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条漂亮的大江,发源自千百里外,最终汇入大海。它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反反复复,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吞吃过残缺的尸体,在和平的年代承载过大小商船。现在,它正睁着波光粼粼的眼睛,目睹着这座钢铁森林,看着无数人为名来来往往,为利熙熙攘攘,最终汇入枝丫中,再无声息。
青年独自一人漫步在无人的江边,略长过耳的黑发被风吹起,颇有些在这难得一见的悠闲与宁静。
当然了,这份独有的气质大半得归功于这是个忙碌的工作日的上午,若是江边围满了游客,你挤我我踩你,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漫步,青年也大抵会畏惧人群,选择和新交的男友在家岁月静好。
他那刚盖章的男朋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章来之不易,叫温虺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把手伸到陶谚竹的兜里,包裹住这只枯瘦的手,用掌纹细细感受描摹。
“怎么突然想到这来了?”
陶谚竹止住脚步,环视周围。
确认周围确实没别人后,他扭头望向平稳流淌的江面,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
“对不起。”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听的人知道,这是在为以前的疏远道歉。
于是覆盖住陶谚竹的那双手微微收紧,手主人很紧张,尽管手主人竭力掩饰,这份情绪还是被陶谚竹精准地捕捉到了。陶谚竹微微变动姿势,手从被包裹变为十指相扣。
“都过去了,你也不用道歉,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你这个情况,医生肯定也是建议……”温虺说得无知无觉,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苦楚、怨恨与心酸一笔带过,可他骤然变快的脉搏出卖了他,证实了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云淡风轻。
毫无防备的,温虺的身体被一股力逼得后仰,后背被温暖的双手扶住。
“哥你快松手!被人看见了怎么办!”片刻愣神后,温虺慌忙地想要推开这个温存的拥抱,不停地四下张望,看着比本人着急多了。
“没人,别看了。”陶谚竹叹着气,一把捂住温虺的的眼睛,“这么胆小,昨天还口口声声地威胁我,说好要纠缠我一辈子呢?”
大海永远是具有冒险精神的,许是被这掺杂着海洋气息的风刮久了,陶谚竹莫名地生出些许勇气,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地掠过温虺天生上扬的嘴角。江面上的渡轮经过,激起哗哗的浪涛声,除此之外是如此的安静,只余下这点转瞬即逝的感触。
像是突然闯入了超脱现实的情爱电影,周遭的所有都不再真切。
“抱歉,我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仪式,毕竟我们……”
话没来得及说完,唇舌便被堵住,被肆意地侵占,据为己有,但一举一动又是那样的小心克制。明明是攻城略地的那一方,偏偏柔和地像是对待一种易碎的瓷器。分开的那一下还悄悄地舔了下他的嘴唇,像是在确认刚刚的那番举动有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细小的伤口。
“没咬破吧?”
陶谚竹轻微地摇头,有些脸红,这会儿才有了点当街亲吻的羞耻心,埋头不肯说话,结果肩头忽地一重,耳边被突如其来的卷发挠到,心重重地一跳。
“没事就好。”温虺靠在陶谚竹耳边,唇间带起的气息又让他想起了刚刚的亲吻,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心猿意马,“哥你嘴唇破了的话,我是会心疼的。”
脸颊侧一阵搔痒——是温虺在小幅度地蹭着他,像一只大型犬那样地蹭,不着痕迹地讨着他的欢心。
明明是在外面,但却给了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让他觉得把那些埋藏于心的事说出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温虺,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平和的江面聆听着,逐渐汹涌,像是要一并回忆往日的阴狠,浪花拍打在岸边,意欲张牙舞爪地要吞咽下秘密的揭露者。
就像多年前那样。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即将搬去国外交换的大三室友问道。
正蹲在地上帮室友收拾东西的陶谚竹迷茫地抬起头,尽可能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不清楚,可能考研吧。”
室友看着这位不喜欢社交的同学,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多去认识点人吧,没准会有想法。”
给要邮寄到海外的包裹绑上胶带的手一顿,指尖无意识地刮擦着粘稠的胶带。
“再说吧。”
室友见劝不动这位有些孤僻的同学,也就作罢,带着他的满行李箱的斗志,打开门,朝着目的地出发。
本就只有两个人的四人寝变得更加安静了。
陶谚竹坐在宿舍床上,垂眼看着下铺空空荡荡的床板,好久好久,最后终于意识到这里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可以说些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
“我也不想啊……”他小声地回答,可是已经没有人听见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再次灌满了他的脊髓。
不想生这种怪病,不想为了避免发病一个人呆着。
也想要前进的目标。
也想要很多很多的朋友。
“咚,咚,咚。”
门有规律地被敲击了三下,陶谚竹扭头望去。
“你好,我是你的新室友刘启,立刀刘,急需启动资金的启。”刘启露出友善的微笑,“我最近参加了一个创业扶持项目,你有兴趣参加吗?”
然后就是参加项目,写策划,找老师,拉赞助……事情如雪崩般涌来,闲暇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但他忙碌又充实,还认识了很多人,无暇顾及其他。
也无暇顾及身边的这个幻觉。
其实这个幻觉错漏百出,但当时的陶谚竹被所谓的理想蒙蔽了双眼,甚至不仅是他,被坑蒙拐骗过来的谷传赋也没有察觉,最先发现端倪的竟然是这个幻觉自己。
“刘启!抱歉,我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候住院了。”陶谚竹之前因为过劳住院,这会儿刚出院,看见刘启走在江边就跑过来。
陶谚竹见他没反应,就在他面前用力挥了挥手:“不会是这几天赶我那部分的代码熬傻掉了吧,你可要悠着点啊,别跟我似的过劳住院。”
“我没事。”
刘启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灰败的脸,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继续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这样啊,那你赶完代码记得好好休息,谷传赋找我有事,我先过去了哈。”陶谚竹没太在意,路边刷了辆共享单车就要往学校赶。
如果他多注意一下,就会发现种种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他没有,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对了,要跟刘启说一声,下周或许就可以拿到资金了。”陶谚竹停下,打电话给刘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怎么关机了?手机没电了?”陶谚竹疑惑地挂断,想着没走开多远,于是就调转车头往回赶。
“奇怪,刚刚还在这里的?”陶谚竹站在岸边四下张望,心中越发不安,随即向江面上扫了眼。
他看见了一道下沉的黑影。
但是两岸的行人还是那样的悠闲,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好像——除了他,没人知道冰冷的江水淹没了那个人的发顶。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犹疑,他紧随其后地跳入江中,拼尽全力地想要去打捞那个下沉的人。
两边胳膊突然被拽住,他甚至没有接近就被拉上了岸。
然后他死死地盯着江面——再也没有人被拉上来。
他声嘶力竭地冲围观的人群吼“还有人在下面”,可是赶过来的警察和救援人员捞了又捞,始终不见人影。最后,警方调了监控,告诉他他看错了。
除了他,根本就没有人跳下去。
心中的犹疑在这个消息公布的瞬间被盖了章,命运好像在跟他开某种卑劣的玩笑,泪水混杂着似乎还残存在嘴中的腥臭的江水,这些和那些,都被他一并吞咽下肚。
项目理所当然地搁浅了,工作室什么的也成了天方夜谭,项目的其他人走了各自的后路,因为这个工作室错过了大厂offer的谷传斌痛骂他神经病,并且从此像是血吸虫一样地赖上了他。
他吗?一开始想过振作,但是在偶然路过那条江看见那具悬浮起来的尸体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让所谓狗屁的理想与未来随着这个虚幻的灵魂一起,离开了人世。
脸侧变得湿润,让缓慢吐露过往的陶谚竹不由得停下,惊愕地看着身边的人,似乎是没想过这个人会哭。
“你怎么……”
“哥,我不会这样”
陶谚竹着急忙慌地安抚着,哪知这实际上是鳄鱼的眼泪。
【好嫉妒】
【真的好嫉妒啊,哥】
【这个刘启居然在你生命中留下了这么多东西】
【我好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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