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是要回到一刻钟之前。
晏渝川刚离开,殿内就出来了一面白无须的小公公,他先是朝正在外等候的右相以及兵部尚书躬身行礼。
一张稚嫩的脸上带着笑,既不谄媚礼数也是周全:“劳烦相爷久等,侧殿耳房收拾好了,殿下吩咐让您去坐坐。”
右相点点头,带着兵部尚书一同前去歇息。
陛下勤政,有时前头有事也会耽搁些时间。
“多谢陛下体恤。”
右相经过谷溪的时候还多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兵部尚书是个面色严肃的黑脸男子,看都没看谷溪一眼。
进了耳房右相才看了坐在下手的兵部尚书一眼
“那孩子也不过是遵从陛下的旨意,如今看来也是个心思清正的,都是同朝为官,下次见着可莫要这般,免得落人把柄。”
邱元培冷哼一声:“这等荒诞之事!大夏朝就没有娶男子为妻的先例!此人毫无抗拒,可见也是趋炎附势之辈,师兄不必忧心,那小子授了官恐怕想看见都难了。”
他所说也不错,右相没有再劝。
谷溪清楚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空头的状元,自然对留在外面没什么意见。
她无视了兵部尚书的黑脸,后退一步,面不改色的让二人先行。
却没想到小公公下一刻就看向自己,同样是恭恭敬敬垂眸:“谷大人,殿下请您进去。”
谷溪怔了怔,想到刚刚过去等候的右相。
难道陛下想要先解决她这点小事,再召人谈论正事?
她这么多年女扮男装没翻车心理素质早就练出来了,很快收拢了面上的惊讶,跟在小公公身后进了勤政殿。
甫一进门就被其中格外富丽堂皇的景象刺了眼,她低头眨了眨微酸的眼睛。
这么多金器,就连案几都是鎏金的,皇帝不觉得眼睛疼吗?!
一进来谷溪就被撂在原地了,整个金灿灿的勤政殿内除了满屋子馥郁的金桂香,就只有朱笔落下的沙沙声。
和她想象的速战速决不一样,皇帝好像忘了她这个活人还在这里一样。
谷溪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左脚换右脚,思索着中午吃什么。
如果中午的饭菜真的有她便宜爹说的那么难吃,她明天就想办法带点吃的进来。
最好还是让她去衙门当差,就不用每日起那么早进宫了。
“爱卿在想什么?”
冷不丁一道声线在近处响起,谷溪浑身一震,眼睛瞪得溜圆,倏然和一双内敛的黑眸对上。
她下意识嘴快:”在想中午能不能吃点热乎的,不行我明日自己带也行。“
晏渝苏眼眸微挑,饶有趣味的看着新晋的小状元,面上不辨喜怒:“卿是说朕亏待朝廷官员了?”
站在一旁被陛下示意噤声的小元公公看着谷溪,心里着急。
前朝衙门多,膳房都是一批批做的,可如今天气还带着凉意,送过去当然不如家里的热乎。
可这点小事,难不成还要劳烦陛下费心?
从没人向陛下抱怨过这等小事,这小状元还未授官竟然就在陛下面前嫌弃起宫里,若是陛下怪罪下来……
他苦着脸,思索着要不要给淮南王殿下带个信。
却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你倒是大胆。”
晏渝苏垂眸漫不经心打量着谷溪,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最终轻飘飘的落在她颜色苍白的唇上。
谷溪袖子底下的手都捏红了,才止住拔腿就跑的冲动,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更何况这人的眼神跟X光转世似的,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非常不好惹!
她抿唇想了想干脆利落的跪了。
“是微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小元公公看着陛下探出又落空的手,恨不得闭上眼睛装作不在现场。
为什么这小状元这么能折腾,他想着等会儿以什么姿势拖人出去比较好,好歹是那位殿下刚娶进门的。
总要留点面子。
晏渝苏看着小状元,躬身跪下时,纤细的腰身更是显出了惊人的纤细。
他的手在半空停留片刻,然后在小元公公惊恐的眼神中,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谷溪只觉得手臂上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整个人腾的一下被人提了起来,她轻咳两声继续躬身等皇帝说话。
这些人怎么拎自己都跟拎包袱似的。
“无妨,卿无心之言……。”
晏渝苏在那双镶嵌在虚弱脸庞的清亮双眼上停了一刻,右侧屏风后细微的响动,让他口中的话转了个弯。
“那便罚你……伺候笔墨。”
谷溪内心懊恼着上前,在小元公公的提示下取下墨条,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黄铜兽形砚滴注水,老老实实磨起墨来。
眼见着清澈的水滴逐渐染上丝丝缕缕的朱红,她砰砰直跳的心也逐渐平稳。
谷溪眼神专注,别说这活儿还挺解压的,特别是这皇帝用的墨条不知加了什么,竟然逐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晏渝苏本来也只是叫人来看看,这谷溪如今也算是年少成名,一朝被自己赐婚给渝川,也不知心中是否有怨。
如今看来……他批注的朱笔搁下,随手接过元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漆黑的眸子落在一身红衣的谷溪身上。
她倒是干活干的认真,消瘦苍白的小脸低垂着,侧脸还带着少年人圆钝稚嫩的弧度,纤长的羽睫向上翘起,衬得那双眼睛翘起来多出了几分妩媚的意味。
晏渝苏挑了挑眉,他没有挑剔臣子长相的习惯,只不过这模样好些的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而眼前的谷溪,大约能让他心情更愉悦上那么一些。
他随手把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扔到元青身上,声线平静的很:“让谷建城重新做一份呈上来。”
元青眼疾手快接住折子,又看了眼陛下平静的神色,倒是一时间分不清陛下是喜是怒。
只好琢磨着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晏渝苏指尖轻点桌面,让谷溪停手:“别磨了,都要溢出来了。”
元青脚步一顿,心中骇然,却也只到怎么回话了。
这谷小公子也不知是怎么得了陛下的青睐。
谷溪尴尬的停手,有些慌张的把墨条放下,宽大的袖子不慎跟着落了下来。
“嘭!”
随着那声清脆的咔嚓声,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恐怕也要跟着被咔嚓了。
谷溪捡起摔成两半的砚台,哭丧着脸看向晏渝苏。
满脑子都是一句话:人为什么能闯这么大的祸!
她默默吸了口气,捧着砚台就要跪下,冰凉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你很怕我?”
谷溪满脑子开始打退堂鼓,思索着授官第二天辞官的可行性,可横竖想来都不太可能。
除非她死了。
死还是算了。
她老实巴交道:“陛下是明君,是微臣坐错了事,自然应当受罚。”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晏渝苏扫了她恭敬的模样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提笔。
他头也不抬:“既然爱卿真心悔改,那你每日上午就在中书省当值,下午便罚你过来给我侍候笔墨。”
“本还想让你去大理寺历练历练,不过既然要来受罚,便在中书省吧。”
谷溪:“……”
从勤政殿退下之后,她行色匆匆顶着宫人诧异的眼神,上了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
在车上坐定,她的双脚才落地仿佛落到实处,脸色倏然垮了下来。
“都怪我多嘴!就不能让我去衙门上吗?每日都要去给皇帝伺候笔墨?我不会成为最早被贬官的状元吧?!”
等等。
贬官?
如此说来,只要她很经意的得罪一下这位陛下,说不定就能直接自由了!
好好好。
还有这等好事!
谷溪想到这里立即掀开车帘,朝坐在外面的榆林招了招手:“榆林榆林,进来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榆林犹豫了一下,就起身进了车厢。
虽说他坐在外面是为了避嫌,可如今王妃也同样是男子,倒也没什么要紧。
谷溪见他向拘谨的坐在门边,拍了拍对面的座位,亲切的笑着招呼他:“来来来,坐这里,我想要向你打听点事。”
榆林立即拒绝:“公子问便是,在下坐这里就行。”
他想着,若是公子待会儿问起殿下的事,他到底是该如实回答呢,还是有所保留呢。
谷溪轻咳一声,期待的问:“你在殿下很多年了吧?”
榆林心道果然。
“是,殿下仁慈,在下自小跟在殿下身边长大。”
“那你一定知道些陛下的喜好禁忌吧?我也不好到处打听,你直接告诉些我可以知道的就行。“
平日里跟着殿下喜怒不露于形色的榆林,脸色禁不住变了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虎躯一震忍不住开始多想。
谷溪杵着下巴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
榆林:?
他居然还敢想?
“陛下让我明日起下午便在勤政殿伺候笔墨,有备无患嘛。“
她没看到榆林复杂的神色缓和下来,变成了另一种惊愕。
陛下竟然会留下公子伺候笔墨?
这可不算是惩罚。
谷溪只听到他低声说:”陛下平日里除开朝堂上的事,其他时候在下基本没见过他发火。“
当然也有可能是见过的已经都不在了的原因。
“您在陛下身边伺候,只一点要注意。”
谷溪眨了眨眼睛洗耳恭听。
榆林视线不自在的从她脸上移到别处,低声道:”不要在陛下休憩时打扰就够了。“
谷溪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两人都撑不住歪了一下,她被榆林手疾眼快扶住。
还没等她道谢,外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诶诶诶,这是我们公子的车架,不得无礼!”
“你让开!三少爷!三少爷!老爷让小的来接你回府!”
榆林脸色不太好看:“这般冒失冲出来,不知礼数的大呼小叫……”
他顾忌着谷溪没说下去。
想必私下里对谷溪这位庶出的少爷,也不是传闻那般尊重。
“公子您若不想回去,我看他们也不敢硬拦淮南王府的车架。”
谷溪摸了摸下巴,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摆摆手知道他是好意。
“不用了,既然便宜……爹爹有事找我,我们就回去一趟。”
她撑着脑袋趁着现在休憩一会儿,见榆林面色不好,扯了扯身上的大红袍子:“我如今可是衣锦还乡,害怕他们欺负我不成?”
“我看他们不仅要恭恭敬敬的,还要好生招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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