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别离
周末的夜晚，雍关拉着景微澜在房间里一起看电影，并没有闹什么幺蛾子。第二天醒来，他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浑身黏腻得难受，他蹙眉，到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走下楼。
“王婶，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景微澜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发梢，一边问道。
正在厨房忙碌的王婶探出头来，带着几分好笑的表情道：“少爷，是雍家的管家和少爷一起把你送回来的。你最近怎么困成那样，在雍家看电影还能睡着。”
景微澜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最近睡得晚，可能积劳了。”他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餐。
王婶一边布菜一边轻声劝慰：“少爷，您的成绩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太辛苦。”
景微澜却抬眸坚定地说：“我想以最好的成绩考入青阳高中。”
青阳私校以校风严谨著称，虽然留有少部分名额给权贵阶层，但大多数学生仍靠实力考进去。
王婶不禁露出骄傲的笑容，温柔地鼓励道：“少爷一定行的。”
景微澜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嘱咐道：“对了，昨天的事别告诉我爸。”
王婶会心一笑，“我懂，少爷。”
大家都心照不宣，景昌一向不喜欢儿子和雍家的小少爷混在一起，但微澜清楚，雍关那牛皮糖，无论景昌再怎么反对，都很难绝交。
至于前阵子雍关打架的事，学校只是给了个停课一周的处罚，反倒是被打的刘震，出院后每次见到雍关都是惊慌失措地调头就跑。
秋意渐深，平静的生活如水流般缓缓而过，只是，随着微澜十四岁生日的临近，雍关似乎特别上心，软磨硬泡地让他答应，吃完家里的生日晚饭后再出来一起庆祝。
傍晚，雍关约好的人悄悄靠近，递给他一个盒子，低声道：“这是雍少要的，老板吩咐过，这药只适用于未分化者，若已分化成Alpha，则不可逆转。”
雍关接过精美的盒子，仔细打量那人一眼：“确定没副作用？”
对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雍少，这问题您问了三遍，也威胁了我老板三次。老板保证，除了可能将来影响那啥之外，没什么问题。”
雍关沉默片刻，点点头，收好药瓶，转身离去。
夜幕渐浓，他到甜品店坐下，点了两杯冷饮，拿出盒子里的小瓶子静静转动着，眼神悠远，似在思索什么。
此刻，景微澜在房间里写完作业，心中纳闷：都到饭点了，王婶怎么还没叫他吃饭？他好奇地下楼，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甚至连生日蛋糕都早早准备好了，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他走进厨房，看到吴婶神情略显慌张。
“吴婶，怎么还不开饭？”景微澜疑惑地问道。
“在等先生和夫人……”吴婶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
“他们在哪儿？”
“在……在楼上。”吴婶结巴着回答。
景微澜一愣，以为父母可能在筹备什么生日惊喜，心里浮起些许期待，便轻快地上了二楼，然而当他走到书房，发现一片漆黑时，疑惑渐深，他走上三楼，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这声音让他心头一紧，迟疑片刻，他悄悄朝父母的卧房走去，主卧的门微微敞开着，昏暗的客厅空荡无人，但卧室里却灯火通明，他缓步靠近，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低沉的叹息。
“今天是微澜的生日，能不能改天再谈这个问题？”景昌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改天？”黎轻云哽咽着，“瞒了近十年，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若不是那天参加婚礼，我至今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你的二儿子，已经六岁了！”
这几句话犹如惊雷炸响，震得景微澜脑海空白一片，僵在门口，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有相爱的父母，有温馨而充满笑意的家，而景昌对黎轻云的宠爱，这么多年，天地可鉴，甚至当年因为黎轻云生微澜时大出血，吓得景昌再也不让她生。
他不自觉地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父亲坐在床边抽闷烟，母亲窝在沙发上，双眼红肿，眼神黯淡。
“轻云，你为何总不明白，”景昌略显不耐，“景家，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主人。”
“那她呢？”黎轻云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带着破碎的寒意。
景昌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她只是个意外，当年我一时糊涂，后来知道她怀孕了，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漂泊在外，才让她们母子留在身边。”
黎轻云不再哭泣，静静坐着，神情仿佛失去了生机，景昌终是不忍，掐掉烟头，走到她面前，低声哄道：“轻云，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要不……我给她们一笔钱让她们走，把孩子过继到你名下？”
这话终于让黎轻云有了些反应，她低头看着自己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语气悲凉：“你希望我带着她的孩子，日日提醒自己你对我的背叛？”她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字字带刺，脸上的自嘲让景微澜心如刀绞。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母亲，哪怕那人是自己的父亲。
“孩子是无辜。”
“那我呢？微澜呢？”黎轻云声音哽咽，直视着他。
“每个男人都会犯错，为什么只有你不能理解？”景昌烦躁地叹气。
黎轻云沉默了许久，目光越过景昌，定定地看向门口。景昌似乎感受到她视线的转移，猛然回头，脸色瞬间一变。
“微澜……”黎轻云轻声唤他，眼神里有了些许生气。
景昌也站了起来，看着脸色惨白的儿子，一时竟哑口无言。而黎轻云却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微澜面前，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仿佛在这冰冷的现实中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微澜僵硬地站着，怔怔望着略微尴尬的景昌，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灼烧着他年少的心。
景昌被自己的儿子盯得越发不自然，那一瞬间觉得，他似乎不再是曾经那个认真听着自己训斥的乖巧孩子。
景微澜扶着无助的母亲走出卧室。景昌追了几步，最终却停下脚步，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深深叹了一口气，怅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黎轻云出于普通家族，父母离异后皆对她疏于关爱，她只能靠着微薄的奖学金和打工独自支撑着学业。那时，黎轻云的单纯善良、美丽聪慧，吸引了景昌的目光，两人相识相爱，黎轻云全然不知景昌的家世。怀上微澜后，她冒险生下孩子，用六年才拿到大学毕业证。景家从最初的反对逐渐转为勉强的接受，也是折腾许多年。结婚那天，景昌抱着微澜，郑重地对她说：“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景昌是她的天，是她的阳光和温暖，黎轻云毕业后做着相夫教子的贤妻，远离了自己的梦想。
然而，她的天却在今晚土崩瓦解。
景微澜扶着黎轻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她始终将一只手死死抠住另一只手腕，直到景微澜看到母亲手腕上殷红的血痕，他心头一揪，哑声劝道：“妈，别这样。”
黎轻云回过神，松开手，低头望着自己手腕上深深的血痕，苦笑了一下，牵强地对儿子笑了笑，“微澜，对不起……妈妈本来想给你一个快乐的生日……”
微澜摇摇头，默默地拿来急救箱，替她轻轻上药，“今晚睡这儿吧，我睡地上。”
黎轻云已没有力气反驳，只是轻轻应了声。
景微澜望着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心里泛起了生平从未有过的酸楚，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他独自站在阳台上，凝望着远处的黑暗，这一夜，他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最终接了起来。
“吃完生日饭了吗？”雍关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
景微澜声音低沉，“我妈病了，今天不能出去，抱歉。”
电话那头的雍关愣了愣，握紧了手中的小药盒，他知道，景微澜不会撒谎。
“那你好好照顾阿姨。生日，改天再补给你。”雍关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些失落。
“好。”微澜轻轻应道。
“明天你还会去上课吗？”
“嗯。”
“那我明早到你家楼下等你，一起去学校，顺便把你的生日礼物给你。”
微澜挂断电话，走进房间，将被褥铺在地上，关灯躺下，心中却翻江倒海，难以入眠。
黑暗中，母亲的声音虚无飘渺地传来：“微澜……别给人践踏真心的机会……”
景微澜睁眼望着黑暗，黎轻云的话每一个字都简简单单，可每一个字里的绝望都在他脑细胞里混合着以前三人种种欢笑，撕裂着他十四年来构筑的情感认知。
“嗯。”他低声回应，不知何时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清晨，微澜醒来，发觉床上空无一人，他惊慌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阳台上那道僵硬的身影，才小心翼翼走近，轻轻唤了一声：“妈。”
黎轻云缓缓转过身，朝霞的光辉映照在她脸上，柔和的晨光下，她微笑着，只是那笑容不再温暖幸福，反而透出无尽的苍凉与悲伤，仿佛是风雨中最后一丝不屈的坚强。
微澜的心仿佛被狠狠攥紧，和母亲一同感受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微澜，生日快乐。妈妈昨晚忘了说，对不起。”黎轻云轻轻道，声音里带着怅然和歉意。
微澜鼻尖一酸，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哑声道：“妈，你还有我。”
黎轻云愣了愣，缓缓回握住他的手，眼角湿润，语气却郑重而带着一丝微颤：“微澜……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字轻轻吐出，却带着某种深沉的决绝。
微澜没有一丝犹豫，重重点头，“嗯。”从这一刻起，他已经明白，自己将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和支撑。
他转身离开前，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雍家的别墅。
那时景微澜并不知道，他的出走对雍关一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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