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关院长查房，大家都快把自己床位的病人熟悉熟悉。”
张凛刚走进外科16楼，就见里面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规培医生忙着打印病史、整理化验单，上级则迅速穿梭在自己管的床位之间，看切口渗出情况、引流量和出入量。
关云霁一般一周来查一次房。自从他成为院长之后，参与手术的频率也大大降低了。但是这个月，神经外科的医生们都觉得在病房见到关院长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张凛的床位都在监护室内，他走到床边观察了每一位患者的情况，都还算平稳。看了一圈，他顺便坐在28床旁边的电脑前，点开了检验检查单。
28床的检查项目里，在昨晚21：45莫名出现了一次磁共振。
张凛很疑惑，他记得计划中王书剑下一次复查磁共振应该在3天后，难道是夜间出现了病情变化，被值班医生带下去做了检查？
可是一般情况下，为了节约时间，没有人会给病情不稳定的患者做磁共振，一来磁共振预约时间较长不一定有空位，二来检查本身动辄耗时10分钟以上，患者如果在磁共振室内需要抢救，很多仪器都带不进去，也不方便。
张凛一看医嘱项，里面并没有显示磁共振，那也就是说这个检查很有可能是某个人通过私人关系加塞做的。他一边点开图像，一边思考这个突然加塞的磁共振到底从何而来。
王书剑双侧脑室积血已经引流干净了，磁共振除了见术后改变，没有什么特别的病理提示。张凛反复对比这一次和前一次的影像，没看出什么大问题来。
没有医嘱但是有图像，要么是门诊系统开的检查，要么就是绕过系统直接去影像科做的检查。张凛在门诊里没有看见就诊记录，那必然是影像科直接做的了。加塞给王书剑做磁共振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怕他排队耽误时间？
还是说，检查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所以不能留下医嘱。
张凛认为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凛哥，交班了。”一个呆呆的戴眼镜的男生跑了进来，把张凛的思绪拉回了眼下。
“好的，我这就过来。”
张凛走进办公室，只见关云霁站在白板旁边。周围医生和护士沿着办公室站了一圈，原来关院长每周查房的日子已经按照惯例成为大交班。
关云霁也快50岁了，身材高大挺拔，形象方正清朗，上了年纪也气度不俗。此刻他见张凛走进来，朝他点点头，又示意值班医生开始交班，那端正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张凛听到交班结束也没听见值班医生说28床有什么病情变化，心里那点猜测更加了然。
“张凛，走，我们去看看病人。”关云霁竟然没有查其他病人，直接来看张凛管的床，其他几个医生神色各异，也都先去忙自己床位上的事情去了。
“今天时间不多，我等下还要去开会。”关云霁似乎非常熟悉床位分布，边走边说，“我们重点看看28床。”
张凛抽出28床的病例夹，化验单和病程均已打印完毕。关云霁在王书剑的床前停了下来，他既没有翻看纸质病例，也没有坐下点开电子系统，只是站在床尾看着王书剑。
张凛有些摸不清这位院长心里在想什么，就先开口道：“关院长，28床已经脱机拔管了，目前一般情况都挺好。”
他稍微停顿一会，看关云霁没有要发问的意思，就继续说：“本来准备这周五复查一个磁共振。”
关云霁听见“磁共振”便扭了扭头，似乎不舒服似的。张凛把话说完后，他踱了两步，终于不再看病床上沉睡的青年了。他把视线收了起来，似乎专心盯着病床边的某一个点，说：“张凛，王书剑手术结束到现在有多久了？”
“从手术当天开始算，到现在有一个月了。”
“那你觉得他能醒吗？”关云霁仍旧盯着那个点，仿佛要从下面挖出来什么。
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这个问题很多人都在关心。这“很多人”显然不止张凛和石沛宇他们。
关云霁作为院长兼术者，当然会关心自己患者的手术效果。万乔作为王书剑的导师，也早已旁敲侧击地问过不少遍。
张凛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出于责任感，只是入职这段时间他了解的越多，就越发觉得这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自己的想象。E大附属医院的黑暗和混沌，在这一声声关切的询问中揭露出冰山一角。
“他其实具备醒的条件，颅脑损伤没有那么严重，手术也很成功。”张凛按照那个标准答案往下说，“他受伤的时候就有严重的肺部感染，术后一度拔管困难。镇静镇痛药减停得也比较晚，这些可能是他暂时还没醒的原因。”
“这段时间我看化验指标都不错，感染控制的也很好。”关云霁那双没什么神色的眼睛终于看向张凛，被他盯住的时候总会感到来自上位者的压力，即使他的语气是放松平和的，张凛也不敢松懈分毫。“一般情况已经明显好转了，今天可以给他用点促醒的药。”
张凛点头，关云霁这样说就说明让王书剑醒来已经成为下一个治疗目标，那么下一次关云霁来的时候应该就是希望看到王书剑已经醒了。
“磁共振昨晚我带他去做了。”关云霁又补充道，“昨晚方主任正好也在，就请他一起看看，也评估这孩子下一步的方向。”
张凛听见方主任就心中一震，他当然知道方忆生是神经影像的专家，但自从上周五他给自己看了所谓的“脑蜃研究对象”的资料，他想到方忆生就有些难以言明的不舒服。
关云霁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事一般，随口问道：“对了，脑蜃团队的事，你了解得怎么样了？”
其实张凛面试时关云霁就问过他愿不愿意加入脑蜃研究团队。毕竟E大附属医院正因做出了脑蜃的突破性研究而世界闻名，加上张凛又在国外从事过脑蜃研究，关云霁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年轻人回国就是来蹭E大附属医院这波热度的。而且他又是这方面的人才，招进自己的团队放在科研岗正合适。
这年轻人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他说想入职做医生，对加入自己的团队竟然没有表现出多大热情。但他也没有拒绝，只说是想再多了解项目情况和目前进展，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协助的。
现在这种一心想做医生的会被划为“古典临床派”，因为目前在医生入职、晋升考核中，很大程度上看重的是科研能力。说白了，一个只会看病的医生很可能一辈子都是主治，但是如果不会看病却会科研，那就能正常晋升甚至快速升迁。
“方主任给我看了上一个研究对象的资料，跟我以前的研究方向也很契合。”张凛喉咙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研究方向我很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参与进来。”
关云霁打量了这年轻人两眼，科室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就基本都是低调、勤奋，当然也不排除是把张凛当成了某种“太子”，为了奉承自己说的。不过目前看起来评价基本属实，这人没太多心眼。
“那我们后面定个时间，你跟团队其他成员聊聊。”关云霁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监测王书剑的生命体征，如果人醒了第一时间跟自己汇报之类的，便离开了ICU。
陆续又有其他医生来ICU查房，张凛收到了好几份或探究或意味不明的目光，他一一看过去，有的人和他互相点头示意，有的却迅速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凛没放在心上，他按照关云霁的要求给王书剑用了一部促醒的药。
不知是不是夏季气压低的缘故，张凛只觉得那药水一滴一滴仿佛滴在他的心头，每一滴都有千斤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发出那条消息的时候，程旸正在吃午饭。
昨晚张凛跟他“吐露心事”后他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都是一些零碎的噩梦。中午正在食堂打饭，他突然觉得一阵耳鸣，然后脑海里乱成麻团的思绪凭空理出了个线头。
他忍不住顺着那个线头往外一扯，一段记忆突然跃至眼前。
他和张凛站在一片纯白里，还有一个长发年轻人躺在一堆英文字符上，这是什么场景？再一思考，噩梦的碎片纷纷从眼前掠过，油墨气味欺至鼻尖，幽暗的污梯、嘶吼的丧尸，线头的尽头是张凛穿着那件蓝白条纹衬衫，对他说“你还记得昨晚的梦吗？”
程旸打了个寒战，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他的肩膀突然被某个人戳了戳，“同学，你还打饭吗？”
程旸忙往旁边让了让，发现自己的饭盒里没有一粒米，便又重新加入打饭的队伍。
直到坐下吃完饭，他都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影影绰绰似真似幻，声音似乎隔着一层介质传入耳朵，饭菜吃起来味同嚼蜡。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手机给张凛发了条消息“凛哥，那个梦我好像想起来了。”
发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凛怎么知道自己那晚做梦了呢。
耳边尽是钢勺与饭盒碰撞声、脚步声、交谈声、打闹声，饭菜香味扑鼻而来，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场白日梦。
不对，好像戳破了一场白日梦，进入了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这一章写得好开心（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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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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