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滑稽的晚餐。
就连原本清明大亮的白炽灯,在梅韵灵到来后也随之变得暧昧昏暗。
张小娟全程面无表情地吃饭,蒋沁安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
餐桌上,一边是克制的咀嚼,一边是肆无忌惮的谈笑和碰杯,混合在一起像一出怪诞拙劣的舞台剧。
明明何曦言滴酒未沾,人却晕得厉害。他一直隐忍克制,直至餐桌上再一次响起缱绻旖旎的笑声后,他猛地站起身来,死死捂着嘴巴冲进了卫生间,随后,一声清晰的呕吐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吐过之后,他整个人仿佛经历了重生。他用冷水洗了把脸,从卫生间出来一眼都没往餐厅那边看,穿上外套就走了。
大年三十的夜晚,街上没有行人。他漫无目的地游荡,街边的路灯与天上的月亮作伴,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不明白,梅韵灵有什么脸过来吃饭!
他和蒋沁安虽然是发小兄弟,但梅韵灵勾搭他爸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可能原谅梅韵灵!
可他妈张小娟对于这件事永远逃避,别人都怼在她面前了,她也可以当作没看见!
他不明白他妈到底是怎么想的,更不明白他爸为什么在这种日子要邀请梅韵灵来!
恍然间,何曦言才想起这是在游戏中,并非现实。
那么现实呢?
现实中,梅韵灵在他初一的寒假来了他们家一起过除夕吗?
何曦言似乎又感觉到一阵眩晕,可他明明就没喝酒…
忽然,后腰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他本就不清明的大脑来不及做出反应,整个人歪倒在了地上。
身后响起了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恶心程度和刚刚饭桌上的笑声不相上下。
“这他妈谁啊?”熟悉的公鸭嗓说。
一只肥厚油腻的手从他背后伸过来狠狠捏住了他的下颌,“是跟付朝行一起的那□□崽子!”
“哦?”公鸭嗓饶有兴趣地开口:“走,带他去玩玩!”
…………
何曦言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在延绵不绝的疼痛和恍然中结束了游戏。
当时警察正从病房离开,他急切地寻找他妈的身影,却只从门缝中看到和警察说话的他爸,以及站在他爸身边的梅韵灵和蒋沁安。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像是一副沉积多年色泽灰败的油画,一经出世,便能顷刻间摧毁何曦言。
原来摆在玄关的那座陶瓷小黄牛,早在那场混乱的离婚纷争中被谁不小心碰碎了;他家的客厅也从来都不存在三口之家的合照,那张被放大挂在沙发背景墙的照片是他爸和梅韵灵的结婚照。
所以记忆真的会骗人!
当现实太过苦痛,大脑已然承受不住的时候,会自作主张地篡改掉原本的记忆,或者干脆抹杀掉!
他不该忘记他的家是怎么被毁掉的,不该忘记他是怎么像烂泥一样苟延残喘,不该忘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的人生怎么可能那么美好?
他一直都一无所有。
除了……
付朝行!
何曦言是阴沟里的老鼠,付朝行就是他的月亮。
他将一切都忘了,甚至忘了他破烂人生中唯一的亮光。这是不应该的,这违背了他的本心,所以在这些虚假的记忆里,付朝行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不该忘记那个人,怎么将破烂一样的他,一点一点修补好。
可他又必须忘记这个人,因为就是这样好的人,却被自己害死了…
是的…
阿行是被何曦言害死的…
所以这个游戏是假的吧…是因为他不能接受阿行的死,才出现了幻觉,是吧…
是的...吧…
可如果只是幻觉,身上被打的疼痛感为什么依然那么鲜明,连骨头缝里都是火一样的灼痛感。他整个人不得不蜷缩着侧躺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稍稍缓解这无休无止的疼痛。
不知道阿行跳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
不,他肯定更痛,更难受,更绝望...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请玩家完成所有指定动作,以便查看游戏是否通关。】
如果还能拥有一次机会...
【请玩家完成所有指定动作,以便查看游戏是否通关。】
剧痛像燎原之火,从他骨头缝里向外迅速蔓延,他整个人似被焚烧的恶鬼一般,止不住的抽搐挣扎,发出凄厉的喊叫。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请玩家完成所有指定动作以便查看游戏是否通关请玩家完成所有指定动作以便查看游戏是否通关请玩家完成所有指定动作以便查看游戏是否通关……】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一遍遍响起,声音逐渐增大,语速越来越快,伴随着何曦言越来越急促的喘息,越来越剧烈的抽搐,当一切都达到顶峰,仿佛精光一闪,万籁俱寂…
“呕!”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胃剧烈痉挛的时候,他也只是躺在地上额头蹭着地板干呕着。
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胃里空空如也。腹部强烈的绞痛让他反复干呕,直至一些绿色的胆汁被吐了出来,胃痉挛才终于得到了缓解。
【请玩家完成所有指定动作,以便查看游戏是否通关。】
何曦言顺从地咽下唇齿间余留的苦胆,一点一点缓慢地爬到床边,在床底摸索了一阵,才拿到手机。
这个过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他吁了口气,翻身仰躺在地板上,双手抓着手机放在胸前,唇角留下一抹似苦似甜的笑容。休息了几分钟,他双手撑着地板吃力地坐了起来,然后给手机充电开机,打开微博。
热搜第一条【付朝行自杀】。
何曦言惘然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看过无数次,如今已经深深刻在他脑勾芡上的图片,却连痛苦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论怎样都好,只要能再一次看到他。
“可以了吗?”
何曦言抬头,屋里除了他空无一人。他犹如一个经久不治的精神病患者,在一个人玩自问自答的游戏。
可他的愿望明明很简单,他只想再看到那个人,再看一眼都好...
明明不疼了,为什么眼泪还要不听话,争先恐后地从他眼眶里逃脱出来。
“可以了吗?为什么不回答我?”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怒吼,却因哑了嗓子,连嘶吼都显得破碎。
沉默,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蔓延。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曦言仰天大笑起来。
笑到后来,声音似泣似诉。
“哪里来的游戏...我真是傻...真是傻...哪有什么游戏...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
老天怎么可能会眷顾他。
哪怕一次...
都不可能!
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没有人会来爱他。
可,如果注定没有人会爱他,为什么他要被生下来?
他妈不要他,他爸不要他,到后来付朝行也不要他...
所以,为什么要想起来...
为什么要一直一直质疑这个游戏,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好好珍惜!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又怎么样呢?!付朝行回不来了!在真实的世界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那么,真的还是假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玩家是否开启最后一个存档?】突兀的机械声骤然响起,仿佛给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何曦言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眼泪无声地从眼角划过落进嘴里,苦胆混合着眼泪,蕴开的全是甜的滋味。
他像是饥渴了多日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哑着嗓子急切地回答,连声音都劈了叉:“开!开启!”
昏黄的卧室灯骤然明亮起来,身旁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反射进来,似乎在他眼前形成了一道透明膜,隔绝了声音和影像,使眼前的一切显得都不那么真切。
直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刺破这道屏障,声音和色彩倾泻进来,眼前的场景似乎才活了。
“何曦言,你生气了吗?”怯怯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
何曦言往旁边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躲藏在卷翘浓密的睫毛下的那双细长深邃的双眼,正怯懦地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往下,是挺直端正的鼻子,何曦言清楚地知道,成年后的它会变得怎样的高耸笔挺。视线持续往下,是两片饱满淡红、此时因为紧张而紧紧抿着的嘴唇。
嘴唇的主人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沮丧地从书包里拿出练习本,开始做起了算术题。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书写的刷刷声,以及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都让何曦言眩晕。
但现在的这种眩晕是美好的,是抓心挠肝后失而复得的,是梦寐以求到辗转反侧的。何曦言又将视线转回到面前这人的脸上,顺着这人高挺的鼻子薄翘的双唇以及明朗的下颌线进行描摹。
付朝行的长相似乎一直都偏成熟,即便是现在作为小学生,他仍没有小孩子的那种稚气和天真,不是那种让大人看起来就想要施展保护欲的那一挂。
但何曦言看不够。
“付朝行。”何曦言说,“我不生气,以后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别再离开我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