。
“在论文世界，”她说话慢条斯理却不容争辩，“发不了论文的人，都会被送到负一层。”
电光火石间，许多细节的碎片在二人脑海中串联起来，英文论文、金色的IF和数字、纸张触感的墙壁和无处不在的油墨味————原王书剑的脑蜃是“论文世界”。
“不过，你俩想走可以，但是他不行。”她的目光停留在张凛身边的王书剑身上。
“因为书剑没有文章？”张凛问。
她点头，目光带了认同。
“可是我也没有啊。”程旸忍不住出声。
“刚来论文世界，都会有一定的保护期，一般来说是一年半。不过，你的保护期也快结束了。”她看着程旸，眼神意味不明。“刚上学不知道珍惜时间，现在时间不够了发现没发文章没办法毕业，这就是你们这些小孩干的事。”
程旸被戳中了痛点。他的老板石沛宇对他要求不高，他也始终对此心不在焉。比起其他同学竭尽全力为了发高分文章，程旸显得过于“无欲无求”，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想离开负一层，只能是新手或者是有论文的人？”这次是程旸发问。
“也不完全是。”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向王书剑身侧的张凛，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总之，只有能为论文世界做贡献的人，或者有能力为论文世界做贡献的人，才有资格享用这里的资源。如果始终没有产出，就只能被清理掉了。”她口罩微微一动，像是对着二人一笑。“他现在是无法离开负一层了，不过你们暂时还是行动自由的。”
这时，不远处传来警报声，二人警觉起来，周围的人影似乎变得有些焦躁，半透明的人头纷纷涌动，像掀起了一阵阵海潮，连周围的英文论文地砖都变得更模糊了起来。
“我得走了，到时间了。”她看着张凛说：“要想带你同学出去，也不是毫无办法。”
板车无风自动，向来的地方疾驰而去，那女子跳上板车说：“发不了论文的人，要么是弄丢了‘idea’，要么是丢失了‘本心’。如果你们能帮他找到这二者其一，他就有希望离开垃圾场，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远，语音渐弱，最后几个字消失在电梯关门声中。
随着她的离开，负一层又恢复了安静和冷清。
四散的白色人影围拢过来，人影试探地越过王书剑，默默地在两人身边环绕。
程旸想起了石沛宇说“脑蜃里看到的东西很可能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便尝试理清头绪，“咱们现在在'论文世界'？我感觉之前很多东西都解释得通了。”
张凛点头：“你说。”
程旸想到最早在16楼神经外科办公室看见的“丧尸”，“我上次在16楼看见了关院长和万主任，还有方主任，他们衣服上写着IF，而且根据IF的分值高低，数字呈现了不同的颜色，那这个IF应该就是影响因子的意思。”
张凛点头表示赞同。
“还有这里的墙壁，地面，摸起来都有种纸张一样的磨砂感，难道这负一楼就是倾倒学术垃圾的地方？”程旸继续发散思维。
“书剑师兄为什么会被送到垃圾场呢？”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么王书剑，也是被倾倒到垃圾场的学术垃圾吗。
张凛沉思了一会说，“书剑之前和我说过一些事，可能和这个有关。”
程旸立刻站直了，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那段时间书剑刚直博，他对脑蜃形成的原理很感兴趣，跟导师说过想做这个方向的课题，万乔一开始是同意的，后来又要求他换方向改课题，说是要和关院长合作，让他不要再做以前的课题了。”张凛陷入了回忆。
“但是他后来发现原来的课题并没有终止，反而被交给了他的师弟，那时候他博二快结束了，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要延毕。”
“怎会如此！”程旸被万乔的操作震惊到了，有的导师为了更多的压榨能干活的学生，会让他们完成大部分的研究，却偏偏不给署名，学生就会因为达不到毕业条件而继续像牛马一样被拴着干活。
“那么刚刚那人说的丢失的‘idea’或‘本心’，或许真的和这件事有关。” 程旸思绪转得飞快，“我们要去哪里找到它们呢？”
张凛看着遍地的英文字符说：“也许会在这里？”
程旸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感到眩晕，他说：“凛哥，我一看论文就犯晕，这么多论文我必须得整一个划词翻译随身携带着。”
张凛蹲下仔细看了看，一块地砖基本是4张A4纸大小，英文字符的大小刚好是他蹲下能看得清的。
然而看了十几块地砖后，他也决定放弃了，“每一块地砖的内容都并不相关，甚至语序也不通顺，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脑蜃’的英文名，除此之外并无特别有效的信息。”
程旸正在和他脚边一块论文地砖殊死搏斗，听见张凛这么一说就瞬间放弃了阅读。
张凛猛然想起上次来到负一层时，在出电梯口的地方的几篇论文似乎可读性比较高。程旸也想起来，上一次进入脑蜃时张凛在电梯口说那些论文和王书剑的课题相关。
“凛哥，我们去电梯口看看那边的论文？”程旸提议。
“她说离开这里可以坐电梯？”程旸想起那女子一开始的回答，又说：“虽然说书剑师兄不能离开，但如果我们带着书剑师兄一起会怎么样呢？”
张凛忖思片刻，试图背起王书剑，却发现甫一接触王书剑，就会被拉回到他的记忆里，而呈现在张凛脑海里的大多是杂乱的、充满咸湿气息的记忆。
程旸尝试搭一把手，却同样会被拉进王书剑的记忆里。
“我们应该是不能直接接触书剑师兄？”程旸问。张凛疲倦地蹲在地上，论文地砖看得他一阵心悸。
两人尝试了数次，都不能成功背起王书剑。却在某一次记忆读取时，同时看到了一段诡异的影像：
身着白衣白裤的王书剑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令他睁不开眼，他向左转头，看见的最后一幕是万乔正向他的血管内注射某种金色液体，一旁的关云霁打开了一个盒子，而他的视野逐渐模糊，五感渐渐撤出了他的身体。
准备去打怪（冲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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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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