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边最后一点光被黑夜慢慢吞噬。
不知道多了多久,校门口传来动静,陆陆续续有家长从里面出来,温礼和蒋让在路边翘首以盼,却没看见蒋清雅。
又等了十来分钟,依旧不见人影。
风声飒飒,温礼裹紧校服,犹豫着问:“要不打个电话,蒋阿姨是不是迷路了?”
蒋让眉峰微动,合理怀疑,有这个可能。
毕竟他妈总共也就来过两次。
蒋让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拨通电话。
“还没结束?”
“我们在校门口。”
“我问问她。”
他只说了这三句话,就挂了电话。
温礼问:“蒋阿姨来了吗?”
蒋让收起手机:“现在过来。”
不是迷路就好。
温礼松口气,又问:“你刚刚是不是有提到我?”
蒋让笑:“我妈问你想吃什么?”
“哦……”温礼心里一暖,笑容狡黠,“点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蒋让答得干脆,似笑非笑,“你自己跟我妈说。”
温礼:“……”
她哪里好意思啊。
等待的间隙,温礼忽然想起一事,让蒋让把刚刚在田径场拍的照片发给她。
“合照?”他明知故问。
“就,我拍的那些。”她嘴硬。
“行啊。”蒋让挑眉,退出微信,点进照片,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操作着。
温礼伸长脑袋,踮起脚偷看,见他真的只勾选那几张彩虹的照片,心中一恼,急了:“我自己来发!”
蒋让脸上带着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把手机递给她。
温礼拿过来,背过身去,把他勾选的那些,连同下面的两张合照,一起点了发送。
操作完,她刚准备把手机还给他,屏幕上方忽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冯季周日的航班回北江,阿让,你真的决定好了?】
来自于易安的消息。
温礼呼吸一滞。
紧接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因为温礼?】
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提到她?
温礼脑袋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疑虑,手指不受控制地落在于易安的聊天框上,心跳在急速加快。
“发完了?”身后传来蒋让的声音。
温礼长睫微颤,飞快地缩回手指,转过身,把手机还给他,努力维持着声音里的平静:“易安哥给你发消息了。”
蒋让眸色微敛,隐约猜到是什么,接过来看了一眼。
温礼看着他:“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
路灯下,蒋让的眉眼笼着一层阴郁,语气很淡:“我拒绝了。”
“为什么?”温礼诧异地睁大眼,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蒋让没有立刻回答。
温礼沉默了几秒,仰起头,难以启齿般地问:“是因为我吗?”
“不是。”蒋让终于开口,却是在否认。
温礼执拗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蒋让无奈,叹了口气:“不全是。”
不全是的意思是——
她是原因之一。
温礼了然:“还因为蒋阿姨?”
“我妈还不知道。”蒋让沉吟片刻,向她解释,“我拒绝签约,不代表我要放弃。”
温礼还是不理解,茫然地看着他。
蒋让眸光渐深,只简短地说了句:“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你还在这里。
温礼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塌陷了一块,整个人几乎要陷进那道炙热的目光里。
她艰难地避开那道视线,低下头,斟词酌句道:“可是这次机会很难得,我虽然不了解娱乐圈的规则,但是我知道,机会很重要,错过这次,万一以后……”
“你不相信我?”他打断。
“不是,我相信你……”温礼有点语无伦次,“可我,我……”
“阿让,木子。”蒋清雅突然出现在身后。
温礼猛然收住话头,嘴角扯出一个笑:“蒋阿姨。”
“抱歉,等很久了吧?”蒋清雅脸上的笑容很浅,柔声问,“想好吃什么没有?”
温礼答得很官方:“都可以,我不挑食。”
蒋清雅拿出手机翻看着,快速做了决策:“吃火锅可以吗?”
“好啊。”温礼作为一个蹭饭的,自然没什么意见。
她扭头看向蒋让,用眼神询问他。
蒋让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没说话。
直到女生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脸上沉郁的表情才淡了下去,兴致不高地说:“你们定就行。”
火锅店就在附近的美食街上,三人打了个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推开玻璃大门,一股香辣的气味扑鼻而来。
服务员在前面带着路,温礼瞥了眼蒋清雅的背影,歪着头,凑到蒋让耳旁,小声说:“蒋阿姨好像心情不太好,是不是老梁在她面前告你状了?”
蒋让伸手抵住她的脑袋,轻轻挪开:“不过就是月考没考好,不至于。”
说的也是。
就算他这次月考成绩下滑,也还是全班前五。
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温礼瞬间愁得食欲都降了一半。
落座,点完菜后,蒋清雅忽然想起什么,问温礼:“木子,你在外面吃饭,家里人知道吗?”
温礼愣在座位上。
完蛋,她完全忘了这事。
“我忘了。”温礼苦着脸,“我手机没电了。”
“没关系。”蒋清雅笑了笑,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宫文秀的电话,拨了出去。
“阿姨……”温礼瞠目结舌。
蒋清雅做了个“嘘”的手势,应该是电话接通了。
温礼局促地攥紧双手,她没想到,蒋阿姨竟然替她拨了这通电话。
而且看样子,似乎要替她开这个口。
可宫文秀那人,说话一向不好听。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她不想让蒋阿姨和蒋让听见一些刺耳的话。
正坐立难安时,手背忽然一热。
温礼低下头,视线落在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像被扼住呼吸,心脏一瞬间跳到嗓子眼。
他……在做什么啊?
是不是有点太明目张胆了?
所幸,蒋让没有太放肆,只是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在蒋清雅挂电话之前,他倏地收回了手。
温礼胸口还在怦怦跳。
蒋清雅放下手机,没察觉到空气里的微妙气息。
“我跟你阿姨说了,放心大胆地吃。”
“谢谢蒋阿姨。”温礼喝了口水,掩饰慌张。
“客气什么。”
短短几分钟,温礼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
始作俑者却在慢条斯理地搅拌着碗里的调料汁,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温礼气得心痒痒。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那点不安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锅中汤底沸腾,浓郁的番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白雾萦绕。
周围是热闹的谈笑声,门口不断有人进来,服务员穿梭在大厅内,忙得团团转。
温礼碗里的食物堆成了小山包。
蒋让坐得懒散,外套搭在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衬衫,裸露在外的胳膊结实有力,正乐此不疲地帮她烫菜。
在他又一次将烫好的肥牛卷递过来时,温礼冷不丁呛了下,欲拒还迎道:“够了够了,我还要减肥的。”
蒋让动作一顿,漆黑的眸子在她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停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都这样瘦了,哪里还需要减肥?
蒋让不由分说地把肉放在温礼碗里,不赞同地轻嗤:“就你这体重,连八级台风都扛不住,还减肥,瘦成竹竿就好看了?”
温礼:“……”
她就是客气客气,不是真的要减肥啊。
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
蒋清雅坐下后,一直在处理工作,偶尔动两下筷子,这会儿听见他们的对话,从手机屏幕里抬眼,笑道:“阿让说的对,木子你太瘦了,多吃点。”
温礼干笑:“阿姨,您也多吃点。”
“好。”蒋清雅发完邮件,放下手机,见碗里不知何时多出来许多菜,眼波微动,心底涌上一丝热意。
温礼夹了个牛肉丸放进嘴里,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她抽了张纸巾擦嘴,随口问:“蒋阿姨,今天家长会都说了什么呀?”
蒋清雅动作微顿,温和的面容闪过一丝僵硬,快得让人捉不住。
“说了很多,比如第一学期的汇报,几次考试成绩的分析,一些不良习惯或者违纪行为,还有新学期的目标,调查问卷之类的。”她忽略其中的细节,“简单来说,就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温礼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您应该挺有面子的吧?蒋让期末考了第一呢!”
“是啊,你们梁老师说,他是个好苗子,有天赋。”蒋清雅温和笑着,“就是要把心思放正,放在学习上,你们这个年纪,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别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迫不及待想去尝试,其实那些看似光彩的背后,充满着残酷的现实。”
温礼眨眼,有点没明白,一个简单的话题怎么突然聊得这么深奥。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蒋清雅话里有话,温礼没听出来,但蒋让却听明白了。
应该是老梁跟她说了什么。
酒吧唱歌的事?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来,自己最近还犯了什么错。
所以,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劝导,还是警告?
蒋让垂下眸,掩住里面翻涌的情绪,无力地沉下肩。
这是个无解命题。
温礼看着他,慢慢琢磨过来。
“蒋阿姨,”
女孩甜软的嗓音在安静中响起。
“您说的有道理,读书的确很重要,高考对于我们也很重要,可是我们不是机器,不是被设定好的程序,我们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这些与年纪无关。
老师总是说,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却是最好的出路。可是怎么定义这个“最好”呢?也许你们所希望的,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我们没见过,可总有一天,我们要脱离大人的庇佑,自己出去闯啊,也许就像您说的那样,现实很残酷,可这就是成长的过程,不是吗?”
温礼说完,长吁口气,手心里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按理说,这件事她不该掺和,可是看到蒋让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她心里就跟刀割般难受。
他想要的,大概只是一句支持的话吧。
可即使是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如愿。
-
回到家,走进卧室,温礼放下书包,趴在书桌上,整个人被沮丧的浪潮给淹没。
刚刚在火锅店,她说完那些话后,蒋清雅只字未言,神色难辨。
蒋让更是一路沉默。
好好一顿饭,似乎被她搞砸了。
“啊——”温礼抓了抓头发,郁闷地喊了声。
宫文秀端着水杯,从门外路过,被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
热水溢出,溅在手背。
她没好气地朝门里喊:“温礼,你发什么颠啊?三水已经睡了,你安静点!”
温礼没应,生无可恋地起身,找了套睡衣,去浴室洗漱。
另一边。
蒋清雅正在洗澡。
舟车劳顿一下午,回来又马不停蹄去参加家长会,晚上还带着两个孩子去吃饭,这一天下来,她几乎没停歇。
洗去一身疲惫,从浴室里出来,她坐在沙发上擦头发。
温礼那孩子的话,不停在蒋清雅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她动作顿住,转过头,目光落在主卧那紧闭的房门上。
一回到家,蒋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蒋清雅心脏一点点收紧,想起今天梁老师给她看的视频。
画面的背景,是某个酒吧,灯光缭绕,带着让人眩晕的迷离色彩,少年站在舞台上唱歌,沙哑的嗓音像是自带回响,穿过手机,撞进她的耳膜。
与平日在家里那副懒散的样子截然不同,少年举手投足间,有着不输给明星的气场,不像是演练过无数次,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蒋清雅能看出来,他喜欢舞台。
这么多年,无论她怎么反对,他的初心一直都没变。
夜色弥漫,皎洁的月光从阳台里洒进来。
蒋清雅放下毛巾,起身走到主卧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门没锁。”里面的人开口。
蒋清雅推门而入,房间内只开了盏台灯,蒋让正伏在桌前写作业,听见脚步声,笔尖略有停顿,很快又继续书写起来。
少年宽阔的背微微挺直,他身下坐的那个椅子还是上初一的时候买的,在他高大清瘦的身躯的映衬下,看起来竟有些小了。
时间飞逝这几个字,在一刻,突然具象化。
“先去洗澡吧,妈有话跟你说。”蒋清雅出声。
蒋让停笔,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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