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纯纯瞎扯淡么？”
狱警的话刚传遍会议室，便立马有人毫不犹豫反驳道，那态度漫不经心，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
余下人也是三三两两传来认同声，放眼望去，无一人将视频中的问话看作有效证据。
开玩笑，他指认的是谁？顾裘厉！现湖西市市局正局长！
且不问他指使狱警不去管制狱内纠纷有何动机，光是他有没有可能干这事，都是一大可能性几近于零的问题。
连做这事儿的可能都没有，更别提去逮人调查了。
尽管这一结论大半是主观推定，有违背于他们自身的职业责任，但这种事，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顾裘厉，又何必去浪费时间调查真伪性呢。
这要万一还是嫌疑人拖延时间的方式，致使他们调查方向错误，哪怕只被拖延了一点时间，都有可能被嫌疑人钻了空子。
因而这一句所谓的口头证据，立马被会议室大部分人投入调查范围的“垃圾桶”。
只是有人刚转头想问领队的下一步安排，便发现，站最前面的三人，表情严肃得有些异常，瞧着像是在深切思考那狱警的话。
也是，严谨点也正常，毕竟再小的可能性也是可能性，还是存在排除的必要的。
……尽管主观上还是觉得实在浪费精力。
“李支？李支？”
原还在皱眉陷入迷之沉默的李志君听有同事唤他，眨眼回过神，聚焦后见除旁边二人，余下同事都在看着他，反应半秒后才晃晃头开口：
“哦，没事，你们先继续，至于这人的话……”
他短暂停顿，侧目看了看同样沉默的沈衡翳，与表情异样的榆思年，深吸一口气：
“做咱这行的，重要的就是公正无私，就算这货供诉的是……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放弃认真排查的心思。
总之就先…留个心眼，等这人被带回来，好好审好好查，别留漏洞……嗯，呃，就先这样，总之……”
李志君措辞搓了半天，到最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干脆一摆手：
“反正现在干你们的就成了嗷！证据确凿前别瞎琢磨也别乱传，手头工作最要紧！行、就这样…呃，散会！”
会议室几人面面相觑，有疑虑是必然，但现在开口似乎也无果，最后几波眼神交涉后，也只得先收拾好手头与工作相关的物件，零零散散出了会议室的门。
几分钟后，一直到最后门被关上的声响出来，会议室重新陷入沉寂。
大屏幕的投屏仍暂停在狱警狰狞的脸，屏幕照射的冷光，则映射在了屏幕前的三人身上。
又是一片安静，三人各怀心事，但无一人选择离开。
终于，片刻后，沈衡翳率先打破了这股静默。
他开口便直截了当地朝李志君说道：
“老李，你都知道些什么。”
从早上李志君审讯完起，他就注意到对方面色不对，似乎一直藏掖着什么事。
并且在狱警喊出“顾裘厉”的名字时，李志君全然没有吃惊的倾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答案。
再加上早上那句不明所以的话……
——“多注意着点顾局”。
这不会是巧合。所以李志君必然知道些与顾裘厉有关的事。
而李志君闻言，明显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话音刚落，便很快作出答复：
“…早上审讯的时候，那个村领导说，他们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干那档子亡命事那么久，是因为我们内部的顶头，一直有人在帮忙。”
沈衡翳皱眉：
“可这…顶多代表……”
他一顿，深吸一口气，才轻轻叹出：
“……顶多代表我们局里不干净，并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性。
还是说，你们还查到了别的证据？”
李志君摇摇头，又点点头：
“算不上有，也算不上没有。
一开始听到顶头有天杀的在帮忙，我想着，能在刑侦支队的密集勘查下瞒天过海，那起码官要比我大吧，所以就把大部分怀疑都安在了上层。
所以不仅是顾局，包括苏局在内的领导他们，我全都有怀疑。”
沈衡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发现有哪不对：
“那你还就只和我提了嘴注意顾局？我差点以为你把证据都找得差不多了，就等一个直接指证了。”
李志君心虚地挪开眼：
“嗐…谁让你一个劲问嘛…这不就，随便找个回你了……嘶、哎我靠？”
他一句话尾音还没断，手臂就被沈衡翳毫不留情地砸了一拳：
“这是你大爷能随便回的？！都是干刑侦的、不是，就算不干刑侦，那也知道只要出现怀疑就会滋生无限遐想吧？！
这要是有证据证明还好，那要是真的无辜，被人家知道了，那……”
那得多失望啊。
被信任的同事、看好的后辈怀疑什么的……啧，虽然反过来看，怀疑信任的同事与前辈同样也不好受，李志君也一定如此。
沈衡翳一时哑然，正懊恼自己嘴比脑快，然而李志君也只是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打的地方，满不在意应道：
“嗐…主要是顾局这段时间确实不对劲，你没发现他最近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吗？说话经常走神，脚步虚浮，突然说话还会把他吓一激灵啥的……
你也知道嗷，他以前可从不这样。
而且。”
他嘴上一顿：
“还记得发现吕成才指纹的那个地方吧？”
沈衡翳朝他投去目光，示意继续。
李志君压低了声：
“我的人在里面，还发现了一个U盘，里面存着段录音，应该是通话时录下来的。
你别说，那帮家伙还真挺有保留证据意识，啥都能存……”
“说重点！”
被沈衡翳这一催，李志君立马转口：
“额总之嗷，那段录音里，对面的声音应该有过处理，是段听不清本音的电子音，我就给了小榆同志，让她看看能不能帮忙复原。
然后就不得了了，还得是小榆同志啊，哎呦这技术力……”
“咳！”
沈衡翳又是一声要求讲重点的咳嗽，这回不等李志君再开口，旁边的榆思年便接过了话茬：
“我大概复原了一下声音，最后发现，虽然无法完全还原，但其音轨和顾局的接近趋于一条线。”
沈衡翳恍然：
“所以，这能证明顾局确实…和那帮人有联系？”
“不完全能。”
榆思年迅速否定：
“音轨趋于一致只能说明声线和说话语调相似，但是声音和语调都能仿，或是本来就相似。
况且那段音频被处理得很破碎，我没办法真正地完全还原，所以声音的音轨依然存在较大偶然性，所以没办法完全确定语音就是顾局发出的。
但是。”
她转过电脑：
“我能确定的是，与吕成才发起冲突的嫌疑人，绝对与顾局有联系，并且，还是金钱往来。”
她这一动，引得大小俩队长齐齐往那块小小的屏幕凑去，又不禁全都面上一怔——
“这是…银行转账记录……？！”
还是一长串记录。其中最早的时间在……2013年？也就是说，在银行刚开始支持卡对卡转账服务起，两个账户就已经开始经济往来了。
既然被榆思年展示出来，又结合前面这么一说，不必多言便能明白这是顾裘厉和那个嫌疑人的转账记录。
沈衡翳大惊，却不在转账本身。
他扭头便是朝榆思年不可置信道：
“可是，就算会被搜查的可能性再小，以顾局的性子，也绝不可能胆大到，直接用自己的银行账号给嫌疑人转账吧？
而且你哪来的顾局的银行账户？？”
听到这话，榆思年面带心虚的别开了眼：
“呃…这个…啊哈哈……
那什么、你说得没错，顾局确实没有用他的本卡号来转账，所以我一开始查那个本卡号的时候，确实没查到……”
她声音逐渐变轻，却又只好顶着心虚，继续补充：
“……所以我又往深地挖了挖，最后嗯……总之稍稍动用了那么一丁点小手段，果然找到了同张身份证的另一个账户。
而且除去一三年起的转账，在那之前，每个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取款，取款时间和后面转账的时间基本吻合。
所以根据取款记录，大概能推测出，他俩的交易，大概在……”
榆思年往下滑，最后定在了最后，指节一敲：
“看，2004年12月25日，这个账户的第一笔取款。”
竟然会…这么早？
沈衡翳讶异没几秒，又默默抿嘴思索：
“虽然可能性很大，确实能这么推测……但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些取款金额的最终去向。
所以这一时间…还是先做保留。”
榆思年对此当然没意见，只是耸肩：
“随意，反正这些是你们的活……
哦对，还有一件事。”
她又“啪”一下调出了另一张截图：
“前面在无人在意的地方，顾局开车出去了，但不是开往监狱的，而是民安河小区。
我查了这一路的监控，没有换人，就是他本人进了小区，应该是回家。
所以我寻思着，他大概率是通过电子设备，联系到狱警后，再让狱警想办法那个嫌疑人去和吕成才动手……
呃，后面那个我纯属瞎猜的哈，毕竟我也扯不出让他俩厮杀的目的，但前面我觉得我的推测还是很有道理的嗯嗯……”
这一连的猜测并非毫无道理，虽说目前还没有完全的证据链，但无论是沈衡翳还是李志君，都没有急着反驳，反而都在相似地默不作声。
半晌后，李志君的手机响起，他只是看了眼，便匆匆往门口跑去：
“哎、先不说了哈，人送到了，我先去旁观第一次审讯。”
另外二人自是没什么异言。
待人走后，沈衡翳心下沉重地暗叹口气，转眼看着平平淡淡收拾手头东西、面上毫无波澜准备离开的榆思年，还是忍不住开口：
“榆儿啊…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淡定？难道就没什么…别的感觉？那种…呃…啧、我不知道怎么说。”
榆思年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掩饰面上的无所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面对朝夕相处的同事、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有大嫌疑和重大犯罪人私通，很难让人接受啥啥啥的，是吧？”
见沈衡翳一脸被说穿的尴尬，她只是扯嘴“嗤”了声：
“我可不像你一样和局里的领导都那么熟，对同事们，更别提存在什么高度信任。
就算现在我们的怀疑对象是你，我同样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沈衡翳作苦笑状，带着玩笑语气回应：
“喂，好歹同事一场，你甚至没想过帮我洗脱一下嫌疑？
……那我可就要伤心了。”
然而榆思年也只是耸耸肩：
“那你就伤心吧，我无所谓，但倒是可以帮你找找晏顾问，他的话，兴许还能找话来帮忙安抚你受伤的小心脏～”
这一天天的怎么越发不会好好说话。
沈衡翳抽抽嘴角，也不晓得这两天咋惹了她。
不过提起晏景医……
沈衡翳疑惑：
“嘶…说起来，你刚刚有见过晏顾问吗？”
榆思年指指自己：
“你问我？
连你个晏顾问‘死忠粉’都不知道正主的行踪，我上哪去知道？
……呃，不过我查监控的时候，确实看到晏顾问开着车出去了，但去哪，我就不知道了哈。我还以为是你们刑侦队调查的一部分呢……”
沈衡翳蹙眉。
这时候一声不吭开车出去，会是因为什么呢……
他刚想掏手机，试图从陆青阳口中得出些什么。
然而刚拿起手机，就见屏幕上看到了一条几分钟前的消息。
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延迟看到信息。
……除非发消息者被他刻意免消息打扰了。
而他通讯录中，唯一一个被他这么对待的只有……
【爸：沈衡翳，回家一趟。就现在！】
——半小时前。
沈利峰摁门铃的手还没放下，里头的人便立马开了门，看起来等候多时。
前者先是被对方异常差劲的脸色吓了一跳，而后才默默举起另一只手上的饭盒：
“你叫我来的时候，你嫂子刚好在炒小菜，说我就这么空手上来不好，硬是装了点炒花生啥的让我给你带上来。”
开门的顾裘厉许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不对，伸手抹了把脸，挤出个不打难看的笑：
“嫂子也太客气…这人来就行，带东西来，可不就显得咱们老朋友生分了。”
沈利峰“嗐”了声，挥挥手拒绝了顾裘厉伸来想要帮忙的手，侧身通过后者让开的空间挤入房内：
“哪叫客气。就是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才只送些自己烧的小东西，要换别人还担心人家嫌弃呢！”
边说着，他瞥见餐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两个小酒杯与一瓶烧酒，短暂停顿后，又边拧开饭盒朝那走去。
顾裘厉与沈家住在同一楼，统共只比后者住所高了九层，乘电梯不过几秒的事，因而小菜端出来的时候，瞧着和刚出锅的别无二样。
小菜刚上桌，顾裘厉便伸手想给二人都满上酒，可手刚伸一半，就被沈利峰一把拦住：
“裘厉呐…我刚才就想问了，这个时间，你该在局里的。
究竟有什么事，我现在可以先不追究，但工作时间，饮酒…不合规矩吧。”
他面上表情不变，但眼神则明显尖锐，盯得顾裘厉身形一僵，登时回忆起了年轻那会，被这位顶头上司压制时的恐惧。
好在恐惧只有一瞬，他很快便调整好姿态，知道示弱式的劝说对面前这位软硬不吃的前同事不用，便只是讨好式笑笑，暂且顺从地收回手：
“沈大队长说得在理，我个做队员的，哪有不听的道理？”
沈利峰一听这称呼，方才的严肃劲顿时散去，笑骂着轻轻踹了对方一脚，随即拉开一边的椅子，毫不客气坐下：
“多少年前的称呼了…现在的沈大队长，是我那估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的儿子，而你，可是高他多少等的局长，你叫我这个，不合适咯——”
他刚落座，顾裘厉便忙不迭给他递去碗筷，闻言也只是“嘿嘿”两声笑：
“合适，当然合适。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当初最照顾我的队长，没有你，哪来如今的我，所以我就算一辈子拿这声叫你，那也是应该的。”
沈利峰抿着嘴，这次却反驳得很干脆：
“错了。你能有今天的位置，最初最该感谢的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所谓知遇之恩，另有其人。
顾裘厉望着他，半晌后，垂眸失笑，终是伸手再次拿起那瓶烧酒。
然而这次，没等沈利峰阻拦，便因对方下一句话，动作停在了原处。
顾裘厉几乎是将音混入叹息中道：
“是啊…我永远记得，晏秦淮教授向您推荐我的那天。”
旧友的默契，使他们在回忆年轻岁月时，总会自主略过那段与挚友相关的伤心旧事。而“晏秦淮”的大名，早已在他们口中，被隐去了整整十六年。
再次听到，多少恍惚。
而就在沈利峰的这几秒恍惚时，顾裘厉已经趁机给二人都满上了酒。
他又是一句无力的叹息：
“老朋友…就陪我喝这一杯吧。这并不碍事。”
看着沈利峰犹豫的脸，顾裘厉无所谓地笑笑，端起酒杯，便先行给自己灌了口。
“唉你……”
顶着沈利峰惊诧的目光，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这次倒是没有急着喝。
他晃晃酒杯，轻声道：
“多好的人呢……秦教授…还有祝大哥，都是多好的人……
你知道的沈队…无论是秦教授对我的知遇之恩…还是祝大哥对老冯的救命之恩……她们夫妇这一辈子，我根本想不出任何可以诋毁的地方……
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沈利峰蹙眉，直觉对方这话存有不对劲，立即追问。
顾裘厉却只是轻轻摇头，举着酒杯看了看，自顾自开口：
“沈队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啊…对不起过很多人。其中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们二人。
我曾经幻想着把一切的一切，都加倍弥补到他们的儿子身上…但到底是我自己的自我满足而已，我欠她们的，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说罢，他将酒一口闷下，推开沈利峰再次试图阻拦的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沈队，这是第三杯，也是最后一杯。我知道你不稀罕碰这玩意儿，但你就陪我喝这一杯吧，喝完，我们今天就这么散了。”
顾裘厉笑着将沈利峰那杯酒塞进对方手中，又示意对方跟自己一并起身，杯口相碰，他高声道：
“这一杯——敬重逢。
在你面前的我，不再是所谓的市局局长，而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在秦教授的关怀帮助下，青涩惶恐，初出茅庐的小警察。
这酒，敬沈队你，敬秦教授，敬…一切的开头。”
烈酒入喉，流下一滴浊泪。
……
“所以…顾局莫名其妙旷工回家，又莫名其妙找你喝酒聊天，最后只是自顾自喝了三杯酒，又说了几句匪夷所思的话？”
沈衡翳蹙眉听父亲讲完全程，总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又追问道：
“然后呢？喝完三杯酒后，顾局还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喝完后，他就找借口让我走了。
凭我对他的了解，绝对是藏了事，但这个节骨眼说，我寻思多半和现在你们在办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就没打草惊蛇，叫你过来看看。”
沈衡翳点点头，手已经伸向了手机。
正在等待接听的声音响起，他等待着对面拨通，又无意识地朝窗边走近。
他随意掀开窗帘一角，只是无心一瞥，并无目标。
然而只这一看，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影，由上自由落体急剧掉落，紧接着，楼底响起物体坠落的闷声。
不对、不是物体！
沈衡翳猛然反应过来，迅速扑向窗台。
果然，掉下去的，是人！
而那个身影……
沈衡翳瞳孔猛缩。
绝不会认错，躺在地上的人…正是顾裘厉！
不过还没等他转身下楼查看情况，他便看见，有人已然先他一步，从不远处走到顾裘厉的身形旁，半蹲着查看情况。
那是……
恰在此时，电话接通。
眼睁睁看着那道人影在低头后，将右手举到耳边，连沈衡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略微发颤地朝电话那头开了口。
他轻轻道：
“……晏顾问？”
日常求评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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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销毒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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