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的风是潮湿的，带着秋的寒凉，淡淡的桂花香穿过扬起的发丝，从耳畔溜走，手上的伤表皮外翻，暴露在空气中的嫩肉一抽一抽地疼。被圈住的手腕热得发烫。
不知是宋默步子太快，还是刚刚经历完一场运动，温予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飘了一路。
树叶沙沙作响，听得他耳朵也痒痒的。
“等等等等，”一片落叶被风卷着从眼前飘落，温予倏然回神，脚尖一刹，迫使宋默减速，他噗嗤笑起来，“你急什么？只是磨破点皮而已，这点小伤不管它也能慢慢好的。”
显然宋默并不满意他对伤口的轻视，蹙眉道：“这不是小伤。”
“只有你觉得不是小伤吧？”温予说，“真的没事，去年拔河也这样，习惯就好。”
“这种事不能习惯。”
温予有些意外他对伤口的重视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塌了呢。速度慢下来，他走到宋默身边，说：“你和宋叔叔学武术，不说大的伤，磨出茧子总有吧？”
他还记得握住宋默手时的触感，一层薄薄的茧。温予不讨厌，甚至觉得有趣。
宋默无法反驳：“有。”
“有没有磨破过？”
“……有。”
“那难道每次磨破茧子，你都觉得很严重吗？”
当然不，但宋默没有被他的话带走：“不一样，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
说着宋默又大步起来，温予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路上的桂花香气突然变得好浓。
但就像他说的，这点伤在客观上根本算不得什么，校医老师看了一眼，取两根棉签沾了碘伏，又撕了几张创可贴让他们去旁边自己处理，还有伤得更重的同学比如崴了脚、胳膊脱臼的等等还等着她忙活。
校医务室本就不大，运动会这两天跑来的学生抵得上过去半年的数量了，一个两个进门就喊老师，跟找不到妈妈的小鸭子似的。
温予和宋默捏着棉签到外面花坛边坐下。
“给我吧，我自己来。”温予说着要去拿宋默手里的碘伏棉签。
宋默挟持着棉签躲开，说：“手。”
温予没动，宋默也没动。
僵持几秒，前者先败下阵来。
温予无奈地伸出自己爪子：“又不是伤筋动骨了……你这样显得我好像个残废啊。”
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宋默，他的眉头一瞬拧紧：“不要这么说。”
感觉到明显的低气压，温予忙道：“啊，这伤真的好严重啊，我疼得手都快断了，快帮我擦药，谢谢宋老师，宋老师真好。”
宋默：“……”
宋默想说什么，最终放弃了。
碘伏沾在破损的嫩肉上，激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温予手指瑟缩一下，忍不住皱眉轻轻“嘶”了声。棉签停顿一秒，接着柔缓的风从少年口中轻吐而出，微凉的气息霎时搅乱了痛觉神经的正常运作。
面前的人垂首，一边替他擦着伤口，一边小心地吹着。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忽然想到什么，宋默停下手里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撕开包装喂到他嘴边：“吃颗糖吧。”
“好像还没痛到这种程度吧？”话虽如此，温予还是张开嘴，宋咪两指一挤，那颗甜蜜的小小球状物便掉进嘴巴里。
舌头卷着糖果在口腔里滚了一圈，温予满足地眯眼：“红枣牛奶味儿的。”
“嗯，好吃么？”
“还不错。”
唇齿间是浓郁的红枣奶味，温予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心想要是这一幕被拍到，那些阴暗处的CP贩子又会怎么脑补他和宋默？
-
带着宋默仔细贴好的创可贴刚回到看台，邱为和赵骏明在座位上奋笔疾书。他俩这一天半光顾着满场跑地晃悠，稿件还差好几篇。
“你俩回来了？”邱为往温予手上瞟，“严重不？我瞅瞅。”
温予亮出手上的创可贴给他俩看，赵骏明咂舌：“鱼少，你这也太脆皮了，拔个河还能把手给拔伤了。”
温予一屁股把邱为往边上怼开，拽和宋默坐下：“你们怎么知道我手伤了？”
他和宋默走的时候邱为不是还在问谁受伤了吗？
闻言，邱为和赵骏明不约而同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不用想都知道这俩二货肯定又在网络的花花世界上看到了什么不着调的东西。
果不其然，邱为假模假样地咳两声：“这个事儿吧……”
“打住，”温予打断，“我觉得我懂了。”
“不，你不懂，”邱为挤眉弄眼，掏出手机，“等着我现在就发给你，你一定要看看。”
温予怀疑他这是在报当年被自己逼着看他们俩八卦的仇。
他没看，装作没收到，不理会邱为的撒泼打滚，带着宋默坐到后面去。
“别理他们，”温予心里有点虚虚的，试探地问宋默，“那些东西……你没看吧？”
“什么？”宋默一顿，“你是指，CP？”
“……”
宋默口吻坦然而单纯，仿佛问出这句话的自己别有用心，温予哑火了几秒，坐直了些，佯装正经：“没什么，反正他们给你发的任何东西，你都别点开，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默安静两秒，应了声好。
手机上除了邱为的消息，还有许星洋的。温予下意识往身旁瞥了一眼，宋默正在看田径场上的比赛，没注意到他手机上的动静。
他悄悄松口气，调整了一下看手机的姿势，确保宋默看不见自己的手机屏幕。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像做贼似的。
许星洋发消息问他是不是手受伤了，温予心想这又是怎么知道的，不会也看表白墙了吧？
许星洋回道；[我看见了……学长，我当时也在旁边给你加油]
话里隐隐透出淡淡的委屈和邀功的意味。
温予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他那时候光顾着干倒四班，压根没关注周围。
于是他打字道：[难怪呢！我说我怎么赢得那么轻松:D]
片刻，许星洋才回复：[那学长你的手怎么样了？严重吗？]
温予：[小伤而已，已经去医务室处理过了]
这句话后又过了好久，许星洋才回了一句“好的，学长注意伤口别碰水”，然后再没发来消息。
-
阴云在城市上空悠哉地踱了半天，午休时半推半就似的甩下几滴雨水。
水汽在空气中浮浮沉沉，吸入肺腑，沁凉一片。
邱为一走出教室就搓起手臂：“我靠，又降温了？比早上还冷。”
陈才说：“中午下雨了，你们不知道吗？”
“有吗？不知道，我睡太死了，”邱为说着瞅了眼楼下，“还真是，地都是湿的。”
温予和宋默走在后面，温予往下看了眼，又抬头看看天色，说：“一会儿还有得下呢。”
邱为：“别啊——我不想冒雨跑步！”
银针般的雨丝拉成一张朦胧幕布时，坐在前一阶的邱为面无表情地转身，语气幽幽：“温予，你不是锦鲤了，你是乌鸦嘴。”
温予无辜眨眼：“我要是能操控天气，之前台风来的时候我就叫它把你卷走了。”
邱为竖起中指以示尊重。
毛毛细雨被风一吹就散，远远不到停赛的程度，只是落在皮肤上的触感教人无法忽视，总归是有点难受的。下午都是些趣味性的项目，还有令人捧腹大笑的教师赛，这也是计入总分的。
大家的一开始的热情被雨水浇灭一些，很快又重新燃起。
三班和四班的总分依然咬得很死，教师赛结束后，四班以5分的优势反超，位列第一。三班想要夺回第一，接力赛光是赢过四班还不够，还得拿到第一才稳。
去年他们三班在总分上很巧合地和四班打了个平手，就是因为在最后的接力赛输给了四班。
小林回班前还背着手嘚嘚瑟瑟地在曾悦欣面前转了一圈，看得曾悦欣摩拳擦掌：“林老师，你最好是能笑到最后。”
话虽如此，小林一走，曾悦欣还是把自家崽子的安全放在第一：“下雨天出个汗吹个冷风，容易感冒，跑道也滑，别有负担，尽力就行，咱们班今年的成绩我觉得已经很棒了，破了去年的记录，大家都是好样的。”
但正处在躁动年纪的孩子们是听不进这些话的，进了也从右耳出，在脑袋里穿梭一趟不留下任何痕迹。
温予作为一班之长，带头猖狂：“没事，老大，等着吧，给你端个冠军回来。”
和说出来的话不符的是他谦逊的语气。
班上一阵起哄。
“对！要比就拿第一！”
“听班长的听班长的，不是冠军我们不要！”
“不超了四班今晚睡得着觉？”
“加油啊班长！重振三班荣光就靠你了！”
温予大领导巡视似的招手点头，笑得毫无负担：“好说好说。”
曾悦欣哭笑不得，也随他们闹去了：“行，温予，这可是你说的啊，没做到的话不得请全班喝奶茶？”
“请，一定请，赢了也请！”温予夸下海口。
邱为直接开始点餐：“鱼少，我要喝那个新出的——”
“去，”温予笑着踹他一脚，“让你点了吗？”
下一秒，他扭头对宋默说：“到时候给你点个清淡不甜的。”
宋默弯了弯唇，顺从地点头：“好。”
邱为：“？”
邱为目瞪口呆，不服地叫唤：“不是，怎么还双标上了！”
无人理会。
有听到他们对话的女生看过来，然后又彼此对视着捂着嘴偷笑。
最后一项重磅赛事在湿凉的风雨中展开。
4x100是短途接力，靠的就是短时间内的爆发冲刺，留给追赶的余地很小很小，因此每个班的上阵选手大多都是班上公认的短跑健将。
三班的男子接力第一棒是邱为，他起步很猛，能在开始就拿到优势是最好的；二棒跑的是弯道，交给了一位比较擅长弯道超车的男生；三棒、四棒分别是宋默和温予。温予不必多说，次次短跑测试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后加入的宋默起初遭受过一些质疑，但是体育课上测了一轮，所有人都闭嘴了。
他们俩就是最后的两张底牌，如果前两棒落后了，宋默得负责追，温予得负责冲。
赛前还可以更改顺序，温予把他们叫过来，没改顺序，围成圈叠手喊了句加油。
当然，宋默是没喊的，他连给自己鼓劲都淡淡的。
他看着温予手上的创可贴：“手不要紧么？”
“放心吧，接个棒而已，”温予把手递过去，“要不然你捏一下，看我会不会叫出声？”
宋默怎么可能下手，摇了摇头说：“交棒的时候我会稳一点的，你轻轻地拿，别挤压到伤口。”
“好——知道了。”温予佯装无奈，冲他一笑。
细雨未歇，凝成一颗颗破碎的水珠挂在少年们的发尾，又缓缓洇下去，将随风飘动的发丝濡湿地粘合在一起。
到三班这一组，关注比赛的人似乎都变多了，不少女生拿出手机对准某两个方向。
“温予！”
四班同为四棒的是个老熟人，温予看见他就笑了：“齐哥，这么巧呢？你今年不跑第一棒了？”
“你不也是，今年怎么跑四棒来了，”张齐说，“你这样我得认真点了。”
“算了吧，你去年都没跑过我。”
“那怎么了？我们班最后赢了就行。”
两个人的赛前垃圾话没说几句，起跑点裁判吹哨举枪：“预备备——”
“砰！”
一声枪响，一棒的男生们离弦之箭般冲出起跑线，先后优劣眨眼间显现出来，和运动员们迈开的双腿一样激烈的还有响彻天际般的助威呐喊。
“一班加油——冲啊！！！”
“七班！加油！七班！加油！”
“邱为——腿再转快点！你要被追上了！”
“四班四班！风驰电掣！迅如疾风！”
邱为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最先交棒，四班落到第三，但前三名的差距并不大。过了一个弯道，各个跑道的距离便拉得较为明显了，三班四班几乎持平，两个二棒把后面的人甩开一截，观众席上加油声一浪超过一浪，就连等候在四棒的温予也举起双手在嘴边充作喇叭：“李佳豪！加油！”
但最终交棒的时候，还是落后了四班一小段距离。
宋默朝后伸手向前小跑，抓住接力棒的瞬间脚步一踩，向前冲去。
风扬起额前碎发，雨水打湿眉眼，将他冷冽的五官切割得更为锐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势不可挡。
雨在这一刻忽然变大了。
超过四班的第三棒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温予听见张齐低声惊讶了句“草，这么牛逼”，才从失衡的心跳声中回过神来。眨眼间少年英俊锋利的面容就要到眼前，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随着心跳声沸腾起来，深呼吸着压低身子准备接棒。
“宋默！加油！！！”
“温予——冲冲冲！看你了！”
“加油！！温予加油！”
好像不止三班的加油声了。
宋默带着张扬的雨势而来，如他所说那般，将接力棒稳而又稳地递到温予的手中。
“加油。”风中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像一颗定心丸，温予冲出去时，还朝张齐笑了一下：“先走了。”
观众席上响起不明方向的尖叫。
宋默的脚步慢下来，耳畔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所有的嘈杂这一刻变得遥远，被雨水打湿的视线里只剩下冲刺而去的高挑身影。
风吹鼓少年的衣服，发丝嚣张肆意地飞舞摆动，绷起的小腿肌肉、每一次踩下又弹起的步伐，无一不彰显着那具身躯蓬勃迸发的生命力。
健康的，盎然的，风雨不摧。
他慢慢止了脚步，一瞬也不敢眨眼地看着温予穿过雨幕，在万众欢呼中越过终点线。
温予还没完全刹住步子，邱为就扑了过来：“咱们第一！！哈哈哈，全方位的第一！帅飞了鱼少！”
“邱少也不差。”温予笑着喘了两口气，扭头就开始找人，“宋默呢？”
宋默站在交棒不远处的草坪上，遥遥地望过来。
温予抖掉邱为勾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朝他跑去：“宋默！”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温予的话只说出半截就愣在了嘴里。
他呆了两秒，匆忙上前两步，手臂抬了抬，却不知道该往哪放：“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两眼一睁发现昨晚这章写出了**ug，尖叫着爬起来大修特修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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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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