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一期视频就冲上了热搜,全网总浏览量累计破了千万,成碧对此并不意外,那期视频内容他们做了打铁花。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她居然收到了一个播客专栏的访谈邀请。那是她很喜欢的节目——《乌托邦》,每期必听。
主持人还是那么幽默健谈,他们从她为什么会选择学习老挝语,一直谈到怎么会想到利用短视频来对外输出国内的传统文化。成碧在受访前看过访谈提纲,提前在心里过了遍稿,全程录制的都很顺利。
临近末尾,主持人忽然联想到前几天的微博热搜,“前段时间有人在喜城弄了场烟花秀,被人拍下来上传到微博上,一度冲上热搜榜前三。想问一下成碧,你会想到做宣传打铁花文化的视频内容,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场烟花秀吗?”
沉默了片刻。
成碧说:“有一点吧。”
话题很快被转到别处,主持人随意提起她的大学生活。本是为了凑时长,不想最后竟还超了将近两个钟头。
那当真是《乌托邦》专栏里最长的一期访谈,多年后再翻开也依旧高居榜首。只是再回过来听这期访谈的时候,成碧想,许是那时的她真的迫切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用来验证那些往日是否还被人铭记的契机。
“其实准确来说不是大学时开始的,那应该是我高二的时候。”当真是好些年了,成碧甚至需要刻意去推算才能反应过来,“那是2010年的早春,喜城那阵子倒春寒,特别冷——”
成碧初见景灿那天早上下了场小雨,空气中捎夹着潮湿阴冷的水汽,她穿了件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宽松的校服。
这学期文理分班,但对实验班来说调整其实并不大。广播里通知班主任去开会,这节课统一自习。教室里无人言语,成碧刚解出一道物理大题,她偏头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到底还是没能穿透云层。
成碧稍稍愣了会儿神,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旁边已经坐了人。他生得高大,坐在狭窄的位置上根本放不开手脚,只见他皱着眉头往前挪了两下桌子,发现还是不行,最后索性放弃似的将桌子挪回来,外面那条腿也没再往课桌下伸。
成碧收回视线,笔触再度落向练习册,才写完一个‘解’字,就听见那位姗姗来迟的同桌慢悠悠地开口。
“新同桌,调座位的时候就没顺带考虑下你同桌的身高?”
成碧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他,这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他半撑着胳膊,手里把玩着一小块玉石。
她当时以为同桌是个女生,就只留了这点桌距,看他这束手束脚的样子,成碧有点歉疚,她认真同他解释,“不好意思,我看了你的名字,以为你是女生。”
只不过是写在了稿纸上。
景灿索性将她的课本也拽了过来,翻到前面查看她的名字,“成、碧。”
成碧正要应声,就听那人接着说,“看朱成碧。”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成语。
成碧心尖一颤,慌乱地低头继续解题,也就没注意到,历经多日的蛰伏,太阳终于拨开云层。
那时的成碧留着短发,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是真的做到了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是她总会听到有关景灿的很多流言。
听说他家境很好,他能依靠吊车尾的成绩空降实验班完全是因为他爸动关系砸钱。
听说他从小就很叛逆,明明父母和睦,他也备受宠爱。
听说他本来是想走艺考这条路的,但因为是家中独子,需要回去继承家业只得作罢。
听说很多女生都喜欢他,但就是没见他和哪个女生多说过几句话。
…
成碧安静地听着,她穿过长长的林荫小道,若无其事地写着卷子。那时的她其实不太理解他们对于家境好的定义,她只知道知足常乐。因为哪怕父母没有给她富裕的生活,却也从未亏待过她。
只是这些事情都离她太过遥远,远到对她的生活掀不起丝毫波澜,她按部就班地学习,成为老师口中的优秀生。而他们的同桌关系,也持续了不过一个学期。
*
周三的体育课,少年在操场上意气风发,成碧躲在绿荫下乘凉,手里还拿着单词本,全然没理会周身的嘈杂嬉闹。
思绪却逐渐放空,她想起换座位的那个午后,校园里绿树葱茏,男生立在她身前,穿着蓝白校服,一双清眸就这么坦诚地望着她。
“看朱成碧,听说你的志愿是A大?”
眼前的男生带着蓬勃的朝气,眉眼间少年感十足,成碧看着那始终不曾调整过的桌距,忽然生出几分酸涩。
蓝天下,风很轻。
操场上喝彩声响了大片,少年拨开人群,径直奔了过来。成碧对此置若罔闻,她合上单词本,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走廊拐角处的洗漱台,成碧接了捧水,悉数浇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保持清醒。
*
这份自以为是的清醒一直延续到高三下学期。
高考前两个月,成碧的父亲因公殉职,她成了烈士子女。
成碧那段时间仍旧每天坚持上学,她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生活仍在继续,好像什么都没改变,除了少女脸上始终红肿的眼眶。
拿到省考成绩单的时候,成碧只看了一眼就搁置到一旁,重新投入到学习中。那时的她早已心如槁木,也不与人交谈。
*
晚自习前,景灿气势汹汹地带着两个男生过来,桌子晃动,成碧写题的笔尖向下划了很长一笔。
男生语气不善,“道歉。”
两个男生规规矩矩地向成碧说了声对不起。
景灿拿眼尾扫了一圈,突然发出一声嗤笑,“放着我这种背靠家里空降的废柴不骂,反倒去踩凭真本事的好学生,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教室内无人应答,那两男生低头回了座位。
也是这时候,成碧才意识到,班里同学那些怪异的目光,原来是因为这个。有了那20分的加分,让她跃进了年级前三。
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试卷的右下角被揉成团,成碧不适时宜地失笑,如果可以,她愿意自降200分来换。
下晚自习后,成碧沿着街道走,路过便利店时进去买了两瓶可乐,她站在路灯下,平静安然地注视着跟在身后的景灿。
待他在眼前站定,成碧将手里的可乐递给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景灿接了过来,反手就放进斜挎包,他单手将斜挎包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头,像是为了逗她开心般,“看朱成碧,不想笑就不笑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抬手挠了挠头,显然是没有宽慰女孩的经验,半天才憋出来,“我知道你经历了很糟糕的事情,只是看朱成碧,我想和你说的是,无论如何,我会永远陪着你。”
成碧忽然想到爸爸出任务前留给她的那封遗书,他让她好好学习,好好长大,好好生活。
她看着那个在她面前总是甘愿弯腰低头的男生,抿了下唇,又重复了一遍,“景灿,谢谢你。”
景灿还是弯腰看她,许是察觉到她情绪依旧不佳,眉眼也跟着耷拉了些,脸上却还是笑着,“你已经说过了。”
“不是的。”成碧轻轻摇头。
“嗯?”
他说完又将包里的可乐拿出来,拧开瓶盖后朝她递过去,“晚上喝太凉的不好,喝这个吧,我给你捂热了。”
他掌心滚烫,似有若无般触碰到她。成碧笑着接了过来,一低头却鼻子一酸。
谢谢你。
在我无数次的漠视下——
还是那么喜欢我。
那时的他眼底清明,喜怒形于色,心意直白坦诚,不知收敛。
成碧其实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
比如,保温杯里不会凭空出现红糖姜茶。
又比如,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看朱成碧’,她曾数次看到过。
成碧想,又或许是那个晴朗的午后。窗外绿树葱茏,教室里乱成团,声音嘈杂起伏,他弯腰平视,神情真挚诚恳,“行吧,那我勉强回去改个志愿。”
当晚,她打开企鹅空间留言,认真写下。
【明天,我还想喝热可乐。】
*
讲到这里的时候,成碧陷入了短暂的恍惚,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景灿,为了考上A大,他到底付出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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