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满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听到似乎有争吵的声音，而后又凭空消失了。她翻了个身，复又睡着了，再睁眼已是正午。
她打开微信，戴江宁的对话框显示一条未读。她点开，他问她：醒了么？
她发现戴江宁换了头像。
应该是才换的。昨晚加的时候印象中是黑白的图片，某个剪影。而现在是一个小猫咪的背影，在暖棕色灯光底下，形单影只。
她起床洗漱好，走出房间。Kelly他们坐在餐厅，喊她过去吃点东西。
Kelly是Cindy的大学同学，因为父母生意的关系，去了澳洲工作。这次也是专门飞过来当伴娘。
此前程小满见过一次Kelly，是某次她回国，一起在Cindy上海的家吃饭。吃完她就带程小满蹦迪去了。
由于小满穿的太简单，她还热情地把自己的裙子借她穿。她说：“这条裙子在法国买的，我超喜欢的，但是我穿了很紧。你比较瘦，穿着肯定好看，快换上。”
小满本是慢热的人，遇上Kelly这样真诚的热情，记了很久。半年后，她在一家港式打边炉的网红火锅店，看到有姑娘穿了一件同款，偷拍了下来，发给Kelly。Kelly哈哈大笑，说：“网红款。”
程小满拿了食物，跟大家攀谈起来。Kelly说自己辞了工作在创业，每天起早贪黑。大家从创业聊到消费聊到经济寒冬再聊到名人八卦。
戴江宁却不在。小满想起来早上那条微信还没回，打开手机打字，说：刚醒，在吃饭，没看到你啊。
傍晚他才回，说，一会回来了。
大家着手集体准备晚餐BBQ，发现家里没有插线板接电烤炉了。戴江宁自告奋勇去买，正好程小满有些想喝奶茶，戴江宁说：“那你跟我一起吧，我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口味。”
正好碰上假日，附近的那家有电器的商店关门了。他们开了好远才买到插线板，奶茶也没喝上，悻悻而回。程小满发觉戴江宁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从出门到现在统共没说几句话。自己也不便多问，便一路低头玩手机。
可能真的是出去了很久，到家Cindy就开玩笑似的惊呼：“天哪，你俩是去约会了么，消失这么久。”
其他人也都闻声开玩笑，程小满小声解释了句：“到圣马力诺才买到。”
室外壁炉很仪式感地燃起了篝火，火焰很大，照亮半个院子。除了热之外，很是有烧烤趴的氛围。
要是冬天就好了，小满想。她最喜欢在伦敦下雪的天气里裹着被子烤火，有种放心的温暖。
大家落座，挨个自我介绍。另一位伴娘Alice跟小满一样从上海过来。小满在上海跟Alice打过麻将，亦不是初次见面。第四位伴娘则是Cindy的小阿姨，所谓小阿姨，其实是她远方表亲戚。年纪比她小，辈份与她妈妈一致，便唤做小阿姨。
乔治有个表弟，叫乔煜。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轮到程小满的时候，乔煜插嘴说：“姐姐你多大了啊？”
程小满有点哭笑不得，说：“可以不说吗？”
“我看你感觉很小啊，就想确认下叫你姐姐没问题吧”，他不依不挠的。
程小满被问的无可奈何，只得说：“我是91的，28了。”
“那是比我大些”，乔煜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乔治敲了敲弟弟：“行了，别瞎打你嫂子好朋友的主意。”
大家哄笑。
戴江宁坐在程小满对面，他抬头问：“对了，你这名字，是因为小满出生的么？”
她点头：“对啊。”
“小满是不是五月份啊？”Kelly接话，“那是双子座吧？”
话题转到了星座上。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双子很花心的。戴江宁饶有兴致地看着程小满。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Cindy抢过话锋，说：“哪有，我觉得小满一点都不像双子。她傻死了，又痴情。”
乔煜看热闹不嫌事大，眉飞色舞地起哄说：“听着有故事。”
Cindy迅速指了指他面前那杯酒，说：“你看你一杯酒都还没喝完，赶紧喝了，庆祝我跟你哥单身的最后一晚。”
乔煜也是机灵的很，赶紧吆喝，说：“好好，咱一块喝一个，祝哥哥嫂嫂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气氛重新热了起来，酒过三巡，程小满已经有些微醺了，大家也都放开不少。
Cindy招呼大家：“酒柜里还有洋酒，今晚都喝开心。”
大部队转移到偌大的客厅，Kelly和Alice已经上脸了，摊在沙发上。乔煜搬了蓝牙音箱放音乐，自己先蹦起来了。
程小满盘腿坐在吊篮上，看着自嗨的乔煜，莫名地想到叶沁。她拿手机给叶沁打视频，接起来是叶沁满头大汗的脸。
“哎呀我刚出门，离家出走了，我要跟恶势力斗争到底。呐你看，在出租上。”她晃晃手机镜头。
“你这是去哪呢？”程小满问。
“额，不知道啊，出去玩玩。想到你们在一起，我憋屈的关在家，就很气。”叶沁撅着嘴巴说。
“你等我下，我喊Cindy过来。”程小满起身去找Cindy，她正从院子里进来，看她走路的样子已经有几分醉了。走过来一把搂着小满，亲了一口。
那边手机里马上传出了巨大的嚷嚷声：“啊不行，我吃醋了！我也要亲！”
Cindy这才看到叶沁，故意说：“明天你来不了，不原谅你。”
叶沁委屈巴巴地说：“不行，小满，明儿你先帮我多喝两杯敬他俩。”
小满故意说：“我明儿的裙子，特别紧。你回国自己赔罪吧。”
大家一波一波地喝，酒精让人变得松弛，从不相识到勾肩搭背，相谈甚欢。Kelly醒了酒，拉着小满就去跟大家一起蹦。
最后开了一只大香槟结束，木塞“砰”地一声弹了好远，淡黄色的气泡翻滚冒出来，音乐难得放到一首很安静的歌，是Taylor swift的《New Year’s Day》，恍惚真有跨年狂欢后短暂的安静气氛。
程小满抱着腿，入神地听这首歌。
戴江宁坐在吊篮一边的沙发上，问：“你要不要喷蚊子的药水，我房间有，可以拿给你。”
程小满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赶紧摆摆手表示不用。戴江宁也不再问。
她想起来刚刚可能是无意识挠了小腿，在室外的时候被毒蚊子咬了几口，这会还痒着。
她惊讶于这个人的细心和老道，如此还是头一回。
她想到他一下午的失踪和出门一路上的沉默，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再又想到昨晚听见的几声争吵，似乎就是戴江宁的声音。心中有了揣度，也没说什么。
Party在凌晨散场，大家从室外鱼贯而入，各自回房间。程小满在Cindy房间呆到天亮。
化妆师早早地来了，挨个给新人和伴娘伴郎团化妆。
一行人稀稀拉拉都弄好后便整装待发，坐了婚车去酒店。
婚礼在Beverly Hill半岛的草坪上，非常古典的园子。Cindy妈妈戴了全套的钻石首饰，很是华丽，站在她旁边的应该是她父亲。他常年在美国，这是程小满第一次见到他。
程小满陪Cindy在休息室等候的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叶沁打来的，接起来就听见她劈头盖脸地问：“你在哪呢？”
“马上开始婚礼了呀，我一会给你发照片。”
“我说你在哪呢，我找半天没看到你。”
这小妞！
她四下张望，找叶沁的身影。一边说，你先到宾客席这边，我出来找你，一边往门外走。
话没落音，叶沁从不远处八点钟方向一个箭步冲过来给程小满一个熊抱。
“哈哈哈哈，惊喜吧！”
看她行李箱立在一边，风尘仆仆的样子，程小满又惊又喜，赶紧领着叶沁进去。
Cindy坚持要叶沁一起当伴娘，只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伴娘服横竖没准备她的。非要上台的话，伴郎人数也少一位。
乔治逡巡了一圈，看自己表弟装着正装倒是再合适不过。半命令道：“要不你小子就配合一下。”
乔煜油嘴滑舌：“可以啊，救场如救火，不过哥哥，我的新郎红包你就看着办哦！”
“那没问题”，新郎十分爽快。
人选解决了，另一个问题是服装。程小满问：“你登机箱带了什么衣服，我看看。”
她就地打开给她看。小满掏出来一条浅金色带星星图案的纱质半裙，想了想，去化妆间拿了件白色吊带，丢给叶沁试。
叶沁去洗手间换上，回来跟Cindy的白色婚纱、程小满的天蓝色伴娘裙，三个人站在一起，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这不像时尚杂志的封面吗？”叶沁摆了个pose，得意洋洋。
Cindy在两人之间端坐着，叶沁噗嗤一笑。她拍拍程小满，说：“你看我们，像不像来自星星的你里面，在新娘两边的千颂伊和她宿敌争风吃醋的那一幕。”
仪式快开始的时候，戴江宁西装笔挺地走过来牵程小满，他与程小满是搭档。
他发现她的手指很长，关节纤细，指甲修长干净。她被他握地有点羞赧，微微低着头，好在旁边人潮汹涌，没人看见。
婚礼进行曲响起，Cindy披着长长的白色头纱往婚礼台走，两旁绑了紫色丝巾的椅子座无虚席。
紫色是婚礼的主色调，也是Cindy最爱的颜色。整个草坪上都是各式紫色的鲜花，美不胜收。
白人牧师念了长长的誓词，新郎新娘互相交换戒指，表达爱意。无数的纯白色气球争先恐后地升到半空中，再飘扬而去。
戴江宁发现程小满哭了。
她哭得很克制，眼泪却还是漱漱滑落。起初他感觉她的手微微在抖，他转过头去用余光瞟她。她紧抿着嘴唇，偷偷用另一只手去擦拭，动作很轻，仿佛只是拨弄不小心飘到眼前的一缕刘海。
到扔手捧花的时候她才恢复过来。四下突然鸦雀无声，都在等新娘的动作。
“今天我一共邀请了4位伴娘，都是我的挚友。Kelly是我在UCLA最好的朋友，陪伴了我整个大学时光。叶沁原定要缺席，今天早上从天而降给我惊喜。小满我们认识多年，度过很多个同床共枕的夜晚。而手捧花只有一束，我决定把它给你”，Cindy顿了顿，接着说：“程小满，快点把自己嫁出去吧！”
小满看到她跟叶沁交换了眼神，很显然她俩早已商量好。旁边的戴江宁的手松开了，她感觉到他在鼓励自己。这很奇妙，她明明没看他。
程小满受宠若惊地接下了花，再看叶沁已是泪流满面。
婚礼热热闹闹持续到午后，众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快散场的时候，戴江宁过去跟乔治说：“我有点急事要回国，要先走，现在直接去机场了。”
乔治派人开车送他，他跟众人打招呼。最后回位置上拿外套，经过程小满的时候，他说：“我有点事要先走，回国一起玩。”
这种客套话听得多了程小满也不再放心上，如同微信里横尸的千百个一面之缘的人。因公因私结识，加了之后也不再联系，甚至早就忘了彼此在什么时间、何种场合认识的。
生活就像淘金，多数时候你遇见的只是你生命中的沙砾或淤泥。仅有极其偶尔的时候，你在手心看到金子，闪闪发光。
运气好的人不劳而获，也有人终其一生没见过它的样子。世人都是淘金人。
翌日她跟叶沁搭同一班飞机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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