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第一次演出的零号剧场。
对于戏剧学院的学生而言,零号剧场是个近乎神圣的地方。基本上所有人的第一次正式演出都在这座小剧场里。
大一时,林凇导演的小组作业就是在这里上演。那时他们排的是《日出》,曹禺的经典作品。
小剧场的环境简陋,他们的演绎也同样青涩。但是作为大学生涯中正式走进剧场的第一场戏,每个人都相当地投入,林凇也是在这里生出了新的想法。
他想要把最好的作品呈现给观众。
林凇的作品带着鲜明的个人风格,即使是经典改编之作,经过他的解构与重组,同样能在舞台上焕发崭新的生命力。
那时的他在学院小有名气,也很受老师的青睐。用行话说,这是祖师爷赏饭吃。
林凇没有打开场灯,只是顺着楼梯旁微弱的指示灯随意在剧场中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在零号剧场有过三场演出。
最后一场是在大三那年,他们选择了麦克多纳的成名作《丽南山的美人》。
这出极具颠覆性的黑色喜剧在林凇的改编下剑走偏锋,从故事荒凉无尽的恨中提取出破碎易逝的爱。他没有改变结局,却在保留原作压抑氛围的同时,为困在故事里的人物提出新的解法。
演出谢幕时,坐在第一排的罗教授激动地站起身,他握着林凇的手,眼里满是惊喜与欣慰。
“非常精彩,我很高兴能在学院里看到这样的演出。这样的改编需要勇气也需要才华。”
“小凇,你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那时的罗教授对于自己学生的未来饱含期待。
林凇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坐的这个位置,能够完美地看到整个舞台。
他所熟悉的每一个角落都烙在记忆深处。
因为高强度排练而失力跌倒的台阶;他担任导演时为了编排演员节奏所站的小高台;还有深夜他和舞美系的学生一起搭建布景的舞台。
闭上眼睛,好像就能够回到那时对于创作充满热枕的状态。
他真的能够放下这些东西吗?
林凇无声地质问自己。
如果能够放下,又为什么经常回到学院,为什么一次次走进那些充满过去回忆的剧场,为什么无数次走进剧组,却远远站在一边,看向摄像机之后那个能够拿着导筒的位置?
他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答案。
零号剧场的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全场灯光大亮,赵庭川推开门走了进来,惊讶地发现坐在前排的林凇。
他走到林凇身边坐下,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来坐坐。”林凇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了?”
“剧组有些人还得从学院里找。正好有几个师弟师妹想来,我看看他们的个人情况,约在小剧场这面试。”
赵庭川拿着几份文件在一旁翻看,这次的校庆展演虽然主要面对校内的师生,但是他工作一向认真,对于很多细节的准备工作都亲自过目。
剧组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位主要角色的人选一直没有敲定。
“我还在想,‘白鹭’到底找谁来演。”
赵庭川这几天都在纠结这件事。
“有几个老同学说可以挤出档期。不过大家都忙,也没必要走一遍试镜了。待会我给你看看人选,尽早定下来吧。”
林凇把眼镜戴好,侧过身问道:“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单晨和阿茗都不错。他俩毕业之后没进影视圈,还在干话剧这一行。只是最近还跟着剧团在巡演,下周才能回来,我怕时间不够。”
赵庭川又抽出一张纸,往林凇面前递了递。
“管一云这两年虽然不火,但是他功底在那,拿捏好这个角色没问题。只是……”赵庭川有些头痛,“他的气质和‘白鹭’这个角色不搭。”
林凇嗯了一声接过,翻看着赵庭川整理的资料。“还有人选吗?”
“没有了……不对,还有一个。”赵庭川忽然坐直了身体,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林凇,“我身边就坐着一个。”
见林凇没有什么表示,赵庭川有些泄气道:“不是我说,你真的挺合适的。虽然我不清楚你后来怎么没去演戏或者做导演,反而读研去写剧本了。”
“我一直觉得‘白鹭’就挺像你这么个人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境,心里总装着要去执着追求的东西。”
“虽然嘴上不说,却不会放下这个念头。”
林凇有些怔神。
他是赵庭川说的那样吗?
林凇的心绪很乱,所有人都对他有所期待,有不同的理由希望他前往一个曾经被他所放弃的彼岸。
在问题解决以前,答案不会主动出现。
但至少应该写下一个解,为所有的退缩和不安寻找方向。
赵庭川没有指望自己能够说动林凇。他叹了口气,把散落的文件收好,“算了,我过几天和他们打个电话,把档期和人选……”
他的话音未落,林凇开口道。
“我……也许可以试试。”
林凇的语气仍然不太确定。
不是对于自己能否把握好这个角色。
而是踏出这一步时的茫然。
“什么?”赵庭川被突然来的这一遭砸得懵住,他呆了半晌。“你愿意演‘白鹭’了?”
“嗯。”
林凇轻轻嗯了一声。
“好事啊,那我正好不用愁着和他们调档期了。”
赵庭川没想到今天下午还能收获意外惊喜,他把文件抛在一边,立刻打开手机通知剧组其他成员。
人员都敲定了,尽快开始读剧本和排练才是正事。
林凇掏出不停振动的手机,看着群内赵庭川有些激动地接连发消息刷屏,俨然已经进入了高效率的工作状态。
看着身边的赵庭川,他好像又回到大学的时候,那种同样因为作品而被多巴胺充斥着大脑,有些兴奋与忐忑的状态。
林凇心中涌动着一种久违的陌生情绪。
……
“所以,你就答应他了?”
“真没想到……”
陆汐冉用筷子敲敲碗沿,听见这个消息很是意外。
一旁江城也没想到林凇会答应赵庭川的提议,主动改变这几年一直以来居于幕后的状态。
“嗯。”林凇小口地咀嚼着糯米丸子,慢慢咽下。“其他人的档期都很满。”
陆汐冉感慨道:“上次看你演出还是大学时候的事情。”
她拿起玻璃杯,和林凇的杯子轻碰,眯眼笑着说:“提前祝你们排练和演出顺利!”
三个人难得又在水木居小聚。江城公司那边的大型合作告一段落,这段时间总算能歇口气了。
林凇看着江城和陆汐冉插科打诨,原本有些压抑的情绪也变得轻快。
回家时他从路口的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
他以前习惯每周带些花回家,不过回国后一直忙于工作,没有时间打理几只落灰的花瓶。
临走前花店的店长还送了他一小束太阳菊,这两种花都很合适江城送给他的琉璃花瓶。
林凇把收在书房的花瓶洗净搬到客厅,正剪开包装纸准备剪枝,工作室那边来了一通电话。他匆匆放下剪刀,回房间打开电脑把文件发给工作室的师妹。
没想到走回客厅时,那束没有来得及整理的向日葵已经被另一个人接手。
他看着庭牧舟把最后一支向日葵插进花瓶里。
夕阳的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客厅,将向日葵的花叶镀上温暖的橘黄。花朵次落排布得很有美感,并不因为数量而杂乱拥挤。
站在窗边的人也被光揉进这副纷繁精致的油画里。
庭牧舟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俯下身轻轻拨弄着金色的花瓣。
一片暖黄色调里,他周身疏离冷淡的气质也被无声钝化,像是阳光晒过之后的慵懒。
林凇慢慢走近,看着桌上被包装纸盛着的残枝,开口问他:“你学过插花?”
庭牧舟把中间的花朵提起来一些,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没有。但我妈妈喜欢插花。”
他低头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把花瓶放在落地灯旁的小几上。
这样就算没有阳光,夜晚打开灯时,花也会有温暖的颜色。
林凇意外于庭牧舟还会打理这些柔软的东西,毕竟插花需要耐心和细心。除了自己的作品,庭牧舟看起来对于各种琐碎的麻烦事很少提起兴趣。
“你很喜欢花吗?”
庭牧舟忽然转头问他。光落在他的侧脸,明暗间勾勒出五官俊挺的线条。
“还好,只是有买花的习惯。”林凇有些意外,“以前因为剧本在研究花语,后来也有经常买。”
他之前为一个公益组织写微电影的剧本,里面有几重关于花语的设计内容,那个时候他经常买花回家,放在桌边寻找灵感。
买花也是意外留下来的习惯。
“那帮我个忙吧。”
庭牧舟俯身,拈起落下的一朵白色太阳菊,放在林凇面前。
唇角勾起的弧度分明不大,却无端有种狡黠意味。
“整理的花,就当预付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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