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竞赛在北区二中的大礼堂举行，要想从教学楼过去，得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
上课铃已经打响好久，林荫大道几乎没人，只有两个不穿校服外套的身影一前一后，快步向大礼堂走去。
白韬落后盛远一步，一边跟他走一边忧心忡忡：“不是……远哥，老王说我再逃课就弄死我。”
“逃都逃了，你现在才担心是不是有点晚？”盛远看他，轻轻扬起一边眉毛，皮绳松松的系着头发，有几缕已经掉在了肩上，“再说了，老王还说下次查仪容仪表要拿推子给我剃个秃头呢，你看他真剔了吗？”
白韬心想，倒也是。
北区二中的王主任，和寻常说一不二的教导主任不一样，他素有“活佛”称号，因为年龄大了，只有嘴比较毒，对学生相当放纵，出什么事多半只是口头警告，几乎不会下任何处分，如果可以，二中学生甚至想把门口那个历代校长的铜像全换成这位王主任，以纪念其仁慈。
白韬稍微放心了，又转而疑惑：“但远哥你为什么非得去看竞赛不可？不都说了不让出观众吗？”
盛远凝噎，闹心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尴尬：“你还记得之前咖啡厅见过的小江老师吗？”
“记得。”白韬应道，“大帅哥嘛。”
盛远说：“他是南城一中的参赛选手。”
白韬恍然大悟，但没悟到点上：“哦！我知道了，你要给小老师加油是吧？那是得来一下。”
“不是，不给他加油。”盛远抬手抓了抓头发，把小姑娘的粉皮绳拽下来了，在指尖绕了几圈，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无奈，“我有件事得和他解释一下……”
白韬和盛远初中就认识，他跟在这人身边久了，还是头次见他露出这种纠结的神情，突然想起咖啡厅那天瞥见的几分自以为是的不寻常，一时间展开丰富的联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蹦出一句：“你要和他解释你不是弯的吗？”
盛远愣了愣：“我……”
他一句话卡了一下，竟然被白韬的天马行空带跑一瞬，心说：这个没法解释，虽然他没和任何人透过底，但他还真是弯的。
林荫大道路上有石子，盛远踩了一脚险些滑到，赶紧回过神，抬手给了白韬一下：“瞎说什么……我要给他解释，我不是故意把他的企鹅删除并拉黑的。”
解释二字后面那一串有点长，白韬理解了一下，但没能领悟透彻，万分摸不着头脑：“你把人删了干嘛？”
盛远抽了抽鼻子：“这事说来话长……”
盛远这个人，一颗心七窍玲珑，鬼点子化为实质能戳出个马蜂窝，然而一门心思扑在吃喝玩乐上，相当不思进取，那天在咖啡厅，他和江赢说自己有比赛其实并没撒谎，然而盛远还真就是见了鬼的文化生，对美术一窍不通，他参加的并不是美术竞赛，而是常光顾的那家黑网吧自己组织的电子竞技，为期两天。
虽然奖品只是免费上网一周，但他和对手战队的花臂大哥以前因为争抢机位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听说人家组了战队，盛远觉得自己不能不参加。
白韬听完，还是没想明白：“那也不至于拉黑吧？”
“是不至于，但我爸有病似的，周日那天忽然让我和小江老师商量，问他假期能不能继续给我补课。”盛远表情像吃了屎，非常郁闷，“这哪能行？于是我当机立断，把他删除拉黑一条龙，和我爸说小江老师觉得我没救了，把我拉黑了……”
白韬：“……”
他竟然想夸盛远一句心思缜密。
白韬又问：“那万一人家给你发消息，一看发不过来，多不高兴啊？”
盛远叹口气：“估计已经发了吧。”
一阵风吹过，林荫大道两旁的柳树被吹下来几片叶子，轻轻落在盛远肩头，他懊恼道：“我昨天想起来这事，其实准备给他发消息解释的，但他已经真把我拉黑了……”
“哦，这样啊……”白韬遗憾了一句，轻轻拍拍盛远的肩，“节哀？”
盛远：“……”
他有气无力白这人一眼，加快脚步：“所以趁这个机会，我得好好和人家说说。”
数学竞赛持续三个小时，中间会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盛远偷溜进礼堂时，正好掐在休息结束的前五分钟，大门口有学生会的人值班，盛远认识风纪部长，打了个招呼，很快就被放行。
礼堂昏暗，只有舞台上有光，选手分学校坐在前排，乱七八糟的校服配色混在一起，盛远这个脸盲觉得自己眼睛都快出问题了，还是白韬眼尖，一眼看到被围在人群里的江赢，抬手薅了一把盛远的头发。
“哎，那个是吧？”
盛远让他拽疼了，差点没给他一胳膊肘，他恶狠狠丢下一句“回头再找你算账”，撑着前排椅背，直接往前翻，招呼一句：“小江老师！”
北区二中的礼堂非常大，而且顶高，就显得相当空旷，一点大动静都会被放大，来回在半空中回荡。
为了保持竞赛秩序，来参赛的选手与同行老师几乎都不会大声说话，纷纷压低嗓音交流，盛远极清亮的一嗓子，直接打破这种安静。
其实在他进门时江赢就看见了，然而他只是皱了皱眉，选择无视。
在场老师相互对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姓江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盛远，但不知道他在叫谁。
只有施明明回头望一眼，知晓其中部分内情，险些捏着嗓子嚎出来，扒着江赢的胳膊说：“江哥！那是来找你的？！”
薛主任正在和选手安顿接下来的笔试部分，闻言诧异的看他一眼，又抬头去研究盛远，见这人衣服也不好好穿，领口开那么大，又留长发，先入为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皱眉问身边的江赢：“这是谁啊？也是选手？怎么这么不守规矩，一点学生样都没有……你认识他？”
江赢唇角动了动，没说话。
虽然看礼堂大门的学生会放他进来了，但正规竞赛还有其他维持秩序的人员，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他，眼看盛远风驰电掣，都快翻到参赛选手那一排了，终于有人半路截住他。
“这位同学，请等一下，你是参赛选手吗？”
“啊？我不是。”盛远摆手，一只腿都抬起来了，又被迫落下去，“我找人，麻烦让让。”
站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员挡着他，死活不让他再像猴一样到处乱蹦了，说着就要把盛远往出请：“比赛期间无关人员禁止出入场地，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而且竞赛下半场马上就开始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赛后再和工作组协商。”
盛远微微皱眉：“我就找人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可能也是仗着颜值在线，盛远磨了工作人员几句，总算说通了，那人无奈的回头，向南城一中的座位问道：“江赢选手是哪一位？这里有人找你。”
盛远从工作人员背后探出脑袋，朝人群中的江赢挥挥手。
一时间数道目光都集中在江赢身上，其中施明明和薛主任尤为紧张。
“这是个什么人……”薛主任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看向盛远的眼神非常凶恶，主要是针对他那一头长发，恨不得掏出剪刀冲上去给他咔嚓了，“哪来的小流氓？”
江赢看了薛主任一眼。
工作人员见无人应答，又问了一遍：“江赢选手在吗？谁是江赢——”
“是我。”一直默不作声的江赢终于出声了，他抬抬手，非常冷淡的吐出两个字。
工作人员侧身，把盛远让出来：“这里有人找你。”
盛远笑眯眯看着他。
江赢掀起眼皮，与盛远含笑的视线当空撞上，他顿了顿，眼神中盛着一把冷漠，将盛远从头扫到脚，嘴唇一张一合，往外吐冰碴：“我不认识他，找错人了。”
盛远脸瞬间僵了。
连不远处看热闹的白韬都懵了。
方才还和颜悦色和薛主任说话的江赢周身温度骤降，活似刚从太平间爬出来，相当没有人气的问：“休息时间马上结束，可以提前把无关人员清理出去吗？”
工作人员抬手看了看腕表，的确快到点了，他转头对盛远道：“听见了吧，人家说不认识你，快走吧，马上比赛了，有什么事赛后再说。”
盛远愣了一瞬，火气直接涌了上来：“你他妈——”
白韬一把从后捂住他的嘴，拖着盛远就往出走，一边走还一边叨叨：“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走吧远哥，一会儿再说，别气别气，生气头发掉的快……”
江赢在人群中冷淡的瞥他一眼，背过身去。
盛远被白韬拖出门的那一刻，休息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
江赢从舞台侧面走上去，全程冷漠着一张脸，施明明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南城一中其他参赛选手小声道：“头次见江赢这么冷，怎么了这是？”
“不清楚啊……刚不还有说有笑的吗？”
“明明你知道怎么回事吗？那人是谁啊？”
“那小帅哥说来找江赢，江赢又说不认识他，这是几个意思？”
施明明摇头，小声道：“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反正他江哥看上去确实不太高兴就对了。
关于江赢突然情绪不好这个话题没能继续，选手落座后，由工作人员开始发卷，笔试正式开始。
同行选手没空探究这背后的猫腻，盛远可是闲得厉害，他一路被白韬拖到礼堂外，人都傻了。
“他妈的，他说不认识我，你听到了吗？”盛远难以置信，“这人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白韬把他松开，小声提醒：“你平时也没少干这种事……”
盛远沉着脸看他，似乎琢磨着给他一脚。
白韬只有在躲避挨打时机智，赶紧跳开了：“说真的，大帅哥也是正常反应吧？你将心比心，是你的话突然被……呃，朋友？姑且算是吧。被朋友无理由拉黑了，你会怎么做？”
盛远脱口而出：“去学校堵人，凭什么拉黑我？”
白韬拍手：“这不就得了，遇到这种事情你也不高兴，还得让人家笑脸相迎吗？”
盛远：“……”
他其实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不喜欢江赢那个反应，冷漠的要死，好像真的只是在看陌生人。
盛远讨厌这种没有温度的眼神，很讨厌。
但白韬说的没错，盛远没法反驳他，只能叹口气，靠在墙上。
白韬又悄无声息挪回来，肩膀撞了撞盛远：“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盛远掏出手机看时间，“等他比赛结束吧。”
白韬伸了个懒腰，偶尔能听见操场传来的声音，他说：“要等您自己等，我准备回去了。”
盛远轻轻踹了他一脚：“滚，赶紧滚。”
白韬把屁股上的鞋印拍干净，和盛远摆手，依言滚了。
白韬一走，周遭瞬间安静下来，盛远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这夏天实在太热了，简直烧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盛远游戏开到第四把时，礼堂大门总算打开了，参赛选手鱼贯而出，喜忧参半，说着对他而言陌生却又熟悉的数学语言，两两三三向林荫大道走去，盛远把游戏退了，站在一边等江赢。
南城一中是最后出来的，薛主任脸上喜色藏都藏不住，眉飞色舞，似乎是受到他的感染，江赢跨出来时嘴角也带着点笑意，使得神情无比柔和，盛远愣了一下才开口叫他：“小江老师。”
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只要听过一次基本不会忘，南城一中的其他人纷纷回头看过来，只有江赢充耳不闻，独自往前走。
盛远忍不住撇了撇嘴。
还是施明明看北区二中赫赫有名的大佬一脸受气包的委屈，于心不忍，悄咪咪喊道：“江哥，等等……”
江赢冷淡的扫他一眼，施明明当场闭嘴。
盛远跟在南城众人后面，慢悠悠往校门口走，脸上没什么表情，然而他天生眉目精致温柔，不笑的时候自带一股令人怜爱的氛围，一中参赛五人，除了江赢和施明明，其他三个人都被他这副假象迷惑了，觉得这小帅哥和江赢之间绝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有个小姑娘故意落下几步，凑到盛远旁边小声问：“你是江赢的朋友？”
盛远看了她一眼，心思一动，立刻道：“是……”
小姑娘好奇道：“你们之间怎么了？我还是头次见他生气呢。”
盛远顺着话音叹了口气，他故意没收着声音，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是我对不起江赢。”
江赢往前走的脚步当场顿住。
南城这位小姑娘可能思想太过超前，闻言眼睛亮了一下，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兴奋说：“你对不起他？！”
江赢：“……”
这他妈是什么话！
在盛远即将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台词前，江赢及时止损，直接刹车调头，和施明明交代一句“你们先走”，随后气势汹汹朝盛远走去。
他一把拽住准备跑火车的人：“你过来。”
小姑娘眼睛都绿了。
江赢只是把盛远拽到路边就撒了手，冷漠道：“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盛远这人，相当迂回，不直切重点，而是轻轻碰了碰江赢的手背，问他：“没留疤吧？”
江赢感觉手背像是过电，非常敏感的捻了捻指尖：“……不说我走了，大巴不等人。”
盛远无法动之以情，只能干脆低头：“对不起，我错了。”
江赢脸色稍缓，问道：“只给你一次机会，错哪了？”
盛远：“……”
他莫名感觉这对话仿佛男女朋友之间吵架要和好，怎么听怎么别扭，然而还是忍着这份奇异，试探道：“错在不该拉黑你？”
江赢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哎呀！”盛远赶紧追上，不满道，“那你说！你说说我错哪了？我拉黑你是有苦衷的，你——”
“我对你拉黑我的理由不感兴趣。”江赢打断他，冷淡道，“你错在不该对我撒谎。”
江赢皱眉：“我讨厌别人和我撒谎。”
盛远：“你——”
“行了，回去上课吧。”江赢抬手，把腕表怼在盛远面前，“我的课逃一逃就算了，学校的课好好上，走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追过去就是不识好歹了，盛远只能在原地站住，看江赢快步离开。
少年身姿挺拔，走到林荫大道尽头时右拐，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后。
盛远还有些懵逼，谁撒谎了？？？
虽然描述的有些出入，但他有比赛是事实啊！
盛远皱着眉回班，正赶上下课，在走廊罚站半节课的白韬相当不满的看盛远姗姗来迟，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我一个人站的好辛苦。”
盛远一把捏住他的脸：“先别吠，小江老师说我骗他，你给我分析一下我他妈怎么骗他了？”
白韬龇牙咧嘴：“曰。”
盛远把事情完整的叙述一遍，换来白韬非常怜爱的目光。
白韬都想爱抚一下他远哥的狗头了：“您这个情商，该在线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又瞎他妈在。”
“我他妈想照着你脸来一拳。”盛远皱眉道，“说人话。”
白韬摊手：“这还有什么值得冥思苦想的？是不是你和他人家说要常联系的，转头拉黑人家的又是不是你？你这还不算撒谎骗人吗？”
盛远：“……”
白韬咂舌道：“呸，渣男。”
盛远沉吟片刻，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然而没用，还是发不过去，江赢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盛远：“啧。”
白韬开始出馊主意：“去学校堵人啊。”
“堵个屁。”盛远快愁死了，“下周就他妈考试了。”
白韬：“所以呢？”
盛远：“所以我他妈要复习。”
白韬：“？？？”
真他妈奇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说自己要复习纯粹是瞎搞，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根本没给盛远喘息的机会，他的分数依旧一塌糊涂，在外出差的盛总接到成绩单后差点呕出一口心头血，也的确信了补课没用的说法——盛远那成绩，比没补课之前更差了。
而盛远本人也非常后悔，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考试？还不如去南城一中堵江赢来得有意义。
可一步错，步步错，期末考之后就是暑假，住宿生返校，江赢回家，盛远就是在南城一中门口打地铺也等不来人。
整个暑假，盛远数次尝试发消息过去，均以红色感叹号结束——
江赢始终没有把他从黑名单中拖出来。
江赢：被拉黑不是什么大事。
盛远：你这个反应还他妈不是大事吗？！！！！
江赢：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
盛远：你他妈的……
江赢：你再骂我一个？没良心的渣男。
盛远：……
假期结束了，大家愉快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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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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