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只持续两秒不到，因为宋默马上就移开了视线。
他抿了抿唇，有点挣扎地说：“我没有。”
没有什么？
温予没懂，手掌在宋默肩头虚空地拍两下空气，颇为骄傲地说：“总之，你可以尽情麻烦我，我人很好的。”
宋默……宋默放弃挣扎了。
留在教室里午休的人不多，算上回来的温予和宋默堪堪十个。大家还没睡，邱为和陈才一人拖张椅子围坐在赵骏明旁边，把过道堵得严严实实。三个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边笑边发出“噫——”的怪声。
教室里是有监控的，按理来说就算是午休时间也不要拿手机出来，被发现一抓一个准。但是吧，这玩意儿一学期到头都不会被查几次，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谁和谁在教室里闹矛盾、谁的东西被偷了，又或是考试的时候谁谁谁作弊……时间一长，大家胆子就大起来了。虽然也不是没人被抓过，但人的侥幸心理不容小觑，那种小概率事件还不足以让大家死了贼心。
温予轻手轻脚走到他们身后，三人毫无察觉。他弯下腰突然地出声：“查岗，收手机了。”
“我靠！”
三个人吓得要跳起来，手机都险些甩出去。看见是温予，拍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
“不带这样吓人的。”邱为目光幽怨。
恶作剧得逞，温予笑得很开心，“看什么呢你们？”边说他边把手撑在邱为肩膀上。
嗯，什么都没发生。
他试着像平常那样，将注意力集中在邱为身上，这才看见了不久之后的画面。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邱伟趴在桌上睡觉。
这说明他的预知能力没有出问题——那宋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个弱智小短剧，靠，笑死我了，”邱为往旁边挪了挪，在他和陈才中间留出一点距离方便温予看，“什么前世的我你爱答不理，今生的我让你高攀不起，特傻逼……”
他点点屏幕继续播放，温予凑过去看。
也不知道这是播到哪儿了，应该是女主角吧，穿金戴银，身边围着几个穿女仆装的……呃，男仆，她翘着二郎腿靠坐在金光闪闪的欧式贵妃椅上，点了一根香烟……他觉得本来应该是香烟，但似乎因为某种不可抗力变成了一根棒棒糖。女主角夹着那根棒棒糖，吸了一口糖棍屁股，操着不知哪里的方言口音，生硬地冷笑一声，台词念得非常没有感情：“呵，前世他不是很喜欢让我淋雨吗？把花园的水龙头全部打开，让他冲个够！”
温予：“……”
确实是邱为这个二货会喜欢的东西。
邱为三人发出一阵爆笑。
陈才：“什么鬼，把人拉去花园浇水认真的吗？”
赵骏明：“草，这剧情太弱智了。”
邱为边笑边扯温予：“你们就说上不上头吧？来来来跟我们一起看——宋默也来！”
宋默对此毫无反应。
“你们年轻人的东西，爸爸我无福消受啊，”温予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惋，起身道，“你俩让让，给人家过去。”
“真不跟我们一起看啊？”
“不看。”
邱为念叨着“太没品了”，和陈才挪开椅子，让宋默回到座位。
他们仨的艺术鉴赏活动有没有持续多久，有人要睡了，他们收起手机，也各自归位准备午睡。
温予从包里掏出午睡枕，拍打两下，扭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去。
闭眼前，他瞥见宋默仍端正地坐着。
……
“温予。”
温予从睡梦中睁开眼。不知道趴了多久，手臂脖子酸麻一片，他皱着眉坐起来，还没太睡醒，扶着额头醒神，对来人笑了一下：“你来了。”
雕花的窗子大敞，吹散了一些屋内常年萦绕的药香。来人低低应一声，走过去关上窗，说：“秋风凉，怎么不关窗。”
“太闷了。”
“……你的风寒刚刚痊愈。”
温予看着他，噗嗤一下笑出声。他叫那人的名字，却奇怪地在这一瞬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更奇怪的是，他好像从刚才开始就看不见这个人的样貌。明明人就在眼前。
很难形容，像是一团雾，他看得清周遭的一切——虚掩着的雕花古窗、纱幔垂地的黄檀木床、书册琳琅的架柜、云烟袅袅的静心香炉……
唯独眼前的人，始终看不清。
他本该为这怪异现象愣神，可不知怎么全然没受影响似的，继续说道：“你真当我是碰一下就倒的瓷娃娃了？不必忧心，我现在还死不了——倒是你，脸上的伤是在校场弄的么？”
是一团雾没错。
但温予竟奇特地感受到这团雾气……似乎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的雾气沉默片刻，说：“不要再这样说了。”
温予仍是笑吟吟的：“也没说错嘛……好罢好罢，你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
——这是梦。
意识到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潮水般后退，交谈声也变得悠远失真……
温予醒了。
咔哒、咔哒——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有条不紊地走动，才过去二十分钟。
窗帘关着，日光被浅褐色的布料过滤成亮橘色，像某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陷入午睡的教室里飘荡着浅浅鼾声，夹在其中的沙沙声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动静尤为特别。
这声音来自宋默。
……什么叫卷王啊。
温予重新趴回去，把眼角的泪水在午睡枕上擦干净，悄悄摸出手机，给斜前方那个勤奋刻苦的新同学发消息。
新同学没反应。
他只好伸手戳了戳新同学的背，朝他晃晃手机屏幕。
宋默顿了顿，转回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条来自斜后桌的新消息，是个很可爱的猫咪表情包：[猫猫祟祟.jpg]
宋默回复：[？]
温予：[你不睡觉吗？]
宋默：[不困。]
温予：[闭眼休息一会儿也好，光线那么暗，就别看书了，保护视力:D]
宋默没有回复，但过了几秒，温予看见宋默收了笔，合上面前的书册。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纸张摩擦的声音。
但他似乎也没打算睡觉或是闭眼休息，温予用有限的角度瞥见他点开了手机里的一个英语词典APP……开始默默地背单词。
温予：“。”
别卷了我害怕。
温予侧身往墙上靠，继续找他闲聊：[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下一秒这条消息在宋默的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他看见宋默手指一顿，点开了这条消息。
宋默：[？]
真是惜字如金。
温予没回复，先点开这人的资料页改了个备注，满意地点点头，才切回来打字：[但我不记得梦的内容了]
宋默点开输入框，手指在键盘上迟疑地比划两下，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
温予：[想不想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迟疑的手指终于按下去。
两秒后，温予收到回复。
宋万两：[你不是不记得了么。]
温予：[是啊，所以好可惜:(]
温予：[我从小就这样，经常做梦，每次醒来都想不起梦的内容，但就是知道自己做了梦]
而且，每次做完梦醒来，他都发现自己好像在哭。
不过这个没有说的必要。
温予：[你呢？经常做梦吗？]
宋万两：[偶尔。]
温予正打字：你都会梦见些什么……
还没打完，宋默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
宋万两：[忘了。]
温予删掉编辑的内容，重新敲字：[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宋万两：[……觉得你会问。]
温予摸摸鼻子，心想你觉得得真准。
午休很宝贵，他看眼时间，大发善心地没再继续骚扰宋默：[好吧好吧，我继续睡了！你也最好休息休息眼睛:D]
温予揉巴揉巴午睡枕，埋下去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没有做梦，醒来后除了脸上睡出点红印，一切如常。宋默有没有休息，他不知道，醒来时没见着人，一问，比他先醒的陈才说是去接水了。
下午的课基本上还是以讲期末试卷为主，每周一的最后一节课是固定的班会课。新学期，有人想要卸任班干部，职位稍作调整，但温予还是班长。
“第二件事是黑板报评选，还是一样，主题自拟，要求健康向上，积极展现青少年精神面貌——班长组织一下，这个就交给你们自由发挥了，下周四、12号，也就是中秋假期之前完成。”
温予扬声：“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曾悦欣好笑地瞪他一眼，继续说：“第三件事是你们很关心的晚自习……”
大家顿时蔫了，一阵唉声叹气的嘘声，以此表示并没有人关心。
“唉唉唉也得上，”曾悦欣无情宣布，“晚自习下周开始，住宿生到十点，走读生到九点，周六不上晚自习，有特殊情况的单独来找我。然后是……”
“温予，我和赵骏明去打球，你来不来？”放学后，邱为拎着书包过来。
赵骏明起身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也看过来。
他们问的是温予，温予却伸个脑袋出去，看了眼走廊上正在说话的曾悦欣和宋默，说：“你们去吧，我等等宋默。”
邱为想起来今天中午他也落在后面等宋默，不由得佩服这位班长大人对新同学的关爱之情：“班长，你真是大家的亲班长，我有点恨我不是转学生了。”
“咱们父子俩说这些？”温予说，“为为，别忘了爸爸跟你说的，你要学会独立行走。”
“滚滚滚——明哥咱俩走。”
邱为和赵骏明勾肩搭背地离开，还能听见两人就辈分问题展开讨论。
“等一下，你是温予儿子，你叫我哥，那我不也成儿子了？”赵骏明慎重分析。
“草，你大爷的，你是孙子……”
打闹声远去。不用上晚自习的第一周，大家都很珍惜放学后的自由时光，除了值日生和少数留下来写作业的同学，其他人都走得很快。
曾悦欣叫宋默出去只是想关心下他第一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宋默简单回答着，余光瞥见窗户边有颗脑袋时不时探出又缩回。像只地鼠。
曾悦欣走的时候，这只地鼠趴在窗边高兴地告别：“老大再见！”
然后得到了一锤子——曾悦欣曲指反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下。据宋默的观察，力道应该很轻。
但地鼠捂住自己的脑袋可怜巴巴地“唉哟”一声，非常有自知之明：“打地鼠啦——”
曾悦欣被他逗得好气又好笑：“明天我就带把锤子来。”
“别呀老大，把我敲傻了，谁给你顶班平均分的半边天？”
曾悦欣呵笑：“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再收编一员大将到我麾下？”
闻言，温予有所感应似的，往这边看过来。
宋默收回视线，转身走进教室。
师生俩笑闹两下，曾悦欣冲教室里其他的学生说了句“都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便走了。
“你直接回家吗？”温予半趴在桌上，抱着已经收拾好的书包问。
“嗯，”宋默的东西不多，他合上习题册的动作微微一缓，“你有什么事要做么？”
“也没有，就是刚刚邱为他们问我去不去打球，我想先等等你——你要去吗？”
东西都收拾好，宋默拉上书包拉链，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意思是，让温予不用等他，想做什么就去做。
温予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起身把包挎到肩膀上，笑说：“我无所谓啊，也不是很想打，反正他们不缺球搭子。走吧，回家。”
夕阳挂在楼边，橙黄的一个，温予说：“好像月饼里的咸蛋黄。”
就快到中秋节了，他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真是很应景。天才温予。
而这只是温予自顾自的分享欲，随口一说，没指望得到回应。
出乎意料的是，宋默竟然接了他的茬：“咸蛋黄没那么亮。”
他用那么冷淡的语气说着玩笑一样的话，温予觉得有趣，往他身边挨近一些，又接了一句：“再等等，过会儿就更像了。”
正值高峰期，地铁口附近贯来热闹，各种小摊小贩沿街摆设，小吃最多，流连在小吃摊前最多的是刚放学的学生。一家卖飞饼的小摊前人最多，应该是新来的，上学期没见过。
面饼甩在案板上啪啪作响，温予在聚集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面孔，正巧这张熟面孔也看到了他。
“温予学长！”许星洋朝他们挥挥手。
温予打着招呼上前：“你也坐地铁回家？”
如果要搭公交车，站台已经过了。
“我坐公交，跟我朋友来这里买点东西吃，”许星洋摇摇头，顺势安利，“这家飞饼还挺好吃的，我们军训的时候来吃过好多回，好像是刚来这边开摊。”
不用他安利温予也很心动，谁能拒绝放学的路边摊？
就算每次张叔来接他的时候，他也会让张叔在路边停停，然后下去买点小吃。
但他今天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宋默：“你吃吗？”
宋默摇头。
意料之中。温予说：“那你等等我，很快。”
说是等，宋默还是陪着他一起排队。
摊主师傅一个人既要做饼又要装饼，忙得满头大汗。人有点多，前前后后都有实在等不及的先走了，队伍前进得时快时慢。许星洋在他们前面一截，买完和同学分开，又折回来找温予。
他手上捧着热乎酥香的飞饼，看着温予的目光带了点崇拜：“温予学长，我今天在荣誉墙上看到你了，好厉害。”
温予从来不知道脸红为何物，调侃道：“你才看到啊？”
“当时没注意看……”许星洋有点不好意思，军训两周天天比狗还累，哪有精力关注别的东西，每天关注最多的就是太阳大不大、有没有下雨的预兆。
“同学，要什么口味的？”终于排到温予，老板抽空拿起毛巾擦了擦汗。
温予看向许星洋：“你这个是？”
“香蕉的。”
温予直接抄作业：“一份香蕉的。”
“香蕉的要等一下哦，半分钟。”老板动手甩起下一张饼。
“好。”
二维码挂在旁边，温予掏出手机扫码，瞥见远处掉落在两幢高楼之间的夕阳，下意识用肩膀撞了下身旁的宋默：“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夕阳就被突然闯进来的预知画面给挡住了。
他愣了一秒，尽管反应过来去抓宋默的手臂，想要把人拽开，也还是晚了。
只见老板一个脱手，甩起来的飞饼真的飞了。
飞得很精准，不偏不倚，“啪”地一下，盖在了宋默脸上。
宝宝你是一个倒霉蛋子Tu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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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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